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她慢慢地朝他靠近過去。
“你……是誰?”
君洛寒微微眯起雙眼,鳳眸逆光,氤氳的燭火照不進他的眼,蘇紫染盯着他一個勁兒的瞧,可是除了迷茫和痛苦之外,她看不出別的任何東西,包括該有的憤怒。
這一刻,她終於確信,這個男人是真的醉了。
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她一邊給他倒了杯茶,一邊朝身旁的沉默吩咐道:“勞煩陳公公去把窗子都打開,通通風比較有利於讓皇上清醒過來。”
陳明照做不誤,只是嘴裡還輕聲唸叨着:“這都入秋了,皇上會不會着涼啊?”
蘇紫染太陽穴突突地跳了兩下,強忍着一腳把他踹出去的衝動,好脾氣地道:“皇上武功底子好,不會着涼的。”曾幾何時,大冬天的抱着她這麼個冰塊睡覺,也從沒見他着過一次涼好不好?
蘇紫染拿起茶盞,慢慢朝他嘴邊靠近過去,伸了一半的手卻突然被男人抓住,“染染……”
一聲飽含思念與痛楚的呢喃,同時驚了屋裡的兩個人,嗓音沙啞,甚至帶着一絲若有似無的哽塞,就像在夢中喚過千百遍的一般,隔了千山萬水,終於再一次抑制不住地破涌而出。
蘇紫染心口一撞,有那麼片刻的失神。
不知是不是開了窗的緣故,搖曳的燭火終於映射出了他眼中的光亮,瑩瑩爍爍。
突然像是想到什麼似的,她轉頭看向還呆愣在那兒的陳明,輕咳一聲:“陳公公先出去吧,本宮會好好照顧皇上的。”
她不敢保證這個醉鬼會不會做出什麼驚天地泣鬼神的舉動,更不敢保證自己會不會忍不住抽他,所以當務之急,還是趕緊把陳明趕出去爲好。
“是,是是,奴才這就出去!”
陳明確實是驚訝的,只是他驚訝的原因卻跟蘇紫染想的不太一樣,臨關上門之前,他還特意數了數龍案上的酒罈子數目,確定自己沒有數錯,然後心裡頭就更訝然了——以往皇上喝更多的時候,也從沒有像今天這般認錯過人,特別是那個人還是他每日每夜擺在心尖上的那個!
還記得有一次不當心在窗縫裡看到的那一幕:傾貴妃不顧形象地黏上了皇上,甚至在皇上喊着“染染”的時候自稱就是“染染”。當時他雖然驚訝,卻也不敢就這麼去壞了傾貴妃的好事,可就在他以爲皇上早已醉得不省人事的時候,就在他以爲真的就會被傾貴妃得逞的時候,皇上卻像是突然驚醒了那般,一把將人推開。
所以皇上今日到底是怎麼了?
按理說,這些酒罈子根本比不得上回,皇上還不至於分不清面前的人到底是誰,可如果皇上沒有醉,又怎麼會認錯人,難道是因爲這位主子和故去的染妃娘娘氣質比較相似?
或者說,皇上喊的“染染”確實是眼前這位銘幽族聖女?
陳明使勁地拍了拍腦袋,再一次發現自己的腦子根本不夠用來揣度聖意的,尤其當那兩位主子的名字和封號完全一樣的時候,他簡直迷茫得想一頭撞死了。
殿中,蘇紫染的手已經被男人拽得發疼,可是她抽了好幾次都不見男人鬆開,甚至隱隱有種越抓越用力的錯覺。
說是錯覺,是因爲她雖然無法掙脫他的桎梏,可是落在手上的勁道卻不會讓她有疼痛感。
“皇上,您放開臣妾好不好?”
手裡捧着個茶盞、又被他這麼扭曲地捏着真的很累,這個男人要是再不放開她,蘇紫染毫不懷疑自己會直接砸了那茶盞,只是到時候免不得又要把陳明招來了。
“染染,你又生氣了嗎?”男人突然問道。
蘇紫染一臉茫然地看着他,她確實是挺生氣的,可她應該還不至於表現得被這男人看出來吧?
“皇上,臣妾沒有生氣。”她一本正經地勸道,“您先放開臣妾,把這茶喝了醒醒酒,好不好?”
“不好!”
男人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黑而濃密的長睫微微顫抖着,墨瞳中甚至帶着幾分恐懼與後怕。
蘇紫染終於知道爲什麼這個男人以前都不喝酒了,要是讓人看到他們沉穩腹黑的主子有這麼孩子氣的一面,怕是都會感覺自己被雷劈了一樣。
“爲什麼不好?”蘇紫染哭笑不得,可是又掙不開他的手,只好像哄孩子一樣,“皇上要是再不放開臣妾,臣妾就真的要生氣了。”
“不,你就是在生氣。”
面前的男人突然垂下眼簾,可是即便如此,蘇紫染依舊從他緊抿的薄脣中感受到了他情緒的緊繃,就在蘇紫染打算再重複一遍自己真的沒有生氣的時候,男人卻突然擡起頭,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眼中流露出的情緒是一種濃郁到極致的悲傷。
這樣的表情她只見過兩次,一次是他們正和殿中的重遇,那時候,他也是用這樣的眼神看着她,帶着滿懷的痛苦,又像是在害怕什麼東西,還有一次是她的冊封典禮之後,在鳳儀宮裡,他以爲她就是蘇紫染,然後想盡辦法要確認她身份的時候。
正怔忪間,男人沙啞的嗓音突然響起:“染染,你只有在生氣的時候,纔會自稱臣妾,纔會喊我皇上。”
蘇紫染神色一滯,眉宇間突然帶上一絲不耐,說話的語氣也不那麼好了:“皇上,您抓得臣妾很痛,快放開臣妾!”
“不,不能放……”
手上的力道輕了很多,約摸是因爲她說的那聲“痛”,可是男人依舊沒有半分要放開她的意思。
蘇紫染低咒了一聲,隨手就把掌心的茶盞扔了出去,“砰”的一聲,瓷器碎裂的聲音,茶水和茶沫灑了一片,有些還沾在了地毯上,從濡*溼到變色。
明顯感覺到抓着自己的那雙手顫了顫,蘇紫染頓時有些呼吸不暢。
不關她的事。
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她一遍遍地提醒,是這個男人自己死活不肯放開她,所以不能怪她。
“娘娘,發生什麼事了嗎?”陳明的聲音突然出現在門口。蘇紫染眸色一閃,連忙道:“沒事,本宮不當心打翻了東西,明日再來收拾吧。”
“是。”於是,門口的腳步聲又漸漸離開了。
手上的力道驟然消失,蘇紫染詫異地低頭去看,身上卻驀地一緊,竟是男人放開了她的手卻一把將她裹進了懷裡。
“染染,我不抓着你,你不要走。”
蘇紫染哭笑不得舉着兩隻手,心道:你當然不用抓着我,因爲我已經被你整個抱住了啊!
“皇上,臣妾……”腰上的力道驟然一緊,蘇紫染身形微微一僵,她知道這個男人在等什麼,可是不知爲何,話到嘴邊,明明是很簡單的三個字,明明曾經不知道多少次掛在嘴邊,現在卻無論如何也叫不出來。僵持半響,她深深吸了口氣,感覺自己的心跳沒有那麼快了,她才平靜道:“臣妾服侍您就寢吧。”
這回似乎終於聽懂了她的話,男人擡頭,幾分怔忪、幾分迷茫地看着她,蘇紫染趁着這個機會去脫他身上的衣袍,費了很大的力才勉強解了他腰上的玉帶。倒也不是因爲他不配合,只是他的手始終抓着她一條胳膊,所以動起來實在不方便。
過了半響,看着他身上只剩一件雪白的裡衣,蘇紫染終於大大地鬆了口氣,“皇上,睡覺吧,好不好?”
男人又盯着她看了很久,終於勉強地點了點頭。
蘇紫染指了指那邊大開的窗子,道:“臣妾現在去關窗,皇上若是不肯放開臣妾的話,就跟臣妾一起去,好不好?”她已經充分地意識到,跟醉鬼是沒有什麼道理好講的,所以在不知不覺間,她已經用上了哄暖暖的語氣來跟他交談。
男人沒有答話,可是他站了起來,蘇紫染慶幸自己終於找到了跟他有效溝通的辦法,她被男人拉着快步去把窗關了,然後又半扶半抱着男人走到牀邊,扶着他慢慢躺了下去。
看着牀上終於大功告成的“作品”,蘇紫染感動得都要哭了——除了一點,如果這個男人現在能放開她就最好不過了。
她發誓,以後就算陳明跪着求她,她也絕對不會再來伺候醉鬼了!
“皇上,現在臣妾也要回去睡了,你放開臣妾吧,好不好?”
然而,就在她以爲此法會屢試不爽的時候,男人這回卻不搭理她了,徑直抓着她的手就閉上了眼。
蘇紫染張了張嘴,愣住了似的站在那裡,表情僵硬得幾近內傷。
好吧,她承認自己答應陳明的時候確實存了那麼點齷齪的心思,想趁這個男人醉酒的時候問問關於雀舌蘭的事,可是踏進這個被男人明令禁止不準嬪妃踏入的龍吟宮已經需要很大的勇氣了,如果她膽敢躺在這張牀上睡上一夜,她真的擔心自己還沒醒過來會小命不保啊!
“皇上,臣妾真的要回去睡了,您放開臣妾吧,好不好?”
“……”
“皇上,現在是您不肯放開臣妾的,要是明天醒來看到臣妾還在這裡,千萬千萬不能定臣妾的罪!”
“……”
“皇上,您真的……”
話未說完,突然一陣天旋地轉,蘇紫染只覺眼前一花,當她回過神來的時候,自己已經躺在了那張熟悉的龍牀上,身上還壓了男人半個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