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秋葉白一愣,看着元澤。
元澤似乎發現自己說錯了話,臉上一紅,立刻道:“貧僧不是那個意思!”
秋葉白挑眉:“哦,那是什麼意思?”
“貧僧只是……只是不想今晚獨自一人呆着。”元澤有些不安地低聲道。
秋葉白:“……。”
阿澤,你這副模樣纔會越描越黑罷。
什麼叫不想一個人呆着?
她低頭看着元澤翕動的烏鳳翎一般的眼睫,心中輕嘆了一聲,隱約也明白他倒是真沒有別的意思,而他情緒的不穩定大約是來自明日的火祭。
她看着他的模樣,便淡淡地點頭:“好。”
說罷,秋葉白便在他身邊坐了下來。
卻不想她才坐下來,元澤卻收了手,移了下身子坐進了牀裡面,低頭輕聲念起經來。
秋葉白看着他一副眼觀鼻鼻觀心的樣子,不免有些好笑,也不去管他,只踢了鞋子,同時喚人準備沐浴的熱水。
這也許是個不錯的機會,讓她求證某些事兒的機會。
雙白領着人進來的時候,便見着元澤安安靜靜地靠在大牀的角落,眼觀鼻鼻觀心地念經,身形有些僵硬,而邊上懶懶地靠着軟枕的秋葉白屈着修腿,飛魚服領口半鬆,神色慵懶自若宛如風流公子。
他愣了楞,隨後暗自嘆息了一聲,大概只有在自家正主子的面前,秋葉白纔會像一個女人。
國師果然完全被她的氣場給壓制住了。
“您要留宿?”雙白命人將熱水送了進來,看着秋葉白的模樣,便有些不贊同地挑眉問。
秋葉白隨手扯下自己自己官帽下的帶子,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是啊,留宿,怎麼了?”
雙白看着她那樣子,又看了看元澤,有些欲言又止。
“想說什麼,便直說就是了,不必這幫遲疑。”秋葉白將官帽扔給一邊伺候的小太監,一邊輕笑道。
雙白見狀,索性直接吩咐端水的小太監們離開,隨後看着秋葉白不客氣地道:“秋大人,您應該明白殿下不會希望您今晚留下來的。”
雙白話音剛落,便見一邊元澤忽然停住了唸誦經文,而是擡起眼冷冷地看着他:“是本國師請求白留下來的,怎麼了?”
說着,他伸手按在了秋葉白的手背上。
雙白一愣,這是他第一次見國師這幫不客氣地說話。
他的目光又掠過她的手背,有些遲疑着道:“國師……您……。”
“好了,我自有分寸,你先下去罷,雙白。”秋葉白微微彎起脣角。
雙白聞言,看了看秋葉白,最終也只得點點頭:“是。”
看着雙白離開之後,元澤又一下子將手收了回來,直接又坐回牀角開始唸經,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秋葉白看着他那模樣,不免暗自好笑,她眸光微閃,徑直坐到他身邊,學着他方纔的樣子伸手覆在他的手背上,淡淡一笑:“阿澤,你讓我陪你,也總得告訴我怎麼陪罷?”
元澤頓時一僵,他修白的手一顫,似想要收回來,但是最終還是沒有收回來,只是沉默了一會,才低聲道:“貧僧希望白坐在貧僧身邊就好。”
秋葉白看着他,忽然道:“阿澤,你其實明白阿初和你是一個人的,對不對?”
元澤的手微微顫了一下,他慢慢擡起眼看向她,好一會,卻沒有回答,而是問:“白,你希望貧僧和阿初能變成普通人的樣子是麼?”
秋葉白一愣,沒有想到元澤會忽然這麼問,頓時一下子不知要回答什麼。
阿初和阿澤原本就是一個人,她自然是知道的,這聽起來也極爲簡單,她所中意的不管是阿初還是阿澤,就是一個人,她根本不需要想那麼多事,只要同時接受他的兩面性即可。
她自然是明白的,只是……
但問題就是他們即明白對方是自己的一部分,想要保護‘對方’,卻又並不願意去接受對方不爲自己認可的地方。
阿初不喜歡阿澤性子裡的溫軟平和,甚至有些懦弱,而阿澤不願意接受阿初性子裡的暴虐和殘忍,以至於他們性格對立如同兩個人。
從根本上而言阿初是阿澤無法承受環境賦予的極度痛苦,在求生欲下,徹底分裂而出的另外一部分的扭曲堅韌的靈魂自我,他多年受佛法的影響,卻讓他認爲這種殘酷是不對的,他接受不了自己原來爲了生存下去也會如此殘忍。
阿初用他的強悍去保護阿澤,卻又厭惡他的軟弱,嫉妒他得到的讚許和溫情,這同樣是一種自我和自我厭棄的否定。
而這就是讓她頭疼的地兒,她中意的這個人,迷人之處卻在這些矛盾裡。
當初她都糾結了許久,何況他纔是那個身在迷障之中的人。
秋葉白輕嘆了一口氣:“阿澤,你該明白以我的立場,當然希望你和阿初有一天會恢復成尋常人的樣子,愛恨喜怒皆如常人,而不是聖人或者魔,人無完人,我從來就不認爲人定是至善至美,也不認爲人皆是至惡至狠。”
她頓了頓,伸手溫柔地撫過他的髮鬢,淡淡地道:“人之所以爲人,便是人性之中這些如此複雜之處,將我們和獸及木雕泥塑的冰冷神靈一樣區分開。”
如今阿初和阿澤互爲依存,卻又互相否定對方的存在,如果一切惡因皆得了報應,比如燃燈也將伏法,若是以後杜家也消亡了,那麼他們是不是會有機會恢復成尋常人的樣子?
如果是這樣,便是皆大歡喜。
元澤看着她的眸子,兩人對視片刻,他忽然垂下眸子,伸手握住她的柔荑,聲音有些輕渺:“阿彌陀佛,那如果貧僧和阿初只剩下一個,永遠不能如白所希望的那樣,你希望最後只有阿初,或者只有貧僧?”
秋葉白一愣,沒有想到阿澤居然會問得如此直接。
是的,她所有的一切猜測都基於推斷和所謂的常理。
但是,如果他們永遠不能恢復‘正常’呢?
如果阿初永遠是阿初,阿澤永遠是阿澤又如何?
畢竟這是心病,並不是服用藥物要就能解決的。
後世更多的是永遠都無法‘治癒’的病例。
若真是如此,那麼她要怎麼選擇,永遠無視阿澤的存在?
看着秋葉白遲疑怔然的樣子,元澤銀灰的美麗眼瞳裡閃過一絲迷離的痛色,他輕笑了笑,彷彿喃喃自語:“貧僧怎麼問這樣的問題,果然是魔怔了麼,阿彌陀佛,白選擇的人一直都是阿初不是麼。”
她聽着他的喃喃自語,想要說什麼:“阿澤……。”
“白,你永遠不必對貧僧解釋什麼,一切都是貧僧的貪念和執念才讓貧僧入了魔障,就如白說的,阿初是貧僧不可分脫的一面心魔,其實就是貧僧,阿初和白在一起,便是貧僧和白在一起罷。”元澤輕笑了笑,淡淡地道。
隨後他忽然靠近了秋葉白,薄脣在她的眉心輕印了一下,姿態虔誠而溫柔。
“一切有爲法,不過皆是夢幻泡影,心不妄動,神不動,魔不動。”
說罷,他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看着她靜靜地笑了笑,隨後雙手合十,閉上眼。
秋葉白一愣,看着他彷彿已經恢復了溫潤平靜的眉眼,一派平靜,阿澤似是自己想通了,可她卻不知爲何總覺得心中有些莫名的悵然若失和一些不安。
三言兩語,就能將阿澤和阿初的心病化解了麼?
可是,她總覺得似乎並沒有那麼簡單。
若是一切都如此簡單,那麼後世又何必將這‘心病’列爲疑難雜症。
只是,如今她又能如何呢?
秋葉白看着元澤的樣子,心中輕嘆了一聲,靠在牀邊也不說話。
夜色漫長,春風料峭,明光殿裡時光似走得特別慢,慢得讓人心焦,卻又無可奈何。
她靠在牀邊,不知什麼時候睡着了,迷迷糊糊之中再醒來的時候,卻發現自己靠在一個有些微涼卻寬闊的懷抱裡。
她有些迷糊地揉了揉眸子,往那熟悉的懷裡蹭了蹭,隨後擡起頭習慣性地又在他薄脣上蹭了下,軟噥地嘀咕:“阿初,什麼時辰了,你要上朝了罷?”
隨後,她忽然感覺到抱着自己的人微微僵了僵,她纔看清楚迷離的燈光下,凝視着自己的那一雙眸子是銀灰色的。
秋葉白頓時也僵住了,她都忘了自己和阿初在一起的時候,就會放鬆平日裡的警醒,還養成了那些女兒家和情人相處親暱的小習慣。
雖然阿澤說了他接受、他明白阿初就是他的一部分,他心中不會有魔障,但是不知爲什麼,他身體的細微反應卻讓她覺得也許他的‘接受’來得不那麼容易。
“天快亮了,你再睡一會罷。”元澤靜靜地道。
秋葉白沉默了一會,也微微頷首:“嗯,今日還有火祭。”
她覺得自己能接受阿澤和阿初誰抱着她,其實都是一個人的事實,但是不知是因爲阿澤的反應,或者是因爲阿澤本心向佛,讓她也有點不太自在。
兩人靜靜的躺着,她躺在他的懷裡,他抱着她,卻感覺氣氛安靜得有些……怪異。
她有些不自在地動了動,想要翻過身子,但是又覺得自己這樣有些不自然,於是又翻了回來。
而就在她翻來翻去的時候,一雙修長的手忽然抱住了她纖細的腰背,將她往他懷裡一帶。
秋葉白一愣,卻感覺抱着她的那雙手在微微發抖,隨後她便感覺他低下頭來,薄脣顫抖又遲疑地緩緩貼上她的臉頰,然後笨拙地向她的嘴脣尋索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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