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室二樓雅間,剛進門,高塵就親手幫着孟慕晴脫去了氈絨披風,遞給清訖,而後又牽着她在茶桌旁落座,動作熟練且自然,好似做過千萬次似的,可落入侯雨姵眼裡,如針扎般刺眼。
妒火在眼底凝聚,她忍不住遷怒到孟慕晴身上,眼刀朝她颳去。
如此陰毒的注視孟慕晴怎會沒有察覺?心窩一涼,面上卻笑得愈發溫婉。
有些事,有些人既然回不去,她又何需挽留?
在侯雨姵幾欲噴火的目光下,她大大方方地握住了高塵的大手。
“侯家小姐有事找你,這煮茶的活兒交與我就好。”
高塵斜睨了孟慕晴一眼,目光染上一絲瞭然。
這一聲侯家小姐,已是割斷了昔日情分,只將此人視作外客。
侯雨姵面巾後的面容‘刷’地慘白,她何嘗不知此話的言外之意?但饒是如此,她依舊不後悔!
“爺。”她盈盈屈膝,將那午夜夢迴時癡念無數次的稱呼喚出了口。
孟慕晴正擡手欲醒器皿,聞聽此言,手臂在茶桌上方突兀地頓住,驚詫地轉過頭去。
“繼續忙你的,我等着品你親手煮的茶水。”高塵連一個正眼也沒往侯雨姵身上投,俯身在孟慕晴耳畔低語。
她臉頰微紅,揉揉耳廓,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
高塵只當她在暗送秋波,本就柔和的眉眼愈發溫柔。
二人親密無間的耳語,讓侯雨姵肝火竄涌。
她是故意的!故意要在自個兒面前炫耀她的得寵!
“侯小姐。”高塵忽地轉眸看來,眼神甚冷,“你若無事,還請儘速離去。”
攔路的人是她,眼下不肯說話的人也是她,當真以爲世人皆如她這般清閒麼?
侯雨姵有些不可置信,五皇子竟要攆她走?
“清訖送客。”高塵漠然收回視線,沉聲命令道。
屋外的清訖擡步進屋,不屑地盯着侯雨姵:“侯姑娘,請吧。”
“我有些私房話想同五皇子私談。”侯雨姵只當她是空氣,目光未從高塵身上挪開過一次。
孟慕晴眉梢一挑,含笑問道:“這意思,是想讓我避嫌?”
“我的事沒有瞞你的必要。”高塵柔聲說着。
見此,侯雨姵心裡已然明白想趕孟慕晴走是不可能了,她憤然攥了攥拳,硬是忍住了心中翻涌的不甘,擠出抹笑說:“五皇子離京多時,不知在外邊過得可好?可是吃了苦?受了罪?”
“你來此就爲說這些廢話嗎?”高塵仍是那派生人勿進的冷漠樣子,未曾因侯雨姵的關心而有半分動容。
“我只是關心您啊。”侯雨姵語帶哽咽,“這有錯嗎?我是爺的側妃,爺離開的這段日子,我茶不思飯不想,日夜惦記着爺的安危,爺,您怎忍心對我如此?”
打從她見到五皇子的第一眼,就對他情根深種,爲他,她捨棄了一切,便連尊嚴也拋在了腳下,這些難道換不來他的憐惜嗎?
兩行清淚奪眶而出,打溼了她面上的紗巾。
孟慕晴眸色一暗,曾經的侯姐姐終是在這求而不得的癡戀裡改變了樣子。
“侯小姐,”她斂去外露的情緒,面無表情地說,“賜婚的旨意,五皇子並未接下,按規矩,你尚不算是名正言順的側妃,而這一聲爺,慕晴奉勸你,還是別叫得太早。”
“我和五皇子說話,你插什麼嘴?”怨毒的眼神蹭地朝孟慕晴擲去,似是想要將她生吞活剮了一般。
“她是我高塵的妻子,五皇子府的當家主母,誰說她無資格插話?”高塵臉廓冷峭,眉宇間已顯露了怒色,“今兒我便把話擱在這裡,我高塵此生只娶一妻,唯她孟慕晴一人。”
話擲地有聲,字字真心。
侯雨姵身子一晃,踉蹌着退到門匛處,左手用力扣住門框,似受到了天大的打擊,幾欲暈厥。
不!不可能!
五皇子他說的定是假的!
“押她出去。”高塵拾起桌上的木勺,屈指一彈,點住了侯雨姵的穴道。
之前容她放肆,不過是因晴兒心有顧慮,眼下,他已懶得再聽此人廢話。
清訖一把拽住侯雨姵的胳膊,在她齜目欲裂的怒視下,強行將人帶出了門,扔到茶室外的大街上,且沒替她解穴,任由她如風景般接受周遭百姓的打量、議論。
孟慕晴有些不太放心,她起身走到窗邊朝下一看,便見到了人羣包圍圈裡,被百姓指指點點的侯雨姵。
“清兒真是的。”她哭笑不得地輕嘆聲,心裡既覺無奈,又有幾分感動。
高塵悄然走至她身後,順着她的目光看去,神色淡淡的。
“她既有與你決裂之心,罔顧舊情,這種人,不值得你再三憐惜。”
“我明白。”孟慕晴終是摁下了想要爲侯雨姵說情的衝動,“但願經過今日,她能知難而退吧。”
“可能麼?”高塵不認爲侯雨姵會幡然醒悟,若她會醒,早就清醒了,又豈會再返京師?
孟慕晴怔怔凝視着下方熟悉卻又陌生的人影,惆悵地長嘆一聲後,便將木窗合上。
街頭的鬧劇不需多久,便傳遍了整個皇城,高湛也得了信,在惱怒侯雨姵這顆棋子無能之際,他沒忘差人將消息傳入宮中。
正午未至,近衛軍的一名伍長騎乘快馬來到茶室,奉高永帝之命宣高塵入宮面聖。
孟慕晴放下了茶盞,心頭泛起絲絲擔憂。
皇上此時又宣他入宮,定是聽到了風聲,想要責備他。
“嗯。”高塵淡漠地應答道,卻沒有要隨伍長離開的意思。
伍長躬下的身子僵了僵,一時不知該起,還是該繼續靜候。
“你先入宮去吧,我稍後隨清訖回府便是。”孟慕晴柔柔一笑,知他是擔心自個兒孤身離去,會與侯姐姐起衝突,有意出言安撫。
“無妨,早朝散後,父皇尚有奏摺需要處理,我送你回府再入宮不遲。”高塵牢牢握住孟慕晴的柔荑,擁着人踱步出門。
徒留下那名伍長哭喪着臉待在屋中。
離開茶室時,街上旁觀的百姓愈發多了,甚至有稚嫩的孩童繞着侯雨姵來回轉圈圈,似見到了什麼新奇玩具。
得見二人現身,喧譁的人羣有短瞬的靜謐,而侯雨姵雙眼蹭地一亮,癡癡看着高塵。
她就知道五皇子是不會對她置之不理的!
他定是解救她。
可惜,她終究猜錯了,高塵根本沒朝她這兒看一眼,在人羣外圍拐道,沿外圈朝馬車行去。
“嘖嘖,這女人真是夠可憐的。”有百姓報以同情,此話傳入侯雨姵的耳中,立時換來了她兇狠的怒視。
馬車駛離鬧市,孟慕晴摁了摁眉心:“當真要把她扔在那兒嗎?要不讓清兒解了她的穴道,放她回莊子。”
“她不會輕易回去的。”高塵不太贊同,“你也不必太擔心。”
“嗯?”聽他這話,似乎另有深意?孟慕晴略微一想,就猜到了幾分:“我們不出手,也會有人前來救她?”
“真聰明。”高塵面露讚許,他的丫頭只需稍稍提點,便能想明白很多事,這份聰慧,可不是尋常女子能有的。
“你說得也對,她是高湛手中的棋子,只要她還有利用價值,高湛就不會撒手不管。”想必用不了多久,他的人就會來到這條街,將侯姐姐帶走。
想及此,孟慕晴臉色微變:“當真如此,他怕又要利用侯姐姐了。”
“我已讓小白在暗中監視。”她就沒發現駕車之人少了一個麼?高塵頓時失笑,“三哥若接近侯雨姵,或是與她密謀,我便能得到消息,早做防範。”
更甚,還能抓住他的把柄。
孟慕晴有些欲言又止。
“在爲她不值?爲她不忍?”高塵觀她神色,就猜到了她心裡在想什麼,屈指在她額頭上輕輕一彈,“是誰說,往後再不會將她視作知己好友的?”
“我只不過是感慨而已。”孟慕晴白了他一眼,小手在傷處輕輕揉動,“如果她沒有癡心錯付,能及早回頭,也許,她今日不會淪落爲我們和高湛鬥爭裡的一顆悲哀棋子。”
說到底,她不是沒有錯失,當初在蘇州,侯姐姐對他的情意,她一一看在眼裡。
那時,她尚不知他就是雅懿,許諾侯姐姐會助她得到高塵。
若早知有今天的局面,她當時斷不可能答應。
“不要爲這些不相干的人心煩,不值當。”高塵強勢地圈住了她盈盈一握的腰身,將人往懷裡一帶,固在了懷中,“你虧欠她的,已經還清了,真要說對不起,亦是她對不起你。”
這個傻丫頭什麼都好,就是心太善,也太軟,猶是對曾在乎的人,即使嘴上說得再狠,總會有意無意給對方留一條生路。
“好了,不談她。”孟慕晴不願庸人自擾,“這次皇上傳召你進宮,我能同去嗎?昨兒個聽管家說,母妃病了許久,我想去探視一番。”
“昨日我回府前,曾也想去探望母妃。”高塵嘴角那彎清淺的笑驀地一收,神色晦暗不明,“母妃的禁足令尚未解除,就連我也不得一見。”
“母妃還在禁足期?”孟慕晴初聞此事,心頭大吃了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