“你不怕記者偷拍了嗎?當心寧姐發飆。”
在孫家的陽臺上,易青從背後抱着依依,輕輕搖晃着她的身體,心裡說不出的平安喜樂。
依依的手臂繞到身後去纏着易青的脖子,微笑着道:“哪有記者敢爬這麼高來拍啊?再說了,昨天我們三個早就已經轟動全世界了,再有十條八條負面新聞也無所謂了嘛。”
易青嗅着她頭髮的香氣出了一會兒神,忽然道:“如果當初我一開始就放棄繼承權和小茹來找你;又或者,在籌備婚禮的那段時間,我拋下小茹來纏着你,要跟你和好,你會怎麼樣?”
依依轉過身來看着他,笑道:“你猜呢?”
易青不假思索的回答道:“也許我這輩子就永遠失去你了!對不對?”
“呵呵呵……”依依推開易青,幸福的轉了個圈,道:“人生得一知己,足矣;這個知己如果還是自己的愛人,那簡直就是三世難修的福氣啊!”
依依戳着易青的胸口道:“一個男人一輩子要承擔的責任和他要揹負的命運太沉重了,但我還是希望你做一個有擔當有責任感的人。小茹爺爺的期望你不能辜負,小茹更不應該受到傷害;而最重要地是。我,和你——我們心裡有一個默契,就是我們共同的理想,只要在這條路上我們的心是志同道合的。身體在不在一起,根本不重要。如果你對我,連這點默契都沒有地話,那我會一輩子看不起你的,我可不要我的易青是個小男人。”
易青苦笑了一下道:“那天你跟我分手後不到三個小時,我就想通了這一層了。說實話,那時候我去死的心都有,除了大醉一場,我真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籌備結婚的那段日子,我真的忍的很辛苦。有好幾次,我真的想不顧一切的去找你。雖然我明知道,如果我去死纏爛打的話,也許你會更看不起我。”
依依捧着他地臉,認真的伸出拇指幫他撫平緊皺地眉頭,輕聲道:“我的易景長大了。是個懂得瞻前顧後,懂得承擔責任的人了。”
易青微笑道:“我記得那年你被一個大鬍子導演騙上車,拉到郊外去了。我和羅綱他們找到那裡。把人家的車都給砸了,記不記得?”
依依笑道:“你砸過的東西還少啊?我還沒考進學院的時候,中日電影節,你和孫茹、嫺兒幾個人居然把北京市外事領尋給打了,你們也真夠荒唐的。”
易素長嘆道:“勸君惜少年,少年難回顧……要是我還是當年地那個不顧一切的楞小子,我一定會毫不猶豫的在宣讀遺囑當天拂袖而去。”
依依笑道:“人這個東西真奇怪,我私心裡真的很希望你會毫不猶豫的選擇我;但是如果你這樣做了,我又會一輩子看不起你。”
易青捏了一下她的鼻子道:“所以你就狠心離開我!你自己說。該怎麼懲罰你?”
依依笑着躲了一下,道:“沒辦法,如果我也還是個不管不顧的小女生。也許我真的會把我們兩個的感情看地比天還大;其實我也一直在心裡暗示自己要這樣去想,但是我沒辦法說服自己。我沒辦法想象如果因爲我,而把你變成一個沒有理想,沒有志氣,只會守着愛情和老婆的小男人。那樣的話,我就算和你在一起,我也會一輩子內疚,不會快樂地。”
易青道:“是啊,我就是太瞭解你了,纔不知道怎麼去追你回來。”
“那你和小茹結婚那天,怎麼又跑來纏着我了?”依依調皮的望着他。
易青反問道:“那你呢?你那天怎麼又沒堅持住,動搖了呢?這可不是我一個人沒堅持住吧?哈哈……”
依依看着他的眼睛,兩人突然一起笑了起來。多少人無法理智的處理自己的人生,不過是爲了“情難自禁’這四個字,在愛情面前偶爾自私一下,又有什麼錯呢?
易青黯然道:“其實我心裡很不好受,沒想到最後,我還是辜負了恩師對我的期望和囑託。他生前對我那麼好,把所有的一切都交給了我,而我卻做了個兒女情長小男人,老師在九泉之下,一定對我非常失望了。”
說着,易素皺了皺眉頭道:“其實我到現在還很抗拒,覺得孫老師這樣做,好象把遺產和我的理想跟小茹的婚姻硬綁在一起,強迫我接受一樣。”
依依看了他一會兒,忽然若有所思的問道:“你真的這麼想?”
“我不該這麼想嗎?”易青道:“其實無論繼承不繼承遺產,我都會好好照顧小茹並且爲了心中的理想去拼搏的。老師這樣做,好象怕我不會這樣做一樣,象是想盡辦法逼我接受一樣。”
依依輕笑一聲,淡淡的道:“真沒想到。我以爲我想到的也是你想到的呢,沒想到……唉,也許是你當局者迷,也許是我自作聰明吧。我一個局外人,也許真的想錯了也說不定。”
易青好奇的看着她,笑道:“你又想什麼了?我發現你跟寧姐在一起之後,越來越高深了。”
依依低頭想了一會兒,轉身靠在陽臺邊上,望着遠處的藍天幽幽的說道:“你一直覺得孫老爺子是爲了逼你接受;難道你就沒想過,他是要逼你放棄嗎?難道你覺得,你現在的這種選擇。反而給恰是孫老先生真正期望地嗎?”
“逼我放棄?”易素大笑道:“不可能不可能……你是不知道,讓我和小茹繼承他的事業,是他一輩子的夢想。他怎麼會希望我放棄呢?”
依依轉過來拍着他的肩膀道:“也許吧。也許是我太天真了。我總是把人想地比較好,比較善良。我總覺得。能把小茹教的那麼好的一個老人,不會是那麼自私的人。他是那麼的瞭解你,也許他對你和小茹的愛,還超過了他自己的畢生志願吧。”
易青凝視着依依淡定睿智的目光,忽然怔住了。他呆呆的站在那裡,不停的消化着依依地話……
“好啊!這下被我抓住了吧!”背後一聲調皮的斷喝,易素只覺得有人在自己後腦勺拍了一下。
“死丫頭,你抓住了什麼?”依依笑着,隔着一個易青伸手去打她。
易青一回頭,只見孫茹俏面如花。按着他地肩膀笑着在躲依依。
易青笑道:“你們別鬧了。小茹,你找我有事吧?”
“對頭!寶叔叫你去一下。好象有什麼要緊事。”孫茹笑道。
易青點頭道:“好,馬上去。”
說着轉向依依道:“我去一下。”
依依笑道:“你快去吧,順便商量一下怎麼跟小茹的爸爸媽媽,還有你的爸爸媽媽解釋。你們可記住,千萬別提我,別把事情越弄越複雜。”
易青嘆了口氣道:“天哪,救命啊。難度太高了吧……”
……
易青和孫茹來到寶叔的房間,敲門而入。
屋子裡除了寶叔,當初宣讀遺囑的林老律師居然也在。
易青現在對面孫茹家的任何一個人,都有種做賊心虛的感覺。
大學四年,孫老爺子對自己深恩厚義,結果最後自己居然在和孫茹地婚禮上落跑,不管什麼原因,總之真是愧對老爺子在天之靈。
寶叔讓易青和孫茹坐下,神情嚴肅的道:“今天。我們是以孫國放老先生遺囑公證人和代表律師的身份找你們來的。孫老師生前遺囑的附件,今天要交給你們。”
說着,林律師從他的公文包裡取出一封信。道:“易青先生,孫老先生生前交代,等你履行了遺囑內容之後,把這封信交給你。他還特意交代,如果你根本不願意接受娶小茹的遺囑要求,也要將這封信交給你。是否和孫茹小姐一同拆閱這封信,由你決定。”
易青驚訝的接過信來,伸到孫茹面前,把信取出來,細細閱讀起來——
“愛徒青兒如晤……”
剛看了擡頭稱謂,易青的眼圈就紅了。孫老爺子平時正經嚴肅,從來對他沒有什麼太過親暱地表示,儘管他也知道老師對自己極好,但是象這樣親切如祖父般的稱呼,老爺子生前他卻從來沒有聽到過。
“我已經走到生命的盡頭。昌明地醫學可以續命,卻無法使人不死。我不知道自己還有多少時間,所以要向你交代好一切。
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相信你已經有所決定了。
要成就大事,是要做出犧牲的,有時候,甚至要做出許多違背自己本心的痛苦抉擇。
我的一生,就是在這種掙扎和矛盾中走過來的。
原本,我很坦然的認爲,我把與自己同樣的命運交託給你,是對你的器重和信任。
可是,當我一天天的把你當作自己的孩子,當作一個普通的熱情正直的年輕人的時候,我就越來越爲自己的自私而感到深深的歉疚和惶恐。
我把這麼重的一個擔子強加在你的頭上,哪怕是給你再多的錢,爲你提供再多的幫助,也是一種對你極度的不公。
因爲只有我知道,這條路上有多少的艱辛、多少的痛苦。
你是你自己的主人,你是自由的,你沒有義務爲了我的志願,去奉獻你一生的時間、精力,去犧牲那些你本可以追求個人愛情與幸福的時光。
因爲要完成改革中國電影,敲碎那鐵板地事業。決不是拍幾部票房高的電影,或者拿幾個國際大獎就可以完成的。記住,一個藝術家和一個大亨、霸主,是天壤之別。是兩碼事。
你不要指望,能以一個兄長或朋友的身份照顧小茹,然後還能繼承我地事業,還能成就你夢想中的事業,這種天真幼稚的念頭你要徹底打消。
如果你不是小茹的丈夫,我的兒子和小茹的舅舅,以及多年來支持我的宇通國際,決不可能轉來支持你;如果你得不到宇通國際的支持,那麼國內那些大大小小的要害位置的官員、電影家以及我地門生舊部們,也決不可能成爲你的助力;同樣地。就算你繼承了我的全部遺產,裡面有一大半都是宇通的產業和股份。除了每年的一點點什麼事也辦不成的股份紅利,你實際能動用的資金根本微乎其微。
孩子,我希望通過這件事告訴你,在你還未決定踏上這條不歸路之前告訴你——這條路有多麼艱難,多麼坎坷;我在這條路上耗費了我的一生,希望你一定要慎重選擇。
你賣想要快快樂樂不付出代價去打下一片江山,繼承我地位置。這是決不可能的。
你要立非常之志,做非常之人,成就非常之功業——那你就要作好準備,你不但要犧牲許多將來與家人在沙灘曬太陽的時光,不但要犧牲許多將來與朋友歡呼暢飲的快樂,還可能要犧牲你的愛情、友情、婚姻、家庭以及與父母子女的天倫之樂。
我無法告訴你,我走到今天這步,犧牲了多少,付出了多少。但是我就是這樣走過來的。
所以,每當我想到,象你這樣一個自由、樂觀、積極的年輕人。將要面對的是這樣地一個人生時,我猶豫了。
我沒有權利,就憑着我對你在學生時代的區區一點恩惠,就剝奪你一生的自由,你地人生是你的,我不能那麼自私。
所以我立了那樣一個遺囑,我給了你兩個極端的選項:要麼,你娶小茹,繼承遺產和我的志願;要麼,徹底放棄一切,去過你自由自在的生活。
我沒有給你中間的路走,沒有給你留下任何妥協和討價還價的餘地。因爲你將來要面對的競爭對手,和你要面對的種種困難、險惡形勢決不會對你手下留情。
我明知道你和周小姐的感情,還是要你犧牲自己的愛情;我明知道你會認爲在沒有愛情爲基礎的情況下娶小茹是對小茹的不公,但是我還是堅持要你付出你的婚姻;我明知道你會非常討厭每年做一份財政報告給你大師兄,你討厭受人轄制,但是我還是堅持要你這麼做……
易素,我的孩子。我清楚你的爲人,也瞭解你的秉性。
如果我不把小茹的婚事和這份遺產聯繫在一起強迫你接受,出於對我的感恩和對小茹的憐惜,你一定會勉強挑起這個擔子。
爲了回報我對你的恩情,爲了完成你對我——你的老師的承諾,你真的會不顧一切的去完成我的志願的,因爲畢竟,我的願望也是你的理想。
如果我直截了當的告訴你,放棄我們師生從前的約定,放棄你建立電影帝國的夢想,你無論如何都不會同意,不會甘心的。
我只有用這麼多大大違揹你本心的手段,才能讓你明白成功的道路要付出多少艱辛,才能逼你放棄當初對我的承諾,去過你自己自由自在的生活。
讓我猜測一下,我想,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此刻,你所選擇的,一定是放棄繼承權,不接受這份遺囑,對嗎?
我知道你是一個吃軟不吃硬的秉性,更知道你不喜歡向任何人或事低頭,只想憑着自己本心做事。面對我的這個遺囑,你也許會猶豫,但是你最後的選擇,一定是寧願放棄繼承權,也不願意做違背自己本心的事情。
這樣很好,真的很好。
在生命最後的時刻,我想的很明白了。
中國的電影事業,中國的文化事業,是我們整個民族的事,至少,是整個中國電影業全行人的事。
這個事業,並不是孫家人應該揹負的使命,更不該因爲你是我的學生,就強迫你一個人來承擔。
我死之後,縱然我的四個弟子無一人可以接班;時勢造英雄,自然會有適合這項事業的人被歷史大潮推向浪尖,此人未必就必須是我的學生,無須我輩一相情願,多做安排。
去吧,孩子。老師把屬於你的幸福人生還給你了。
以你現在的財產做基礎,加上你的才華和智慧,做一個一線或二線的普通導演,拍拍電影,寫寫劇本,相信你這一生會非常的富足和美好。
從此以後,天高憑魚躍,海闊任鳥飛。你去盡情享受心靈的自由和藝術的美妙吧……
孩子,這就是我,作爲你的老師,給你的人生所上的最後一課。
易素,我的孩子。我從來沒有告訴過你,你是我這一生最值得驕傲和得意的學生。
我孫國放一生,歷盡坎坷,滿懷遺憾;但是在垂暮之年,能夠遇上你這樣一個好孩子,一個堂堂大丈夫,錚錚好男兒,我感謝蒼天,死亦瞑目。
易青,你萬事都好,我很放心。惟有一樣,你生性好酒,量大無度,雖說酒是男兒膽,但酒多傷身,且易亂性誤事,你要節制啊。
孩子,老師和你永別了。小茹愛你至深,我知道無須交代,你不會薄待她。你們一切珍重。”
信到這裡結束了,末尾一個狂草簽名,蓋着孫老爺子慣用的圖章。
易青呆呆的捧着信紙,旁邊孫茹已經哭倒在他的肩上。
老爺子的字跡,瀟灑工整,一絲不苟。易青仔細的辨認了一下,突然發現在信紙的最後一夜,有幾點淡色的水點。易青捧信的手忽然微微的顫抖起來。
他彷彿看到,剛剛作完手術不久,白髮蒼蒼的老師伏在醫院的小桌子上,一筆一劃的,認認真真的寫下對自己最後的囑託。
那橫豎撇捺,字字句句,說不盡的師恩如山,道不完的眷戀無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