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奴才,御書房什麼時候輪到你做主了。”李曄自從看到李青峰吐血昏厥之時,已經察覺到這背後可能另有隱情。
身爲言官,諷議左右,以匡人君,自然清高桀驁,無可依仗,李青峰能夠本本分分做一個言官七年,可見並不是什麼從善如流之輩。
如今能夠以一己之力揭發江淮罪證,雖不被自己所喜,但略加利用,焉知能成爲左膀右臂。因此他對於張澤海的自作主張極爲不滿。
張澤海伺候陛下多年,還不曾被這樣在衆人面前呵斥過,一時間面紅耳赤,餘光瞧着地上躺着的那人。
心中暗想:莫不是自己看走了眼?這人看着寒酸,莫不是陛下新看中的人才?想到這裡,立刻跪在地上:“奴才有罪,還請皇上息怒。”
“還杵在這裡做什麼,快宣太醫,將李青峰擡到臥榻先好生看護着。”李曄知道此刻不是降罪的時候,揮揮手,極有條理的安排。
張澤海等人聽了心裡俱是一驚,誰不知這御書房的臥榻向來只有皇上可進,就連最得寵的嬪妃也沒有進去的資格。
可見這李大人對皇上來說當真是不一般,瞬間收起百般心思,應了後,趕緊安排徒弟們擡着李青峰進了御書房內室。
等待御醫前來,李曄看着眼神飄忽不定的江淮,心知他必定與李青峰之間有所關聯,只是此時事關緊急,實在不是追究的時候,當下寬慰了江淮幾句,準他回府修養,三日內不必上朝。
這廂江淮謝了恩剛走,御醫便已經到了御書房。
李曄攔住要行禮的兩位太醫院院判,沉聲道:“不必多禮,先去看看人怎麼樣了。”
張、王兩位太醫聞言也不多言,一起進了內室查看。
李曄坐在外室,左手把玩着新進的佛珠,面色陰沉。
門外來了個小太監,附耳在張澤海耳邊說了些什麼,他神色微變,看了眼閉着眼的皇帝,略一思索,做了個手勢,那小太監點點頭,也不多言,自顧便走開了。
“何事?”李曄雖未睜眼,但不代表什麼都不知道。
張澤海掀開門簾走了進來,低聲說了些什麼。
李曄猛地睜開了眼睛,殺機盡顯:“賤人。”
帝王之怒,血流千里!
張澤海迅速跪了下去,“陛下息怒,保重龍體啊。”
“息怒?後宮無一日安寧的,朕何來的保重之說。”李曄氣憤不已,“擺駕慈寧宮。朕倒是要去看看,誰給她的膽子,竟敢這般放肆。”
“陛下,那李大人這裡……”張澤海低聲提醒道。
李曄皺着眉頭揮揮手,“先讓太醫診治,一切等朕回來再議。”
慈寧宮。
太后信奉佛法,因此室內從不擺放花果一類,只在室內中央的檀木鼎中焚燒上好的沉香,氣味雖濃郁,卻也令人心生安穩。
許是主子吩咐,除了雜事灑掃的閒人,貼身伺候太后的八位宮女和八位太監均站在正殿門口,眼觀鼻鼻觀心,如同雕塑一般。
殿內。
太后躺在美人榻上,閉目養神,一個素色青衣的妙齡女子站在在太后身側,輕輕爲其揉捏太陽穴兩側。
若不是臉上明顯的指印,倒也不失爲清秀美人一個,只是仔細看來,這女子的眉眼之間,
與某人有着極爲相似的神韻。
室內還跪着兩個人,其中一個身着三品妃嬪服制,容顏俏麗,妝容明豔,珠釵滿頭,只是此刻卻面容蒼白。
不只是因爲恐懼還是跪的太久,身形已經開始微微顫抖,滿頭珠釵發出琳琅之聲,更顯得狼狽不堪。
身邊那個身穿尋常粉色宮服,模樣尋常,倒是一雙眼睛透着精明勢力,此刻正咬着下脣,不知想些什麼。
“容妃,你可知擅闖慈寧宮,還苛待哀家身邊的人,乃是大罪。”太后閉着眼睛,聲音聽不出半點情緒。
容妃聞言,抖的更厲害了,“回、回太后,嬪妾一時糊塗,還求太后饒恕嬪妾這一次。”
“一時糊塗?”太后睜開鳳目,威嚴盡顯:“哀家這慈寧宮何時成了你們來犯糊塗的地方?感情皇帝久不立後,你們一個個便忘了自己的本分不成?
不想着爲皇家開枝散葉,伺候好皇帝,倒是整日想着如何爭名奪利,哀家真是太寬縱你們,讓你們這些糊塗東西來伺候皇帝,這後宮還不知出什麼亂子。”
“太后恕罪,嬪妾知錯了,真的知錯了。”容妃何時見過慈眉善目的太后發過這樣大的火,言語之間竟有廢黜自己的意思,更是嚇得顫抖不已,連滾帶爬到太后腿邊,哭泣不已。
“嬪妾是一時糊塗,真的是一時糊塗纔會讓紅袖對綠蕪姑娘動手,嬪妾忘了綠蕪姑娘是太后您從萬聖寺請來爲皇上和國運祈福的俗家弟子,真的是一時糊塗,求太后恕罪啊。”
太后擺擺手,在綠蕪的攙扶下自榻上起身,緩步走到屋內的檀木鼎前,“綠蕪,哀家讓你受委屈了。”
容妃如何聽不出這樣的暗示,只是她好歹也是皇帝的女人,三品妃嬪,一向眼高於頂。
在這宮內除了太后和皇帝,任誰她都不曾放在眼裡,今日叫她向一個無權無勢的庵堂女子低頭,委實難堪的緊。
想到這裡,容妃站起身來整理了一下儀容,正式走到綠蕪面前,行了一個大禮:“綠蕪姑娘,這奴才方纔對你無禮,本宮實在過意不去,還請綠蕪姑娘看在萬聖寺主持是我孃家母舅好友的份上,大人不記小人過。”
綠蕪不是心胸狹窄之輩,她自小長於庵堂,聽師傅佛門教誨,因爲頗有佛緣,所以年紀輕輕已經懂得不少佛偈,難得的是一顆仁善之心。
加之萬聖寺是天宇國三大聖寺之一,太后又一心向佛,常常邀請萬聖寺的主持慈惠師太進宮講座,今次是慧慈師太雲遊,故而邀請了綠蕪前來。
怎料來這宮中不到三日,縱使她謹言慎行,依舊有不少宮嬪前來挑釁,以前因着只是些口角,自己不便說些什麼。
只想着儘快爲皇帝和皇寺抄好金剛經,再念足八百遍就可早日回到萬聖寺繼續學習佛偈。
怎料今日這容妃娘娘來到慈寧宮佛殿,仗着太后娘娘去了御花園遊玩,身邊只有一個老嬤嬤,便指責自己偷取了她的玉簪,不由分說便讓宮人掌摑自己。
幸好那老嬤嬤機警,沒有與容妃起衝突,而是悄悄溜出門,命人去御花園向太后稟報,太后震怒,回來後便把人扣下了。
綠蕪自知身份卑微,卻也從未在佛門之中受過這次等羞辱,因此眼看着容妃這般毫無誠意的道歉,也沒有接話。
室內一時之間
,瀰漫着尷尬的寂靜。
容妃本想着自己身份尊貴,肯紆尊降貴向她一個小小佛女低頭,已經是她天大的福氣,她本該誠惶誠恐纔對,竟敢這般拿捏作態,當下就要發作。
“你這般講話,知道的是你在道歉,不知道的還以爲你是在威脅綠蕪呢!”
太后轉過身來,看了眼容妃,厭惡之色毫不掩飾,“難怪皇帝一向少去你那裡,若是換了哀家,也不願看你這般嘴臉。”
“太后……”後宮女子最可憐便是毫無自由,容妃自恃容顏出衆,頗受寵愛,一向不懂得與人爲善,八面玲瓏,在宮中樹敵頗多。
但她恃寵生嬌已是常事,倒也不以爲意,誰料皇帝在見過夜將軍帶來的那個妖女之後,便再也不曾踏足後宮,容妃的日子更不好過了。
今次會來慈寧宮,也不全是爲了尋釁綠蕪,一半是想向太后請安,一半是想要看看最近這宮中流言甚多的綠蕪姑娘究竟是何方神聖。
豈料進門一看,竟發現她的眉宇與那莫熙兒有三成相思,若是加上她神聖不可侵犯的神情,那相似更加深了一層。
想到這裡,她心中不由驚恐,只想着在皇帝見到綠蕪之前將她趕出宮去,因此纔出了這般拙略的計謀,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悔不當初。
如今還被太后這般不留情面的指責,更是心中痛苦,不由哭出聲來。
“擾了母后的清靜,你還有臉哭!”一個威嚴的聲音自門口傳來,張澤海在門口掀着門簾,李曄大步走進來,看也不看容妃一眼,向太后行禮:“給母后請安。”
“你前朝事忙,怎麼這個時候過來了?”太后心疼兒子,忙扶他起來,又叫嬤嬤準備茶點。
今日皇帝在朝堂發怒的事情一早就傳到了慈寧宮,雖然她知道皇帝的秉性向來穩重,可既然都鬧的僵持不下了,她索性做個和事老,遣人給皇帝送了杯蓮子心泡的苦茶,皇帝是聰明人,一看到就會明白自己的意思。
果不其然,回來報信的太監說,事情很快就偃旗息鼓了。
皇帝在前朝忙,後宮之事她自認還不算老,能替皇帝把關的地方,也捨不得他勞累過多,不過聽到皇帝進門時候的那句話,倒也老懷安慰。
李曄搖搖頭:“兒子不過來,也不知道這後宮出了這樣忤逆的賤人,打擾母后清修,還敢掌摑萬聖寺的貴客。”
太后看着兒子略帶疲倦的神色,不是不心疼的:“饒是她何等刁鑽,總歸是這後宮的人,是這後宮的人,哀家就能讓她安守本分,皇帝你又何須動怒呢。”
母子二人倒也算得上母慈子孝,倒是容妃,眼看着皇帝自從進門就沒有看自己一眼,哪裡還顧得上旁的,早就跪倒在地,“皇上,嬪妾自知罪孽深重,還請皇上息怒,萬萬不要傷了龍體啊。”
李曄今日在朝堂上與江淮鬥智鬥勇,復又親眼見到李青峰吐血昏厥,早已疲憊,又恰逢聽到太監報信說容妃大鬧慈寧宮的消息,震怒不已。
現在看到容妃哭哭啼啼,容顏狼狽,哪裡還有半點憐惜之情,不由分說便怒斥道:“你這賤人,朕素日對你寵愛有加,你不知謹言慎行,爲朕分憂便也罷了,竟然還敢來慈寧宮撒野,可見你平日如何作惡多端,來人,剝去她的三品妃嬪服制,打入冷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