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嫁給尹善治不錯,可是家人與她,也同樣重要。
所以聽着如月等人越來越近,尹善治留念的再看賈迎春一眼,從袖袋取出一塊兒玉佩交到賈迎春手上。
“這個是我孃的遺物,是要給未來兒媳婦的,你等我。”
堅定的點頭,原本因爲長時間沒有見面,對尹善治有些埋怨的賈迎春聞言完全忘記了此前見不到人的彷徨。
“去吧。”
雖說剛纔拉着賈迎春走了一段路,但其實也並不是很遠的距離。
如月的聲音越來越近,賈迎春一邊走一邊回頭,心裡充滿期待。
宮外的事情緊張又溫情,宮裡可就沒有這麼輕鬆了。
賈探春和親的隊伍一出城,皇帝就帶着賈璉等人進了御書房,一同的還有太子以及太子太傅六部尚書等人。
“那個逆子大逆不道,如今已經伏法有一段時間,朝堂上那些餘孽可已經找出來?”
微微喘氣,皇帝因爲剛纔走了一段路,已經有些疲乏。
隨着時間流逝,就算御醫不說他也能夠感受到自己生命的流逝。
那種越來越虛弱的感覺,如影隨形。
賈璉才從蘇州回來沒幾天,這樣的事情自然輪不到他開口,隨意不聲不響的窩在角落,繼續神遊。
“回父皇,已經查處不少,只是經過兒臣審訊,其中雖然有不少從前是依附七弟的,可是對這次逼宮的事情卻並不知情,所以......”
微微遲疑,太子說着“噗通”一聲跪到地上。
“七弟居心不良死有餘辜,可是稚子無辜,父皇已經勒令七弟不許葬入皇陵,如今同黨也剷除得七七八八,兒臣斗膽,請求父皇開恩,放了女眷和孩子們。”
這番話一出,御書房一下陷入譁然,同行的其他皇子們臉上幾經轉換,最後也飛快一併跪到太子身後,然後齊聲開口。
“求父皇開恩。”
賈璉雖然有些心不在焉,但怎麼說這也是在天子跟前,自然也不會真的什麼都不關注,於是也就將眼前一幕一五一十看在眼裡。
太子,真的很不一般啊。
心裡默默沉吟,賈璉看向太子的眼神變得慎重。
因爲這一下,他突然有些明白,爲什麼這個名不見經傳的五皇子最後成爲太子,而不是乖巧伶俐的北靜王,也不是在朝野中一片讚譽的賢王忠順王。
這裡的水,是真的深啊。
太子給人的印象,向來都是停留在刻板、重手足上的。
可是賈璉記憶猶新,此前太子下令坑忠順王的時候,可是一點兒沒手軟。
要知道賈璉心裡,原本是以爲太子重手足,既然已經知道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就應該是派人勸忠順王懸崖勒馬的。
可是太子是怎麼做的呢?
在世家因爲保守而不肯直接資助忠順王的時候,忠順王原本都已經有了退縮的意思。
可是這位爺卻是揹着皇帝,讓他去方老頭那裡去探底。
是的,那日在方院首府上,賈璉出口那番話,就是太子交待的。
而現在忠順王已經死了,死人掀不起波浪,於是他又在人人對忠順王府落進下石的時候,來一個別開生面的說辭。
高明。
賈璉清楚的記得,林如海當初和他說過,這位五皇子原本在衆皇子中並不出衆。
皇帝十多個兒子,就屬這個皇子存在感最弱,可是最後他還是從那麼多皇子中脫穎而出。
而他現在的舉動,不過是故技重施罷了。
畢竟,當初太子被人人喊打的時候,也是他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站出來說情的人。
老皇帝這個人本來就很矛盾,幾十年的君王路,已經讓他變得有些杯弓蛇影的味道。
在他每一個人都懷疑的時候,太子所表現出來的耿直、重情重義,無疑讓他更爲欣賞。
而這一次宮變,就算已經知道自己的天花是忠順王這個好兒子刻意而爲,但在事發前一晚,他還是讓太子要保全中順王的性命。
這也正面說明,皇帝的心軟,對忠順王這個兒子的感情。
而至於現在,爲什麼太子登基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他還是要跳出來幫忠順王求情……
賈璉掃一眼跪在旁邊的北靜王,心裡大抵也猜到是怎麼回事。
王子騰回平安洲,是皇帝親自下令的,所以太子即便想將他留下來,也是不成的。
但經過那日宮變,秦魏兩大世家落馬,吳家雖然在衆人的幫助下勉強算是保住,但這一次南安郡主和親,吳家是作爲南安郡主的親兵去的。
也就是說,這一去,京都也就再沒我吳家了。
而剩下的五大家呢?
除了一個司徒家夠狠,回去當即將龍騎慰那個子弟一脈盡數趕走,其餘世家頭上可是還懸着一把攜帶兵器入宮的罪名。
這種事情可大可小,太子是皇帝名正言順的接班人,他們就算想投誠,投了也不見得有什麼效果。
畢竟當下局勢,世家未來的路已經明晃晃的擺在那兒。
所以爲了家族不會葬送,忠順王的路,他們大膽一點兒,完全可以走第二遍,而且可以更加聰明。
比如,讓當初老義忠親王的故事,再重演一遍。
“混賬,那個逆子這是咎由自取,難不成你也要造反!”
氣喘吁吁,老皇帝聞言有一瞬間晃神,但隨即又馬上朝跪在地上的兒子呵斥。
“求父皇開恩,七弟鬼迷心竅兒子作爲兄長沒能及時發覺,兒臣也有責任,如今七弟已經死了,可是侄兒們最小的今年不過才四五歲,這麼大點兒的孩子,天牢潮溼,他們說到底終究是我皇家的血脈,兒臣,於心不忍!”
語氣裡帶着悲慼,太子又重重“咚咚咚”三個響頭磕下,看得賈璉都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頭,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想左了。
畢竟這樣的場景,也實在太過真誠。
而至於其他跪着的人,已經變得並沒有那麼重要。
這種事情,第一個想到的,人們總會覺得是真心實意,而後面跟着的,就有作秀的嫌疑了。
很顯然,皇帝也是這麼想的,所以訓斥的時候,看着的也只有太子一人。
這樣的舉動在北靜王等人看來,喜憂參半。
畢竟這種事情結局兩說,沒到最後關頭,誰也說不準。
而皇帝的這一發怒,賈璉他們這些朝臣也就坐不住了,紛紛跪下,這讓賈璉很無奈。
講道理,雖然已經過了這麼多年,但賈璉對於下跪這一節,還是十分排斥的。
加上在賈璉看來,老皇帝這會兒的態度,完全就是作。
他心裡怎麼想的,明明就已經表現得如此明顯,分明就是想着讓人替忠順王說情的。
可是如今有人站出來了,他又這番神態。
惺惺作態!
默默吐槽,賈璉一點兒都不爲太子擔心。
他如今已經被赤裸裸的打上了太子黨的標籤,太子的一舉一動也關乎他的生死,但這麼多年,賈璉看老皇帝也看透了。
這個人最喜歡的就是死鴨子嘴硬,如今這般,不過就是做做樣子,忍不了多久,肯定就會同意太子的請求,甚至指不定還會隱晦的讚賞太子。
而至於北靜王那些人……
目光看向前面那個華麗的背景,賈璉嘆息。
暫且不論世家如今接連受搓,還有沒有想翻身的雄心壯志。
畢竟安逸了這麼多年,再厲害的老虎,也長了膘,跑不動,開始膽小。
更何況是這些早就被榮華富貴泡軟了骨頭的世家。
就算如太子擔心的那樣,這些人狗膽包天勾結在一起,恐怕最後的下場比較忠順王也好不到哪兒去。
畢竟如今賈璉看來,太子已經將皇帝的信任死死控制在手裡。
其他人不知道的是,如今皇帝命不久矣,太子容忍不了幾天就是新帝。
屆時,他們若是再動手,性質也就不同了。
所以靜靜跪在太子身後,賈璉眼角餘光悄悄看了皇帝一眼。
就如賈璉所料,老皇帝此時臉上原本凶神惡煞的臉色已經漸漸趨於平靜。
重重咳了幾聲,御書房一片寂靜,半晌,咳嗽聲漸漸弱下來,然後就聽到皇帝朝旁邊候着的戴權開口。
“去天牢將福兒帶來。”
福兒是忠順王最小的兒子,也就是從前孔浪那個姐姐的兒子。
當初這位孔側妃,就是生了孩子以後死的。
對外宣稱的是暴斃。
孩子出生的時候不足月,有些虛弱,忠順王爲了挽回聖心,特意勾結御醫,告訴皇帝孩子危險,最好是讓長輩取一個小名,這樣養得活。
忠順王的兒子,就是老皇帝的親孫子,別說那時候老皇帝對忠順王還算可以,就算再討厭,自己親孫子,也不是多難得事兒,用還是願意的。
於是有了這樣一層意思,皇帝對這個自己親自取小名的孫子,也就多了幾分記掛。
而忠順王,也因此在皇帝心中的地位更上一層樓。
太子自然也是知道這一節的,所以剛纔勸說的時候,便直接只說了最小的福兒才四五歲。
小孩子,總是格外令人憐憫些。
而很顯然,效果也是顯著的。
太子和賈璉一干人等並沒有跪多久,很快福兒就被帶了上來。
只是小傢伙沒有想到的是,從前對他和藹可親的皇爺爺,今日看起來格外嚴肅。
“皇爺爺,孫兒好害怕。”
儘管黑着臉的皇帝將福兒嚇得不清,但從前四五年,因爲皇帝對這個沒孃的還有格外關注,所以感情甚好。
眼下一個四五歲的奶娃娃在天牢那樣的地方關了一兩個月了,其中苦楚可想而知。
於是本能的想要跟自己的親人訴說委屈,卻是沒曾想還未靠近,就被侍衛攔了下來。
福兒是皇孫,從前那裡受到過如此待遇,當即不知所措的蜷縮着身子,圓圓的大眼睛滿是委屈。
賈璉從小皇孫進門的時候就一直看着,賈璉從前沒有見過福兒,自然不清楚他從前是什麼樣子。
但現在眼前這個小孩,身上衣服尚算乾淨,雖然看得出來皺巴巴的,但並不會讓人聯想到髒兮兮又潮溼的天牢。
頭髮也有些凌亂,但卻也看得出來是已經盡力梳過。
只是太瘦了,瘦得讓人憐惜。
賈璉記得從前賈惜春四五歲那會兒,臉上可是圓嘟嘟的跟個包子似的。
但這個孩子下巴尖尖,身旁雖然有着一股白淨的氣質,但卻身子的那股瘦弱和骨氣交相碰撞,卻是更讓人無端生出幾分心疼。
嘴角不露痕跡的微勾,賈璉自嘲的笑笑。
說實話,這次若是換做是他,知道皇帝召見福兒,爲了抓住皇帝這跟救命稻草,他肯定是怎麼慘怎麼來的。
畢竟只有這樣,人心裡那故意憐憫才容易迸發出來。
可是看到乾乾淨淨的福兒,賈璉覺得自己錯了。
福兒是一個小孩子不假,可是他也是皇家子弟。
作爲皇家人,自有皇家人的風骨,便是低到塵埃,皇家人應有的骨血也不能丟。
所以福兒如今這樣的舉動,眼神裡有恐慌,身上的衣服便是他的氣骨。
兩相結合,給了皇帝重重一擊,成爲他掙扎不已最後的一根稻草。
……
“你不問問爲什麼?”
東宮,太子正在心平氣和的批閱奏摺,賈璉恭敬的現在一旁。
忠順王一脈,最後皇帝到底如賈璉想的那樣,將忠順王的子嗣以及女眷放了出來。
除了一個忠順王妃以及秦家魏家的女兒,其餘人等貶爲庶民,流放平安洲。
那個福兒也在裡面。
“太子這樣做自然有殿下的深意,微臣愚鈍不能參悟,但微臣願意爲太子殿下肝腦塗地。”
揚聲開口,賈璉拱手,臉上滿是真誠。
太子的水很深,心機深沉得可怕。
在賈璉看來,也許這麼多兒子中,最像老皇帝的,恐怕就是這位爺了。
隱忍,懂得抓住時機。
但賈璉也清楚,這樣的人,也最忌諱自己的心思被猜到。
這讓他們會有一種被覬覦的感覺。
倒是沒想到賈璉竟然答得這樣理直氣壯,太子微微一愣,隨即莞爾。
“嗯,你說得也不錯,下去吧。”
朝廷官員的缺失,太子抓緊時機已經安插了不少自己的人手。
這是皇帝默許的,所以自然不會有什麼反應。
而剛剛太子之所以出了御書房將賈璉帶到東宮,其實是想問問關於鹽部的事兒,但聽了賈璉剛纔的回答,他卻是又改變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