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香房,小顏子瞥着秋葉白也不說話,只悶頭前行。
秋葉白察覺到對方異樣的沉默,便先收了那還在香房畫上盤繞的心思,打量了下小顏子,隨後忽然喚住了他:“小顏子,我初來乍到,對司禮監看風部也不甚瞭解,可否爲我解惑?”
小顏子被她喚住,回過頭來就見自己手裡多了一錠金子,他怔了下,似沒想到秋葉白會這麼大方,驚喜地掂量了下,發現分量還不輕,立刻小心地收進了袖袋裡,隨後笑眯眯地對着秋葉白道:“哎呀,鞦韆總真是客氣了,小的不過是個門吏,千總吩咐,自然是對千總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她看着小顏子狗腿的模樣,心中好笑,卻也明白如今司禮監早已沒有當年的風光,這些小太監們也多是不易,既然能用錢收買,便有利她的行事。
小顏子收了金子,心情極好,便放慢了腳步跟秋葉白細細地說起司禮監內部的一些組織構架和一些不太爲外人道的內情。
司禮監的批紅大權如今早已沒有,許多機構也被裁撤,如今也就保留着監管宮內造物、司掌冠婚喪祭禮儀、賞賜筆墨書畫、督導光祿司供應皇宮筵宴等事務這些不算太重要瑣碎雜物的幾個尚司,最讓人忌憚的的監察百官、刺探監聽、詔獄稽拿的這些部分如今也只剩下三部在管。
分別是聽風部、看風部、捕風部。
聽風負責偵緝,看風負責分析情報,捕風則爲司掌刑獄。
但是如今聽風部的千總鹿襄是個有能耐的,偵緝到的情報在他手上迅速就能歸納整理,直接上呈稟筆或者隨堂大太監,再請督公裁奪,而捕風部的千總杜寧乃是杜家遠親,司掌詔獄。
秋葉白心中漸漸有數了,這等於是說看風部被徹底的架空了,就是個光吃飯不幹活的地兒,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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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如此,那看風部又是個什麼情形?”
小顏子見秋葉白問了,自然知道她是個什麼意思,便乾笑了下:“看風部如今閒情的人多些,您也知道太后娘娘看重司禮監,總會放些各路精英進來,只是精英多了,自然多少有些不太平。”
秋葉白無語,感情那地兒就是個裝閒雜人等的地方。
等到她再聽到那上任看風部千總之所以被調走,原來是因爲那前任千總和旗下一個役長的人爲了紅袖招的花魁爭風吃醋,結果被那役長在花魁牀上捉姦在牀,生生閹了命根子去之後,她終於明白小顏子給她那憐憫的眼神是個什麼原因了。
若是她沒有猜錯,那看風部不但在司禮監裡被其他部和司尚的人都看不起,而且內部爭鬥更是激烈,端看一個四品的千總竟然被底下七品的役長給生生閹割了,這簡直忤逆欺上,其罪當斬都不爲過。
但是如今的結果那千總被調離,役長只是被抽了八十鞭子也就無事了,可見其間貓膩之大。
更有可能就是那七品的役長背景不凡,慣了囂張,或者說是有恃無恐,那前任千總背景不夠強悍,只生生忍受奇恥大辱,淪做他人墊腳石。
難怪據說這個位子那麼久都無人上任,果然是個燙手山芋。
那小顏子見秋葉白神色沉靜,也不知在想什麼,摸了摸自己袖子裡的金子,他難得遇到這麼大方的金主兒,便開口安慰:“鞦韆總,您是太后娘娘親自指的人,自然和別人不同。”
不看僧面看佛面,那些人不管背後是誰,總要給太后幾分薄面。
她自然知道小顏子的想法,只輕嗤了一聲,沒有說什麼,心中卻明鏡似的,想來杜珍瀾是知道這其中貓膩的,難怪昨夜那般有恃無恐,怕是等着自己今日吃個大虧,然後回去求她出手。
小顏子看着秋葉白的樣子,也不好再多說什麼,只再細細告知,如今這看風部底下的人不算多,三百號人,分成三組,各自由三個役長領着,看風一組的役長喚作司徒寧,爲人沉默,很少惹事,就只好一件事兒,賭!
看風二組的役長喚作周宇,向來是個囂張跋扈的,花天酒地,走雞鬥狗,嫖妓弄童,上回閹割了前任千總的就是他,乃是周家長亭侯的嫡出小兒子。
看風三組的役長則是喚作蔣飛舟,是蔣家旁支,與周宇不睦,好勇鬥狠,最喜歡一個東西——錢,整日裡就鑽街走市,整些納幣,說白了就是個收保護費的小流氓。
秋葉白心中暗自思咐,周家、蔣家,居然都和秋家一樣是僅存不多的開國功臣世家,雖然都已經日薄西山,沒有太多實權,但是世家大族,老樹根長,撼之不易,太后和皇帝也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兩人一路細談,秋葉白走了許久,才發現這司禮監佔地極廣,後面還連綿了一片極大地地方,秋葉白甚至看見了一大片湖水,湖中還有小塔,假山琳琅,花園亭榭,據說是當年司禮監首任督公居所,可見當日之輝煌鼎盛,只是如今大片的地方都已經沒有人手和經費打理,許多院子都荒蕪了下來,雜草叢生,一片蒼涼。
真真是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
而看風部就被塞在了湖邊的一大片院子裡,風景雖好,離開神武后堂遠的不能再遠了。
秋葉白還沒有走近,就遠遠地聽見裡面一片嘈雜喧囂,還有女人尖叫嬉笑,遠遠聽見恍如一片低俗的市井街巷。
她忍不住挑眉,難怪鄭鈞把看風部塞進這破落地來,只因爲裡面全部都是一羣沒用的破落戶。
小顏子看着那一頭的喧囂,也只好對着秋葉白乾笑,並不說話。
秋葉白站在遠處,想了想附在小顏子耳邊低聲說了幾句,小顏子錯愕地看着秋葉白,正想要搖頭,忽然一錠金子又落進了他的手裡,他想了想,還是狗腿地點點頭,折了身子又領着秋葉白循着小道出去了。
過了一刻鐘,從小道里鑽出來兩個小太監,一個是小顏子,一個是……喬裝改扮的秋葉白,鞦韆總!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滿意地笑笑,和小顏子分別捧着一個托盤大剌剌地向看風部裡頭去了。
小顏子自然是走在前面的,剛進門就被一個懶洋洋地坐着的番子攔着了,那人叼着一隻蘋果,笑嘻嘻地朝着小顏子道:“喲,這不是前門的顏公公麼,你今兒不是去伺候我們的千總大人了麼,怎麼人呢?”
說着,他的目光朝着秋葉白身上掃去。
小顏子不耐地哼了一聲:“你們那位鞦韆總如今還被督公在香堂裡罰跪呢,督公打發我過來給三位役長送了今季的貼銀過來,要不我和小白子才懶得跑那麼遠。”
那番子一聽有銀子,目光就往兩人的托盤上貪婪地掃了一掃,隨後便笑嘻嘻地讓小顏子和秋葉白進了看風部。
進了門,秋葉白算是大開眼界了,裡頭的廠衛們三三兩兩地四處做一堆,要麼聚在一塊賭錢,要麼就是幾個人在那抱着青樓女子嬉笑打鬧,吃酒看唱小曲。
大白天的,她甚至看見一邊的假山樹枝一條白生生的大腿在那抖啊抖的,分明是白日喧淫,等得她注意一看,那雌伏底下,婉轉嬌吟的居然還是個……清秀的男子,那人被發現了,還直勾勾地朝她盯着看,甚至朝她拋了個媚眼,吟哦之聲更大了,簡直是赤裸裸的勾引。
秋葉白看得脣角一抽一抽的,忽然覺得自家的綠竹樓的那些公子們,果然是品味高尚多了。
小顏子似是見慣了,只低咳一聲,拉着秋葉白趕緊地往前走,直到進了一處房內,他才鬆了手,剛想說點什麼,就聽見裡頭“哐當”一聲,瓷器碎裂的聲音,男人殺氣騰騰粗魯的聲音響起:“老子操他姓秋的八輩兒祖宗,才他孃的送走了一個蠢貨,又送來一個蠢貨,督公明明說過這回會在咱們自己人裡頭升上去一個的,今天都什麼時辰了,那混帳還沒來,枉費老子佈置了那麼多‘好禮’等着給他好看!”
另外一道倦怠憊懶的中年男子聲音響起:“那人是叼獸大會的魁首,也是太后欽點的人,你敢折了太后的面子麼……!”
他聲音瞬間一停,忽然變作厲喝:“誰在外面偷聽!”
說話間,一隻杯子瞬間砸出了簾子,朝着小顏子迎面砸來,而裡頭滾燙的茶水也一下子撲向一邊秋葉白。
秋葉白眉梢一挑,只做踉蹌狀,抓過呆滯的小顏子向後狠狠一扯,輕巧地避開了那砸來的茶杯和滾茶,只做不小心狀向後跌坐而去。
但是預料中地板的冰冷並沒有傳來,她一下子撞進了一個略顯綿軟的胸膛,竟被人抱了個滿懷,濃郁刺鼻的脂粉氣瞬間撲鼻而來,伴隨着男子笑嘻嘻的嬌聲:“哎喲,這是哪裡的小太監,生得這麼俊俏,真是讓小哥哥我喜歡得緊。”
說着,秋葉白就覺得一道陰影撲面壓來,那人竟然不管不顧地抱着她就要親下來。
秋葉白眼底一片冷色,悄無聲息地指尖聚氣,就朝那人的下三路惡狠狠地戳了過去。
不是人人都能強悍莫測如百里初,她忌憚百里初,但她可不介意讓這些人裡再多了個太監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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