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漸漸西斜,爲大地染上一片腥紅。
秋葉白看了看赤紅如血的夕陽,再看了看一路上漸漸荒蕪,經常可見到荒蕪破敗的村落,遠遠還能看見一地散碎的傢什之間,枯骨無人收斂,食人野狗穿行,一看就是被戰火肆虐過的蒼涼模樣,心中閃過惆悵和蒼涼。
雖然她也曾經有過和人短兵相接的經歷,包括在葉城的那次攻防戰,但也只是小規模的遭遇戰,到底是自己人內部傾軋。
這種禍及千萬人的戰爭,她還是第一次親歷,或者說只是看見這些情景,便已覺得心寒。
這一次她出行,也親自點了司禮監和藏劍閣的人組成自己的親信護衛隊。
他們也不曾見過這般淒涼的場景,臉上亦都浮現出惆然肅穆之色。
秋葉白轉頭看向自己的隊伍,龍衛的人和司禮監的人涇渭分明地各自行在運樑車兩邊,兩邊人馬行走了一日,卻幾乎沒有任何交談。
秋葉白看了看韓愈,見他正低頭和陸偉一邊騎馬一邊低聲交談,她便策馬走到韓愈身邊:“我們已經走了將近一整日,還有多久到達行省交界?”
她原本預計不到傍晚便可以到達邊界了,如此還能佔據一些天時,也好做準備,但是她一時間忘了粵東南皆是山地,這路並不算好走,一拖便到了這個時間了。
韓愈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看着她客氣一笑:“再走半個時辰便會出東州了。”
秋葉白看着他,挑眉道:“你說那隻兩千多人的軍隊被困在一處山上,如果天色已黯,咱們怎麼方便撤離?”
韓愈也顰眉,似有些無奈:“但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您也看見了,苗人要的就是這個時間點見人,您與苗人有舊,不如您來說說看他們爲什們要選擇這個時間點來選擇交換人質呢?”
她看着韓愈,輕笑,卻沒有說話。
韓愈被她的眼神看得有點心頭髮涼,握緊了手中的繮繩:“督公這麼看着下官是作甚,難不成下官說錯了什麼?”
秋葉白看着他輕笑了一聲:“人都說老鴨子才嘴硬,韓先生,您年紀比本座大不了多少,這嘴怎麼比你叔叔韓忠還硬?”
明明是受過教訓的,牙齒都被打掉了,這會子還這麼不識趣,說話連諷帶刺的。
韓愈神色一僵,一時間不知要怎麼回答秋葉白,只冷哼一聲:“督公……。”
“對了,韓先生聽說過麼,老鴨子嘴雖然硬,但是煲湯是最合適不過了,冬瓜老鴨湯滋陰降火。”
秋葉白徑自打斷他的話,幽幽地一笑:“本座平日裡沒有什麼愛好,就是喜歡下廚,剝老鴨皮還是很在行的,拿着砂鍋將老鴨剝乾洗淨,燉上個把時辰,再硬的鴨子嘴也燉爛了。”
韓愈被她這麼神色詭秘地一笑,頓時起了一身冷汗,腦子裡陡然閃過自己秋葉白被洗乾淨剝皮燉上的恐怖畫面,想要說出口的譏諷話語塞在喉嚨裡,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秋葉白看着他那一臉憋悶的樣子,挑眉道:“韓先生你怎麼一副便秘的樣子,便秘就不要總火氣那麼大,火氣越大越便秘密,多喝點冬瓜老鴨湯。”
秋葉白說話的時候,一點都沒有避諱和壓低聲音,所以附近的不管是龍衛的人還是司禮監的人都聽得一清二楚,兩邊人馬都忍不住‘噗嗤’笑出來。
龍衛的人還忍耐,而司禮監和藏劍閣的人則是一點都不客氣地大笑出聲。
韓愈清秀的臉上頓時浮現出羞惱來,臉色也變得似豬肝色一般,只硬邦邦地蹦出一句:“不勞煩督公大人操心。”
秋葉白嘴角彎起譏誚的笑容,徑自打馬離開。
小七經過他身邊的時候,挑釁似地擡手在自己脖子上比了個刀子的手勢,頓時氣得韓愈幾乎就想跳過去掐他。
倒是校尉陸偉在一邊拍拍韓愈的肩頭,壓低了聲音,忍笑對他道:“好了,你也別惱了,這姓秋的說話倒是有點意思。”
“有點意思,有他孃的什麼意思!”韓愈簡直懷疑陸偉到底是不是他這邊的人,惱恨地白了他一眼。
陸偉暗笑,隨後搖搖頭,正色道:“行了,你也少說幾句,咱們記得咱們要辦什麼事兒就是了,那姓秋的小白臉也不是個好相與的,你見過他手上功夫的,如果他真要動你,咱們是個人都未必是他的對手,何況咱們這個時候不能與他動手,你可記得韓都尉說的那些話?”
韓愈聞言,身體又僵了僵,好一會才咬牙冷聲道:“我省得。”
陸偉拍拍他肩頭,看向秋葉白和小七等人在押運隊伍前方的背影,輕嘆了一聲:“可惜了,那樣一身武藝,怕是不輸給咱們的元帥,若是能投入正軌,報效家國,必定又是一員悍將!”
韓愈聞言,輕蔑地冷嗤一聲,表示自己的不屑。
……
太陽慢慢地消失在山頭,只留下滿天火燒雲的時候,秋葉白等人終於到達了他們要去的目的地。
因爲不遠處已經有一小隊人馬正靜靜地站在一處山坳入口處,一行二三十人,皆身披藤甲,頭扎藍布,腳踏草鞋,背上揹着長短兩弓,全身苗人士兵的裝扮,不是南疆叛軍又是誰!
“來者可是天極司禮監秋督公?”
對方的漢話還是頗爲流利的,那種帶着南方山地口音的漢話讓秋葉白神色出現了些許恍惚。
不過韓愈也並不需要她上前答話,他已經策馬上前朗聲道:“正是,我等應阿吶九耶大將軍的要求領了糧食前來赴約。”
對方領頭小隊要求查看糧食,秋葉白和韓愈都沒有什麼異議,便讓對方過來查看。
那小隊長便領着手下人過來查看糧食,一車車地打開艙門來看,在看見雪白的大米時,黑黑瘦瘦的苗兵們眼中浮現出極爲驚喜之色,但是他們並沒有放鬆警惕,甚至用刀子插進大米里確定裡面沒有藏匿人。
直到檢查到最後一輛車的時候,那苗人小隊長一打開車門便看見大米旁邊有人側身半躺着,似睡着了,他頓時一愣,眼中閃過兇光:“這是……。”
“這是我們稱糧的先生,昨日給你們稱糧稱了一夜,今日太累了。”一道硬邦邦的聲音響起。
那苗人轉過臉看向一邊矮個子的漢人士兵,見他眉清目秀,只臉上表情跟冰山似地,他皺了下眉,又喊過來兩個苗兵,仔細地將那躺着的稱糧先生身邊的糧食檢查了一遍,確定沒有任何問題才招呼其他人離開。
等着他們仔細地查驗完了糧食之後,那小隊長和身邊的人用苗家話低聲說了什麼之後,那小隊長便走到秋葉白身邊,對她點點頭:“你們跟我們來。”
韓愈環顧了四周之後,有些遲疑,伸手攔住了秋葉白,壓低了聲音道:“你們看這山坳乃是易守難攻之處,再往前便是除了名的地形莫測難行,也許還有瘴氣迷人視線,上一隊龍衛被困在離邊界都不算遠的地方,但是咱們的人連續三次試圖越過邊界營救都失敗了,若是咱們就這麼跟着進去,只怕……。”
“只怕有來無回?”秋葉白看着他,輕嗤了一聲:“那麼韓先生有什麼打算,在這裡守株待兔?”
她轉過身,一拉繮繩便跟着那一隊苗人士兵往山坳裡走:“你覺得他們讓咱們領着糧食來,還能順着你的心意行事,從你站在這裡開始,就沒得選了。”
司禮監諸人自然是要跟着秋葉白,那麼多次同生共死,讓他們相信秋葉白的判斷。
韓愈被她又給嗆聲了,頓時臉色一陣青一陣紅,看着司禮監諸人竟這般毫不遲疑,忍不住低聲罵:“豎子愚蠢,有勇無謀!”
倒是陸偉眯起眸子,摸了摸自己的方下巴:“我倒是覺得這小白臉身上有股子和咱們殿下很像的利落和狠勁,而且他說得沒有錯,咱們站在這裡的時候已經沒得選了。”
只能一條道走到黑。
如果他們有得選,早就把自己的兄弟們都解救出來了。
“你他孃的到底是誰的人!”韓愈冷瞪了陸偉一眼,一言不發地策馬也跟着過去。
一干人等跟着那隊苗人一路往山裡而去。
秋葉白看着那山路越走越深,樹木枝葉越來越繁茂,天色也越來越暗,便低聲吩咐身邊的小七:“去春兒那裡看看,那位稱糧先生能撐住麼?”
小七立刻點點頭,轉身就策馬往糧車那邊去了,好一會,他纔回來,對着秋葉白低聲道:“寧春說那位先生無事,您只管放心前行就是。”
秋葉白聞言,心中微微鬆了一口氣,點點頭道:“交代春兒要照顧好稱糧先生。”
小七點點頭:“您放心,已經交代了。”
秋葉白笑了笑:“那就好。”
一行人繼續由那隊苗兵帶着前行,又足足走了一個多時辰,整個山裡全部都黑了下去,月上中天,而山路也越來越難走,龍衛們都走得心浮氣躁,心中不安的時候。
那隊苗人忽然站住了腳步,領頭那人道了聲:“已經到了。”
秋葉白一愣,隨後看向四周,卻發現四處一片黑暗,還是照舊荒蕪,哪裡有半個寨子的影。
而此時韓愈卻忽然厲聲道:“有詐!龍衛,備陣,護車!”
隨後便是一片刺耳的刀兵出鞘的聲音。
“苗人不見了!”雙白不知何時策馬靠近了她左側,在她耳邊冷聲道,同時他的手也已經搭在自己的腰上,那裡是兩把軟劍。
小七也靠在她的右側,一手長槍,一手短刀地戒備。
她四下一看,果然周圍一個苗人都沒有了,她亦瞬間眯起了眼,心中警惕起來,但同時立刻用內力將的聲音傳開:“所有的人都鎮靜下來,藉着月光認清楚自己身邊的同伴,看清楚自己的位置,不要輕易動手,免得誤傷自己人,給人可趁之機!”
她的聲音清冽而悠遠,在暗夜之中迅速地擴散開,飄蕩在所有人身邊,有一種莫名地安定人心的力量,竟讓所有的龍衛們也都安靜了下來,他們本就訓練有素,立刻一致刀兵對外結成了密不透風的防守陣勢。
片刻之後,一道男子含笑的聲音似憑空傳來:“四少還是一如當年那般臨危不懼和鎮靜清醒。”
秋葉白一聽那聲音,渾身一震,她身體的僵硬連靠近她身邊的雙白都能感覺到。
“大人,你怎麼了?”他一邊低聲問,一邊聽音辨位,藉着月光迅速地鎖定了不遠處的小路上的不知何時出現的人影。
那人身形算不得高大,但是在苗人偏矮小的身形裡已經算是比較高大的了。
他是一身苗將打扮,頭纏黑布,身披着藤甲,腰間繫着苗人喜用的砍刀,只靜靜地站在月下看向秋葉白,冰冷的月色照在他一張頗爲端方俊朗的面容之上,濃眉大眼,方口闊鼻,眉宇之間帶着一種野性的恣意的氣息,讓人乍眼看過去,彷彿看見了南蠻山地人圖騰裡崇拜的俊偉山神。
“阿……吶?”秋葉白看着面前的人,喃喃出聲。
她看着面前的俊偉的年輕苗將,眼前瞬間掠過一張活潑黝黑的少年的面孔,那少年腰間挎着砍刀,背上揹着箭筒,左手提着一葫蘆酒,右手提着一隻野兔笑着跨越了時間的的荒野,從蔥蘢的山野裡向她奔來。
“葉白,葉白,我偷來了師傅的酒,還抓了野兔子,今晚咱們叫上小池一起去紅河邊烤魚吃兔子可好?”
“葉白,葉白,你教我武功好不好,我給你弄只漂亮的山雞來!”
……
只是現在,那少年已經變成了青年,眉宇似陌生了不少,此刻他靜靜地立在她的面前不遠處的山道之上看着她微笑,手裡依然提着兩個葫蘆。
“多年不見,四少沒有變,不知口味變了沒有,這還是師傅當年留下來的酒,只剩下這麼兩葫蘆了。”阿吶微笑,笑容依舊帶着點子野性和灑脫。
秋葉白看着他,沉默不語,片刻之後,才頷首:“好。”
一邊的雙白看着她那依然有些恍惚的表情,心中莫名地有一種不太好的預感,他低聲對着秋葉白道:“大人,不管你和這些人之前有什麼交情,不要忘了如今的情勢。”
小七清秀的娃娃臉上也閃過擔憂:“四少,小心。”
秋葉白微微頷首,淡淡地道:“我有分寸。”
她還不至於這般不濟,分不清敵我。
只是她和小七、雙白及司禮監等人打馬走了數步,卻發現有人沒有跟上來。
寧秋回頭不耐地看着韓愈、陸偉等人:“你們幹什麼,不走麼?”
韓愈陰沉着臉:“走?誰知道我們走下去之後,糧食還在不在,人還能不能活着出來!”
寧春立刻打馬上前,怒道:“你他孃的什麼意思?”
這一回陸偉也冷冷地道:“看你們督公和敵人這般親熱,實在是讓人不放心。”
韓愈心中正盤算着一會子要做什麼安排,既能保證他們的安全,又能借機除掉秋葉白。
卻不想,忽然聽得秋葉白冷淡地道:“隨便他們去,他們想跟着走就走,不想跟着走就讓他們呆在這裡,至於會發生什麼事,也與我們無關,而任務失敗,也是他們的責任。”
寧春聞言,看着韓愈等人冷笑一聲:“你們就好好地呆在這裡罷,聽說這嶺南山裡狼不少,今日的晚餐就吃狼肉,或者給狼做晚餐也不錯罷?”
說罷,她也不去理會一干龍衛,立刻打馬跟上了秋葉白和司禮監諸人。
只是她跟到了秋葉白身後不免有些擔心地壓低了聲音:“四少,稱糧先生還在車裡呢!”
秋葉白一邊走一邊淡定地一笑:“他們會跟上來的。”
寧春點點頭,果然不到一刻鐘,他們就聽見身後傳來整齊的馬蹄聲。
只是這馬蹄聲裡總有那些不甘心的感覺。
寧春和寧秋兩個相視一笑。
雙白溫然地道:“這裡是苗人的地盤,他們若是留在那裡除了成爲他人刀俎之下的魚肉,也沒有任何出路。”
秋葉白的臉上卻沒有任何笑意,神色反而有些沉鬱,看得一邊的小七心中多少有些擔憂,只暗道,可惜寶寶留守了京城,否則他在的話,也許能知道爲什麼四少會是這樣的反應。
而跟在司禮監諸人身後,領着龍衛們的陸偉和韓愈則是又不安又氣惱,卻又毫無辦法。
“秋葉白這奸佞一定和叛軍有勾結,咱們難道就這樣自投羅網麼!”韓愈咬着牙,越走額頭上及浸出越多的汗水。
陸偉倒是沒有他那麼悲觀,只是低聲道:“且行且看罷,我倒是覺得也許他們只是故人,早前秋葉白不是承認他和阿吶九耶認識麼!”
韓愈還想說什麼,陸偉一邊暗中觀察周圍的地形,一邊低聲打斷他:“難道你還有別的法子?”
韓愈一僵,隨後咬牙戾聲道:“若是我等能順利救出同袍,又得脫險,必定將秋葉白這奸佞繩之以法!”
……
秋葉白跟着阿吶一路七拐八彎地又走了約莫一刻鐘之後,便看見了一處燈火通明之處,但是那並不是什麼寨子,而是一處巨大的山洞。
她這才明白那一隊苗人的所謂‘到了’原來不過是到了阿吶等着她的地方,而不是他們的駐地。
而在這裡附近,她便可以看見附近駐紮着無數的苗兵的帳篷,包括許多樹上、山壁之上都有瞭望哨,所有的苗兵都目光森冷詭異地目送着他們這一行人走了進來。
她聞着空氣裡飄蕩着的烤肉香,眸光微閃,隨後低聲交代小七:“立刻傳令下去,不準動苗人的一水一物!”
苗人擅長蠱,蠱多以從飲食、飲水中下進入人體的方式最爲常見,謹慎起見,最好不要動這裡的任何食物和水。
小七立刻頷首,一路放慢了腳步,低聲將命令傳達了下去。
雙白見狀,心中稍安,秋葉白看着雖然神色偶有恍惚,但是至少在這些事情上還是清醒的!
“請吧。”阿吶轉過頭看着他們,或者說看着秋葉白微微一笑:“許久不見,你們走了一路想必沒有用膳,不若坐下來用個膳,咱們許久不見,也好一醉方休。”
說着他伸手一比不遠處的洞口,那兒已經正駕着火堆烤肉,肉香濃郁。
秋葉白翻身下馬之後,看着他淡淡地道:“阿吶,我很想和故人把酒話桑麻,但是你我如今的身份想來也是不合適的,尤其是如今這樣的身份,不若把該做的事兒做了,再談罷,”
阿吶深目之中閃過一絲幽光,看着她繼續笑道:“我當然知道四少來這裡是爲什麼,但是對我們苗人來說,朋友是朋友,敵人是敵人,就算我們現在是敵人,也不能不記得當年我們是朋友,但是不管是朋友還是敵人,有些事還是要坐下來談的,不是麼?”
秋葉白看着他目光裡的冷意,知道他已經拿定了主意,便也頷首道:“好。”
但隨後,她轉身看向司禮監諸人,徑自點人:“寧秋、小七、雙白、韓愈你們一起和我陪阿吶將軍喝一杯,至於其他人,就原地駐守,看牢了糧車,仔細不要灑了糧食或者被蟲吃了,這裡的蟲兒多。”
衆人皆心領神會,連着龍衛都齊齊道:“是,督公!”
糧車,纔是他們保命換人的根本。
韓愈一呆,很想說他不去,但是看着陸偉的目光,也知道自己不去不行,秋葉白敢點他,必定不會放他在這裡置身事外的,便只硬着頭皮跟了過去。
阿吶看着秋葉白這般安排,倒也沒有阻止,只莫測一笑:“請罷。”
衆人齊齊入席之後,面前皆擺上了瓜果、酒水和烤肉,看得一干已經吃了一天干糧的諸人都微微嚥了下口水。
身邊還有美貌的描眉
“請罷,這些都是爲諸位準備的,本將軍也準備了酒菜讓人送下去給你們其他看糧的兄弟。”阿吶微笑着對秋葉白舉起酒杯。
但是卻沒有人舉杯,也沒有人動筷子,包括韓愈都知道秋葉白之前的吩咐是有道理的。
阿吶看着秋葉白,挑起濃眉:“怎麼了,四少和諸位是瞧不起我們這些粗茶淡飯?”
而秋葉白還沒有回答,兩名美貌的苗女也神色古怪地走了過來,在阿吶身邊低聲用苗語說了些什麼。
阿吶擱下了手裡的酒杯看着秋葉白,原本含笑的神色也冷了下去:“看來四少是不相信我這個老朋友了,連着的人都不肯用我們的東西。”
“阿吶,我不明白,如果你們已經缺衣少糧,又去哪裡有這麼多肉食?”秋葉白看着他,淡淡地道。
她能確定第一次來接他們的那一隊苗人士兵們看見他們車裡的白米之時,那種興奮的眼神,分明是餓了許久的人才會有的眼神。
這年頭總不能真的有不食粥,何不食肉糜罷?
阿吶扯了扯脣角,莫測地一笑:“那就不用四少操心了,自然是山神賜給他子民的肉食。”
秋葉白靜靜地看看他片刻,輕嘆了一聲:“阿吶,我現在的身份是南征討逆大軍的監軍,你是逐漢大王旗下猛將,我們是敵人,你忘了麼?”
在家國利益面前,他們之間首先是敵人,纔是故交。
阿吶聞言,擱下了手裡的酒杯看向秋葉白,神色之中閃過複雜和陰沉,忽然道:“那麼小池呢,她也是你的敵人了?”
她聞言,瞬間一僵,眼前彷彿瞬間閃過那美麗害羞的小姑娘的面容,手上也微微一顫。
“你知道她等了你多久麼,等了你十年,十年後,你回來卻打算告訴她,你已經是她的敵人?”阿吶的臉上已經沒有了一點笑意,全是冰涼,甚至幾乎可以說猙獰之色。
秋葉白一愣,瞬間不可置信地睜大眼:“小池她……她不是已經……已經死了麼?”
阿吶神色複雜,似含着凝重的恨意地道:“你希望小池已經死了麼?”
她聞言,神色一怔,驀然站了起來,目光直勾勾地看着阿吶:“阿吶,爲什麼十年來沒有任何人給我們送過消息,你說她還活着,那麼小池她在哪裡,在哪裡!”
雙白和小七等人聽着兩人的對話,簡直是一頭霧水,而雙白更是沒有見過她這般激動的樣子,心中愈發地疑惑。
阿吶看着她,卻沒有回答,只垂下眸子,悲涼而陰沉地一笑:“因爲她不想見你,你這十年來可有想入苗疆探聽她的消息一次,你拋棄她第一次,還打算拋棄她第二次麼?”
秋葉白微微紅了眼眶,雙手緊緊地握住了拳頭:“我沒有,我沒有,你明明知道我是回去尋人,不是拋下她!”
“大人,您要冷靜下來!”雙白輕扯了下秋葉白的衣衫,心中莫名地咯噔一下,他不會是聽到了什麼不得了的事兒罷。
秋葉白在苗疆還欠了風流債麼……若是殿下知道這個消息……
韓愈則是冷笑一聲:“嘖,不想原來秋督公還差點成了苗人的女婿,難怪這般積極地要送糧……。”
“哐當!”一聲巨響,韓愈瞬間呆滯,看着自己面前的石桌瞬間裂開成了兩半。
“閉嘴!”秋葉白腥紅森然的目光讓韓愈只覺得渾身的血液似僵住了一般,哪裡還能說得出半句譏諷的話語來,他只能震驚地看着自己面前的石桌,噤若寒蟬。
而她這一手,也讓阿吶瞬間驚了一下,但隨後阿吶眼中神色更陰沉了點。
而秋葉白閉了閉眼,坐下來,輕喘了一口氣,讓自己冷靜了下來,好一會才沉聲道:“阿吶,公事是公事,私事咱們容後再議。”
她不能激動,她身上還揹負着很多人的命,不能讓負疚綁架了她自己的理智和冷靜。
阿吶看着她片刻,黑眸裡閃過寒光,隨後輕嗤了一聲:“果然,聖女說的沒有錯,漢人皆是薄情郎,不值得深交,不過在談公事前,你不覺得你該和我碰一杯麼,就算藉着蠱王的酒,了了你我往昔的情分,從此之後,你我之間再沒有什麼老朋友的情分。”
秋葉白看着他舉起手裡的酒,再低頭看着自己面前的酒杯,她頓了頓,還是伸手拿起了酒杯。
小七立刻壓低了聲音焦灼地道:“四少不可以!”
她才交代他們不能動這裡的一點東西,她自己又怎麼能動這些東西!
阿吶睨着她,火光在他臉上跳躍成詭異的陰影,而野性的眉目裡皆是陰沉:“怎麼,不敢麼,當年小池有勇氣替你留下來受毒,你卻沒有勇氣喝一口她阿媽釀爲她釀的酒,或者……。”
他頓了頓,冷冷一笑:“你是想讓你身邊的這些人替你喝?”
這便是赤裸裸地威脅了。
衆人看着她,皆齊齊搖頭。
“不可!”
“四少!”
秋葉白頓了頓,在一片驚呼聲裡,一擡手將杯子裡的酒一飲而盡,隨後擦了擦脣角,冷冷地看向阿吶:“現在可以談公事了麼?”
阿吶看着她,眯起莫測的含着詭異笑意的深眸:“你想怎麼談,秋監軍?”
聽着阿吶換了稱呼,秋葉白心中閃過一絲黯淡的冷涼,她淡淡地道:“我要見被困在山上的龍衛,確定他們的生死,然後才能把米糧交給你。”
阿吶眯起眸子,冷冷地道:“如果我不同意呢?”
秋葉白看着他,目光銳利:“我們人雖不如你們多,但是龍衛的戰鬥力想必你也是明白的,奮力一搏,毀了這裡的糧食,再和你們拼個你死我活,也是可行的對麼?”
阿吶看着她半晌,兩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碰撞出冰冷的火花,互不相讓,隨後阿吶冷笑了起來:“很好,我將你當朋友,讓你們進入我的地盤,沒有收繳你們的武器,你就是這麼回報我的,漢人真是夠卑鄙!”
她看着阿吶,淡然地道:“阿吶,你將信送入都督府,指名道姓地要我親自押糧,不就是爲了挑撥我和龍衛之間的信任麼,苗人就是這麼對朋友的?”
他們彼此都是半斤八兩,你不仁我也不義,何必非要裝作朋友?
阿吶看着她,噎了噎,隨後沉默了一會,起身冷冷地道:“你可以帶人上去,但最多不能超過三人,一會我會派人送你們上去。”
說着,阿吶轉身離開。
衆人這才鬆了一口氣。
雙白一把拉住秋葉白的手腕,一邊爲她把脈,一邊神色凌厲地道:“秋大人,你太輕率了!”
她竟然喝了那一杯蠱王釀的酒,她是瘋了不成!
“我身體裡有赤焰,你們身體裡有什麼能抵抗未知的蠱?”秋葉白看着他,輕扯了下脣角,有些譏誚地低聲道。
她一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雙白霎時詞窮,一時間不知要說什麼。
秋葉白收回手,淡淡地道:“不用把脈了,你也把不出個所以然,赤焰天生異蠱,幾乎是萬蠱之王,它會天生排斥所有蠱蟲進入的。”
當年大喇嘛就曾經告訴過她赤焰的功效,所以也算是等價交換,雖然需要貢血給阿初,但是得到的好處還是不小。
“十年前,你到底在苗疆發生了什麼事,就是因爲那個……小池聖女,所以你才願意領着龍衛的人來麼?”雙白看着她,神色有些複雜地沉聲問道。
小七和春秋二婢,甚至一邊的韓愈也不動聲色地看了過來。
秋葉白聞言,閉了閉眼,自嘲地輕笑了一聲:“欠債的人,總要還債的。”
因果輪迴,她這輩子目前真對不起的一個人,那便是十年前的那個一心仰慕她的女孩了。
當年她和師傅雲遊到了苗疆,她年少輕狂,聽了苗家的蠱神傳說,一時間和苗家的少年們起了爭執,便與人打賭,讓阿吶一幫少年他們領路,帶她去看蠱苗之神白九陰,就是爲了她想要證明這個世間根本沒有什麼燭龍
“彼年,小池生得極美,與我們年齡相當,總是玩在一起,她是蠱王唯一的女兒,是苗疆聖女,聽說我要去尋白九陰之後,便勸我不要去,拗不過我,她便自告奮勇地帶着我一同去。”秋葉白揉了揉眉心,苦笑了一下。
“結果在尋白九陰的路上,我們迷了路,遇上食人花毒瘴,我們又走散了,我們都走不動了,小池將她阿孃——也是蠱王給她的僻毒香囊送給了我,讓我去尋人回來救大家,但是我尋了人回來之後,小池……已經不在了。”
秋葉白閉上微紅的眼:“我是欠她的一杯酒,還有……一條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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