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御書房,賈璉飢腸轆轆的站在門口,烈日正盛,他正正站在日頭底下,被曬得有些發暈。
夏守忠把他帶到這兒,就讓等着,然後不見了蹤影。守門的侍衛問不出個所以然,倒是看見好幾撥的人進進出出的,偶或一個眼神交匯,也不見有人上前搭話。
口乾舌燥,在估摸站了大約半個多時辰後,賈璉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哪裡惹了皇帝不爽。
或者說是自己哪裡做錯了,但是猶不自知,但是皇帝卻不知道從哪兒知道了。
有了方向,賈璉於是開始想自己到底能夠有什麼把柄,是能夠讓皇帝親自收拾自己的。
從金陵回來,到裴家,到成親。
心思流轉,賈璉想到了舉人巷。
難道是那個孩子被發現了?
沒理由啊,如果真因爲那事兒,直接上門拿人然後罷他官、抄傢什麼的不就好了,還用得着客客氣氣的去賈府宣旨?
不對!
臉色驀然難看,賈璉突然擡頭。
他是直接被帶到這裡來的,舉人巷如今怎麼樣他又哪裡知道,萬一......
心跳加快,賈璉忐忑得厲害。
爲了方便,他直接讓尹善治主僕陪着香菱住在了舉人巷,可是早上的時候他根本就還沒來得及跟尹善治見面。所以舉人巷如今什麼情形他是一無所知的。
而且按照夏守忠到賈府的時間,也有可能派去舉人巷的人恰好跟尹善治他們錯開。而且萬一出了事兒,香菱和新買的那兩戶人家再裡頭住着,怕是危險。
劉玉樓本生就是裴家的人,即便是再被抓回去賈璉心裡也不會太過內疚,但若是香菱等人被牽連……
心裡百轉千回,賈璉連頭上的烈日都顧不得了,只覺得一股冷意從頭頂一直衝到腳底,整個人不寒而慄。
等又過了不知多久,賈璉幾乎雙腿發軟,夏守忠才一臉抱歉的從門裡出來。
“哎喲喂,實在抱歉賈大人,皇上一直很衆大人處理公務,這才得閒,哎呀,您說說您,怎麼都不去涼快的地方避避。”
說着伸手示意賈璉上前,一邊走一邊開口。
“聖上午膳後就開始跟諸位大人商討要事,纔有空就找您了,賈大人您請吧。”
午膳後......
賈璉擡頭,看着夏守忠,恨不得上前一巴掌將這人拍死。
怎麼就這麼討厭呢,既然都準備午膳後再叫他啊,也讓他吃點啊!
沒好氣的跟在後頭,賈璉之前的恐懼減輕些許。
行吧,應該沒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否則這些人慣會捧高踩低,真到要抄家滅族的時候,怕是這些場面話都省去的。
有些發暈,賈璉舔了舔乾澀的嘴脣,滿腹幽怨的進了御書房的大門。
冰火兩重天,跟外頭的烈日炎炎完全不同,剛踏進御書房就是撲面而來的清涼。
門口諾大兩塊冰龍,下面放了精緻的底盆,這樣的冰雕在屋子裡面隨處可見。
有些羨慕,賈璉不敢多看,低着頭繼續往前走。
賈母最是重規矩排場,但是賈府裡頭用的可都是冰盆。一個盆裡面從冰窖裡頭鑿些碎冰放進去,每天都有定量。而且只有主子和大丫頭有,二等丫頭什麼是沒有的。
當然了,賈寶玉除外,賈寶玉屋子裡用的冰,向來是沒有定數的,用完去要就成。
但是賈府作爲世家貴族用冰都是如此小心翼翼,更是凸顯出皇家的奢華。
雅雀無聲,穿過外間,又走進內室,一路冰涼的氣息讓賈璉被曬得昏昏欲睡的頭腦稍稍清醒些許。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既然不知道皇帝此番的目的,就乾脆且行且看。抄家滅族既然不至於,那至多就是吃些皮肉之苦罷了。
這樣想着身上又有了勁兒,賈璉走到屋子中間,朝前面低頭批閱摺子的皇帝跪下。
“鹽部右侍郎賈璉見過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雙手摺疊放在身前,雙腿併攏下跪,額頭磕在自己的手背。
半晌上頭沒有聲響,賈璉微愣,眼角餘光偷摸着往上瞟。
上頭皇帝手上拿着摺子定定的看着他,臉上若有所思。
“鹽部右侍郎賈璉見過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管他聽沒聽到,賈璉乾脆再叫一遍,總不能跟在外頭一樣,又讓他跪一個時辰吧。
皇帝聞言回神,朝賈璉點頭,淡淡的開口。
“嗯,你起來吧。”
將手上的摺子隨意的仍在桌案上,皇帝朝旁邊伺候的太監開口。
“賜座。”
賜座?
受寵若驚,賈璉朝搬椅子的兩個小太監道謝,然後又朝皇帝作揖謝恩,這才才小心翼翼的坐下去。
這前後待遇太大,請容他消化下。
之前還讓他在外頭站着曬太陽,曬得他差點中暑,如今卻是賜座,賈璉心裡莫名有些警惕。
這個是不是就是傳說中的打一巴掌然後再給個甜棗啊,難道皇帝老兒要他做什麼天怒人怨的事兒?
正襟危坐,賈璉臉上嚴肅,絲毫不敢造次。
裴家一事讓他知道了皇權的厲害,如今他哪裡敢有什麼不臣之心。
皇帝今日穿的是一身明黃色常服,臉上看不出神色,見賈璉拘束,也不點破只指了指宮女送上來的茶盞。
“嚐嚐,這是從草原上傳過來的茶,跟我們常日喝的茶不同,加了奶在裡頭,暑熱,御膳房的人又往裡頭擱了冰,我嘗着還不錯。”
那不就是奶茶嘛。
又起身向皇帝謝恩,隨即賈璉愕然。
不對啊,這老頭態度有問題。
賈璉其實跟皇帝並不熟,除開大朝會,賈璉其實私下跟這老頭只見過兩次。
而且兩次都是因爲林如海,所以皇帝如今的態度簡直讓他覺得神奇。
事出反常必有妖,千古名句!汗毛倒豎,賈璉苦笑。
上位者就是變態,這樣算什麼,還不如直接給他一個痛快。
坐如針扎,拿起桌上的茶輕輕抿了一口,冰涼滑膩,還真是奶茶。沒忍住,賈璉咕嚕嚕給喝了個精光,瞬間覺得自己更餓了。
“謝陛下,是難得的美味。”
再次起身謝恩,賈璉有些難受的揉了揉肚子。
早上起得晚,本來他就沒有用早膳,如今可好,午膳也沒吃得上,當真是餓得前胸貼後背了。
可惜皇帝似乎並沒有意識到自己臣子的窘迫,見賈璉一口氣將茶喝完,又叫旁邊的宮女給續上。
溝壑縱橫的臉上顯露出疲憊,皇帝稍稍往後靠了靠,然後朝賈璉說話。
“聽說你前幾天成親?”
“是,微臣如今正值婚假。”
暗戳戳的道了個不平,賈璉偷摸着看了看皇帝的神色。老皇帝生性多疑,又是個死愛財,好享受的。雖然倒也算是明君,但是賈璉看着,這位若是個官,做實事的同時怕也是個貪的。要知道國庫如今幾百萬兩銀子,但是這位爺的第一反應可是擴大規模修皇陵和翻整避暑山莊。
所以剛纔那番話是擔了風險的,賈璉十分怕這位揪他小辮子。
皇帝似乎也聽出賈璉話裡的控訴,聞言嘴角微扯倒也不介意。
“聽說是秦邦業的女兒?”
拿起旁邊的奶茶抿了抿,皇帝狀若無意的開口。
賈璉連忙答是,又說了因爲秦邦業之死,所以婚期才延誤了這麼久。
皇帝一直看着賈璉的眼睛,聞言點頭,又問些賈母的身體如何,賈璉只一一答了,心裡愈發的糊塗。
等到了最後,皇帝似乎乏了,才朝夏守忠招手。
“朕乏了,要歇歇,你去把年前番外進貢的那盒子沒打磨過的寶石瑪瑙的,還有緞子給賈侍郎帶着,還有庫裡的那柄和田白玉的如意,另外再看着選幾樣貴重些的首飾什麼的,一併領着,算是送給賈大人的新婚賀禮。”
說完看向賈璉,老皇帝嘴角扯了扯。
“行了,朕今日就是想起代善,所以招你來隨便問問,你回去吧。”
呆若木雞,賈璉機械的又是磕頭謝恩,然後渾渾噩噩的隨着夏守忠出了門。
“恭喜賈大人,賈大人請吧。”
臉上依舊那副似笑非笑的神色,夏守忠伸手示意賈璉往偏殿先等着,他去拿東西。
賈璉點頭,隨着小太監去偏殿候着,然後一個人坐着左思右想。他現在肚子餓得厲害,還真沒反應過來今天到底怎麼回事兒。
難不成真的其實什麼事兒都沒有,老皇帝就是想他爺爺了,所以找他這個孫子過來憶往昔?
可是宮裡不是還有一個現成的賈元春嘛,想到賈元春,賈璉一愣,隨即嘴角抽了抽。
呵呵,真要按照後世的輩分,他是要叫老皇帝爺爺呢,還是叫姐夫?
默默翻一個白眼,賈璉爲賈元春表示默哀。
也是倒了八輩子血黴,嫁了個可以當自己爺爺的老公,而且似乎還十分邊緣化的不得寵。
不過他記得幾年後賈元春就會被封爲鳳藻宮尚書,加封賢德妃。
但儘管如此,堂堂國公府嫡出千金,竟然是以宮女的身份入宮,也真是夠了。
不多時夏守忠拿了東西回了,又派了兩個小太監送賈璉出去。宮門口有興兒旺兒候着,所以倒也不怕沒人拿東西。
賈璉是在賈府被宣走的,回去自然要給賈母和賈赦賈政報備。
畢竟兩房如今只是單過不分家,外人看來還是一體的,所以這種大事,兩房都是一起商議。
賈母聽聞是皇帝想起了自己丈夫,心裡鈍痛,點頭示意知道了,藉口乏了讓幾人自去商議。
想當年自己丈夫原位襲爵,可是京裡的一大佳話。可惜後來丈夫早逝,原本蒸蒸日、上風頭正盛的賈府便一蹶不振。
家裡子孫後繼無人,屋漏偏逢連夜雨,效力的太子又接二連三的出問題,最後甚至直接被拉下馬,賈府便又更加艱難。
大姐兒......
昏黃的眸子看向皇宮方向,賈母嘆氣。
當時也是慌了神,聽聞朝堂上又要舊事重提,查探老義忠親王的舊事。
賈府怕受到牽連,恰巧宮裡如這次這般徵選才能,一咬牙,便將賈元春送了進去。
可惜那時候消息渠道已經十分不靈通,加上有人刻意落井下石,等將人都送進去後才發現竟然是小選。
小選是選宮女,不是選嬪妃、更不是選皇子妃。所以可想而知,賈府幾乎成了整個京都的笑柄。
將府裡矜貴的嫡女送到宮做宮女,除了賈府也沒誰了。
若是小門小戶的閨女都還好,但京都凡是有點臉面的人家,就算是庶女都是不會去伺候人的。
所以賈府這纔對賈元春的事情諱莫如深。
也是由此,賈母覺得虧欠二房的,對王夫人便更加的容忍。
畢竟既然進了宮,即便只是一個宮女,那也要做打算。因爲宮女在哪裡伺候、做的什麼活兒,十分有講究。
所以雖然困難重重,但是倒也通過尚存的一些人脈,將原本只是初級宮女的賈迎春,調到了老太妃那邊。
太妃算是皇帝的長輩,賈元春既是進了宮,就是要想辦法上位的,這樣等將來真的受了寵幸,名聲上也好聽些。
畢竟一開始的目標就是要成爲皇帝的寵妃,然後爲家族說話,所以宮女爲好,宮妃也罷,都是爲了讓皇帝垂青。
可惜到底皇寵不復,賈元春雖然避免了被人侮辱的命運。但太妃院偏僻,皇帝年紀大了對後宮之事已經不太關注,導致見面的機會屈指可數。
這樣想着賈母心裡的愧疚之心再起,想起最近身子好轉的王夫人,臉上的神色平靜許多。
“你去庫裡看看,我記得還有兩株放了百年的老參,左右我放着無用,你拿到二房去,讓二太太補補身子。”
朝鴛鴦淡淡的吩咐,賈母彷彿累極,靠在美人踏上閉目歇息。
外書房,賈政聽賈璉說完始末,臉上表情古怪。
“只是賞賜這些嗎?沒有別的?”
賈璉點頭,指着桌上的東西朝賈赦賈政開口。
“是的,我也覺得蹊蹺得很,但皇上臉上很柔和,說的也只是老太太的身子如何之類的家常話,實在看不出個所以然。”
賈赦不管這些,看到這麼多賞賜只覺得高興得很,賈政卻心情複雜。
皇帝說的是給賈璉賀喜的,二房是沒臉要的,賈母都沒說什麼,自然還是由賈璉秦可卿兩個小的自己處理,所以賈赦心裡開懷。
這不是錢的問題,這是長臉。
所以三個人最後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依舊由賈璉領了一堆的東西往自己院子去。
賈赦高興之餘還去喝自己的小酒,賈政看着賈璉離去的方向,眉頭緊皺。
這對二房可不是什麼好消息。
賈璉不知道這些,只覺得這都快用晚膳了,再不吃真餓死了。
秦可卿剛從刑氏院子回來,見賈璉終於回來,連忙迎上去伺候,又連忙吩咐人打水給賈璉洗洗。
賈璉享受,見秦可卿看興兒旺兒正往桌上放的東西,又把事情說了一遍。
“吾皇萬歲,我今日沾了爺的光。”
秦可卿雙手合十朝皇宮方向拜拜,看着桌上的東西欣喜非常。
御賜的,這份殊榮她母親都沒銷享受過。閒話間又得知賈璉還沒有用飯,秦可卿連忙吩咐翡翠去大廚房要菜。
“怎的餓了這麼久。”
將杏仁佛手、香酥蘋果、合意餅的點心拼盤拿過來先給賈璉墊肚子,秦可卿有些心疼的開口。
賈璉對她好,她自然也就將賈璉放在心上,聽聞竟然一整天都沒有吃東西,有些自責自己沒有安排妥當。
賈璉一邊狼吞虎嚥的往嘴裡塞點心,一邊捏捏小嬌妻的順滑柔嫩的小手。
“無礙無礙,這才哪兒到哪兒,想當初我在靜海的時候,風裡來雨裡去,那才叫一個苦。”
不自覺的將自己從前的光榮事蹟說出口,賈璉得意的看向嘴巴微張的秦可卿,他十分享受小嬌妻冒着星星,崇拜看着自己的眼神,這讓他覺得十分有成就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