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發現自己沒辦法微笑了。放下筷子,望着那個熟悉而又陌生的小女郎。“會啊,我當然想你——我希望晴能過的好,不管在哪,都要過的好。”
“然後呢,就這樣嗎。”小兔子好像紅了眼眶,我有點看不分明瞭,也許是因爲,小兔子的眼睛,本來就是紅的吧——紅色的眼睛,白白的臉頰,紅紅的脣瓣,白白的牙,“然後呢……不在身邊,也沒關係嗎……不在身邊,也可以嗎……你是不是……討厭我了……”
“沒有討厭啊,喜歡晴還來不及呢!”話一出口,我就覺出自己矯情了,但這到底該怎麼迴應,誰來給我一個標準答案?
“真的……”樑雨晴,雨晴,長髮垂垂,柔順水華。她面對着我,但頭羞得低向桌面,聲音小的好像被審問的犯人,“你真的……也喜歡我麼……”
“額,沒有哥哥……會不喜歡晴這麼可愛的小妹妹吧。”吃着火鍋,還打着擦邊球,我額頭上冒出了細密的汗。
她擡起頭,純純的眼神帶着倔強,但人好像氣哭了要,鼻息慌亂,梨花帶雨:“不是那種,是像昕姐那種喜歡。”
怎麼又扯到她了……一陣莫名的心煩意亂,剛剛的短信還沒回復吶,我卻又想起了夏日沙發上,說自己逃不掉捨不得的小妖,想起了揉着眼睛問我們在玩什麼的小兔子。生活是個不大不小的玩笑,起起伏伏中,現在單是異性,都筋疲力盡應付不過來,還會有什麼大作爲……一切如初多好,只有我年少的妍兒,只有我的小妹雨晴,我們回到無有之鄉,回到初夏,回到大雪紛飛的童年。
如果眼前有個時間黑洞,我想我會毫不猶豫的跳下去。
眼前的小人溼了眼角,兀自傷心吶,我卻麻木的坐在少女對面。半晌,獵人斯道嘆了口氣,起身坐了過去,這下她忽的睜大了眼睛,動動身子,不安的吸了吸鼻子,瞪着我的一舉一動。
我神經病似地笑了笑,伸手去攬小兔子的頭,撫着她柔軟清香的頭髮,讓她靠在了我的肩膀上。“這樣好點沒?”
小雨晴還是那個小雨晴吶,被我這樣強迫着攬過來,白玉一般的小臉立馬飄紅了,只是像抱在臂彎裡的小動物一樣,姿勢尷尬的拼命仰起臉,睫毛防衛似地顫動着,不明所以的眨眼睛,好像無意識的小聲呢喃:“哥……哥……”
我承認,本來只是開個玩笑,悲傷而又無奈的惡搞,能安慰多少安慰多少。但撫着小荷花的長髮一一好歹這是個妙齡少女,是個有身段有臉蛋會呼吸會暖牀的活物一一好聞的味道,女孩特有的,不知不覺,可恥的硬了。但仍要擺着傳教士的臭臉,講完自己的教義。
“小東西,不少女生都有這種……恩……體驗,覺得喜歡自己的某一個哥哥,其實沒什麼,等你再長長,想明白,就好啦!說不定到時候,你還會笑現在的自己……”
“唔……”
獵人斯道瞪大了眼睛一一我總是這樣,猜到了開頭,卻猜不到結尾。
這是小荷花第幾次……
瞬間獵人斯道的大腦功能紊亂,不能思考,有一萬匹野馬踏着大腦皮層表面的溝回轟隆馳過……每匹馬上都明晃晃亮着個牌子一一就像鼻尖不遠處,她忽閃個不停的眼睛一樣亮晶晶:這是亂倫,分開。
我終於像條件反射一樣的彈開,並做賊心虛的用餘光掃射了四周,其結果,自然是不會有認識我們兩個的熟人存在。但不這麼掃一眼,似乎進程缺失,於心難安。怎麼幹怎麼幹,臉在吃不住的發燒,耳根子在發燙,看起來,大概會像過年時燻烤至發紅的那種豬頭吧……
“幹嘛……突然,也、也不說一聲……”好吧有歧義,下半句我說的很小聲,商量的口吻,卻又氣急敗壞,像小時候大人講鬼故事嚇唬不乖的小孩,“咱……咱們不能這樣……很糟糕,很壞,絕對不行,晴明白!?”
我們的小雨晴好像沒聽到,閃着碎光的眼睛神遊,無動於衷的側頭,長髮掃在胸前絲滑的羽絨衫上,發出細小的沙沙聲,嘴角向浮起的酒窩收起,竟是甜魅的笑起來。
我不由的一怔,小女郎貌似開化了不少,已然不好唬住了。上海果然不是什麼培育純潔花朵的好地方。
嘆了一息。算了。也只能算了。到此爲止吧,不管怎麼說,我又不會吃虧……
兩個人的對視有點尷尬,我打定主意,一邊給小狐狸回短信,說好的,晚會兒見,一邊問雨晴:“你媽知道你在哪嗎,嗯,不上課?什麼時候回去。”
樑雨晴側着身子,忽閃了幾下眼睛,沒回答問題,反而衝手機努了努下巴,先問道:“誰……”
“你的那個昕姐姐。”我如實回答。想到什麼,心裡一動,今晚回不去的話,可以讓她住小妖宿舍嘛!一舉兩得,於是補充了一句:“要不要去見見?還有東北哥吶。”
小荷花緩緩搖了搖頭,幽幽的望着,默不作聲了半晌,靠上來挽住了我的胳膊:“晴只有一個就夠了。”
我不由的愣了一下,心臟微微折皺起來一一按照往日的痕跡。歲月如風,不可捉摸。我想起小時候,她倔強着只肯叫我哥哥這件事。大手拉小手,背上的小妹,畫面已泛黃模糊,只剩下溫情懷舊的輪廓,只剩下積澱在心間難以替代的重量。
若是平時,這樣挽着,我只會覺得溫暖吧。但現在,情況起了變化,更多的是坐立不安。儘管殘忍,清楚明白的點醒小兔子“我們之間是絕對不可能的”是最佳的選擇吧。說吧,說吧一一小貓的晚會,也快結束了呢一一我想。
“我只有……”她靠住我的肩膀,輕聲呢喃。“只有……”
“晴晴……我會無條件的關心你,愛護你……”獵人斯道眼神空洞的望着桌子上沸騰的小鍋,麻木的打斷了她的低語,“但這輩子,我只能是你的大哥哥,不會……不會再是別的什麼了……你明白嗎?我會和現在喜歡着的人,結婚,生子,你也一樣……要和將來遇到的,真正對的人,能給你幸福的人……明白嗎?”
有那麼一刻,世界安靜極了,好像特意爲不安交互的我們開闢出了一個小小的氣場空間。明白嗎明白麼,揚着嘴角舒緩口氣,轉頭,眼睛裡終於映出,額頭埋在肩上,背部像一條在河水中隨波逐流起起伏伏的柳枝,哭的不聲不響的少女。樑雨晴。
我沒有去哄,只是靜靜的望着她,靜靜的望着,我的悲傷的哭泣的小雨晴。成長過程中,每個人,或早或晚,都要經歷一次重要的夢碎吧。之所以說重要,是因爲我們往往會因此改變自己。它爲今後的生活,帶來無法抹去的影響一一不管你有沒有意識到,這樣的歷史還在不斷的重演。對這個正做夢的年紀的少女來說,不管是什麼,任由它碎掉,總有些殘忍。不過,哭未必就是件壞事。淚水是一條河,從悲傷的源頭,流過現實中不曾存在過的橋樑,浸溼夢中到達過的期盼許久的願景。儘管悲傷,但它是積極的,就像一場送君千里,一場死者葬儀。
怕只怕。河水走了,橋還在。日子走了,你還在。
場景有點不真實的感覺,因爲正在發生的這一切,我沒做過絲毫心理準備;或者說打破腦袋也想不到,在這個寒冷的夜晚,會發生這樣的事情。偶爾撫摸下雨晴的頭髮,我的心緒,是虛幻漂浮說不出具體味道的,莫名其妙的感觸聚成了一團,既不能將其排遣於外,也不能深藏於心,只期望此事能有個善終。她的額頭就搭在我的肩上,小人抽抽噎噎,好點的時候,擡起頭,吸吸鼻子,像要宣佈什麼,結果望望一臉窘相似乎不會改變說法的我,淚光在眼睛裡打幾個轉兒,悲從中來,說不成話了,一委屈,又靠了上來。
會好的,會好的吧。大家不都是這樣過來的嗎。
所剩不多的湯又在沸騰了,我心裡默默的說着一一可不能心軟,會好的一一空出一隻手,試着把火調小點兒。
到結賬前,小兔子基本上就沒再吃什麼東西了。問她話,雖然會眼睛紅紅的瞪起來,苦大仇深的樣子,還是會迴應,問三句,可能會答一句。
這個小女郎在學校請了假,給她老媽說,在同學家住一晚,出門就關機了。問她打算什麼時候回去,她苦苦着小臉乾瞪眼,怎麼悲痛欲絕怎麼來,一副難以置信“你怎麼能這樣”的究極表情,好像我是多麼壞一人,不念心傷不管不顧的,把她往絕望的懸崖下推。
那柳葉小眉揪成了疙瘩,天吶,這丫頭真恨上我了,恨的她杏眼圓睜,銀牙緊咬,恨得她自己,都緩不過氣兒來!
只一頓飯的功夫,街上比來時更冷了。兩人一前一後的出了小館子,氣氛依舊尷尬,暫時無話,也不知接下來做什麼打算。我呵着白色的霧氣,停住腳步,冷啊,望望陷入憂鬱的小女郎,心裡來回掂量,現在這種情況,無論如何也送不走啦。也不放心啊。怎麼也想不到,聖誕夜是和小荷花,這樣過的……
“我帶你去找你的昕姐,今晚你就跟她睡,好不?”
“我不。”小女郎貞子一般陰沉的飄到面前,頭也沒擡。說起不來,倒跟小貓一樣乾脆。一抹笑意從心底升起,還未完全顯露在臉上,我想起什麼,都這個時候了,先給妍兒打個電話吧。
透過不知什麼時候凌亂起來的劉海,小兔子目不轉睛的盯着我的一舉一動,這……這個小模樣,就像年少時,不爲什麼就能跟這個世界苦大仇深橫眉立目的槓上的我。鈴聲重複的響着。情緒明明該是憐惜安撫,真是奇妙,略帶了喜感,我難以掩飾的揚着嘴角,微微側轉身子,等待電話被接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