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哥聽二嬸講述完二叔的近況,略微點頭:“我二叔的脾氣本身就比較暴躁,加之又在公安口乾了這麼多年工作,現在能靜下心來修身養性,也未必是什麼壞事。”
“話是這麼說沒錯,如果你二叔是正常退休下來,他現在這樣,我肯定會很高興,可是你二叔這次,擺明了是被人逼着退位的,我只怕他臉上掛笑,但心裡有氣啊,這麼壓抑下去,我真怕他會急出病來。”二嬸的臉上掛滿了擔憂:“小東,這麼多年來,我對你一直比較寵溺,不管發生什麼事,也一直都在替你說話,可是這次的事,你做的真有些過火了,你二叔這輩子,沒收過禮,沒受過賄,活的就是那一身正氣,沒想到老了老了,反而因爲你的事,帶着恥辱離開了工作一輩子的單位,你這麼做,讓你二叔擡不起頭啊……”
“二嬸,這次的事,的確是我考慮不周,如果知道事情會走到這一步,我絕對不會拖累二叔。”東哥有些自責:“二叔內退的心情,我感同身受。”
“算了,事情都已經出了,咱們現在再去追究誰的責任,已經沒有意義了,上樓吧,你二叔還在等你呢。”二嬸伸手,摸了摸東哥的頭:“別管你在外面做了什麼,但是在這個家裡,你終究是個孩子。”
“哎!”東哥重重點了下頭,隨即帶着我向樓上走去。
……
樓上。
‘咚咚咚!’
東哥在門口站了差不多一分鐘,最終才鼓起勇氣,做着深呼吸叩響了房門。
“進!”
房間內,二叔的聲音傳來。
‘吱嘎!’
東哥推開房門後,臉上很快換好了一副笑容,看着在案前寫毛筆字的二叔:“練字呢,二叔!”
“啊,坐吧!”二叔看見我和東哥進門,笑着點頭,這還是我來二叔家裡的幾次,第一次看見他笑着迎客,一段時間不見,二叔一絲不苟的頭髮已經剪短了,換成了一個乾淨利落的寸頭,已然是白髮多,黑髮少。
“聽我二嬸說,你最近在養鳥,剛好我南方有幾個朋友,過陣子,我讓他們給你送幾隻畫眉和百靈過來。”
“算了,我現在年紀大了,沒有心情去經管那些玩物,養幾隻鸚鵡,能解解悶就行。”二叔低着頭,專心致志的寫着毛筆字:“櫃子裡有茶,你自己沏。”
“哎,好!”東哥點點頭,走到茶具旁邊,開始煮茶具,我也在恆溫櫃裡拿出茶葉罐,開始幫忙。
“二叔,之前學明給我打電話,說最近幾天,他來家裡看你,你連樓都沒讓他上啊。”東哥鼓搗着茶具,語氣隨意的開口問道。
“嗯,是啊。”二叔說話間,手上仍舊筆走龍蛇,彷彿絲毫沒有因爲談話而分心:“我現在已經退下來了,外面指不定有多少雙眼睛盯着我呢,學明既然在公安口工作,就應該儘量少過來,我省的操心,他也能避嫌。”
“避嫌?”東哥略微皺眉:“二叔,沒這麼嚴重吧,你現在已經不參與高層爭鬥了,見一下自己的女婿,又怎麼了?”
“下次學明再問你,你告訴他,我不見他,是爲他好。”二叔勾起手腕,在宣紙上勾勒出了最後一筆,‘靜心’兩個大字躍然紙上:“以前我在位的時候,學明的工作,不管做的有多麼出色,在別人眼裡,他的身份都是甘景華的女婿,只有等我退下來,他纔可以變成年學明,最近一段時間,市局馬上就快變天了,各個部門的工作崗位,也會產生大量變動,以學明的工作能力,即使沒有我的關係,再上一步,應該也不是大問題,可他要是三天兩頭往我這裡跑,即使是靠自己的能力被提上去的,但是經過風言風語一吹,他也無法服衆,到時候我又不在局裡坐鎮,他的處境,就難了。”
聽完二叔的話,東哥不禁動容:“二叔,爲了我的事,讓你受委屈了。”
“無妨。”二叔涮完了筆,將毛筆依次掛在筆架上,邁步坐到了茶桌邊上,絲毫沒有了以前那種威嚴的感覺,看起來就像是一個慈祥的小老頭:“即使沒有你的事,我也到了退休的年紀了,無非就是早退幾個月的事情,沒關係的。”
“可是之前的幾任副局長在退休的時候,按照慣例,都會在退休前提一級,享受的正局級的退休待遇,唯獨你是從副局位置上下來的,雖然上面沒有下達文件,但我清楚,這已經相當於是受過一次內部處分了。”東哥抿着嘴脣:“我知道您在乎的,不是相差了一個級別的工資,而是一份屈辱,二叔,是我不爭氣,給你丟臉了。”
“哎,這是哪裡話。”二叔斟滿杯中的茶水,笑眯眯的擺了擺手:“在咱們這種小城市裡,像我們這個級別的幹部,別管你在職的時候多麼風光,可是等一退下來,所有的榮耀,就全是過眼煙雲了,既然退都退了,那麼究竟是載着榮譽,還是揹着罵名,已經都沒有關係了,反正我們這些老傢伙,早晚都是要被時代淘汰,被歲月遺忘的,倒是你們。”二叔頓了一下:“我在這個位子上坐了半生,從來沒爲甘家的人謀過私利,現在想想,我纔是甘家的罪人,以前在位的時候,我總是很看不慣袁廉國那種爲了安排自家親戚,而以權謀私的嘴臉,現在看來,別管外人怎麼罵他,起碼在袁家人眼裡,他是個英雄。”
“二叔,對甘家人來說,你也不差。”
“呵呵,咱們是叔侄,這些恭維的話,你就別再說了。”二叔將面前的茶杯遞給我和東哥,看着我:“海鮮市場的案子,處理的怎麼樣了?”
“還沒有結論。”我對二叔微微搖頭:“刑警隊那邊,始終在尋找殺死那個攤販的真兇,但一直沒什麼結果,所以我也一直揹着網逃的身份。”
“這件事,你得抓緊處理,否則拖得久了,等案件線索越來越模糊,這個孩子脫罪的機率就會越小。”二叔看着東哥,輕聲囑咐道。
“嗯,我會盡力。”東哥跟着點頭,這還是我第一次聽見,二叔主動去過問盛東的事。
二叔說完我的事,繼續道:“今天我找你過來,是有一件事,想要告訴你。”
“嗯,二叔您講。”東哥放下茶杯,點頭回應。
“原來的國營一鐵礦,你有印象嗎?”
“啊,我知道。”東哥點了點頭:“一鐵礦位於南郊,在九十年代,是我市產量最高的鐵礦之一,後來在九幾年的時候,因爲集體企業改制,一鐵礦的性質由國營企業,轉爲了私人承包,我記着,當年的承包人,好像是穆軍吧。”
“沒錯,就是穆軍。”二叔點了點頭:“穆軍這個人,從八十年代開始,就是市裡菜刀隊的領頭人,後來接了他父親的班,去一鐵礦做了工人,後來趕上下崗潮,還有集體企業改制,他就抓住機會,低價把一鐵礦承包了過去,這個一鐵礦,也是穆軍一躍成爲安壤市江湖大哥的開始,只不過穆軍在最巔峰的時期,被駱洪蒼槍擊,橫死街頭,當時穆軍死後,他原來的那些的手下們,開始集體找駱洪蒼尋仇,張帆也想借機在社會上揚名立萬,所以導致安壤市區的幾個娛樂場所,在三個多月的時間內,發生了二十六起槍案,造成了十五人死亡,這一系列的事情,引起了很大的轟動,當時全市的居民人心惶惶,都不敢在夜晚上街,爲了消除惡劣影響,市局成立了專案組,進行了一次打黑行動,首要目標便是那些爲了穆軍瘋狂尋仇的手下們,後來穆軍黑勢力團伙被打掉了,一鐵礦作爲穆軍名下的財產,自然也被充歸國庫,重新成爲了國有資產,當時安壤市財政局,委託公共資源交易中心組織了兩次拍賣,但都因爲一鐵礦的價值太高,沒人能出得起價格,而不了了之了。”
“嗯,穆軍死的那一年,市裡這些混子,都在瘋狂採挖黑採區,面對售價高昂的一鐵礦,他們即使想買,也有心無力,還有那些手握資本的商人們,雖然垂涎一鐵礦豐厚的利潤,但那時候的社會治安,實在是太亂了,他們也怕自己承包了一鐵礦,會被江湖上的混子們盯上,所以也沒人願意扯這個閒淡。”那個時候,東哥剛出社會,正跟康哥一起,跟毛家哥倆斗的火熱,所以對於當時社會上發生的這些事件,稱得上是如數家珍。
“沒錯,正是因爲這種種原因,一鐵礦遲遲沒有賣出去,也就逐漸淡化在了大衆的視野內,而這一耽誤,就耽誤了將近十年。”二叔頓了一下,繼續開口道:“直到前一陣子,市財政局在清查資產的時候,才重新提及了一鐵礦的事,市委劉副書記的意思是,將這些年查扣、罰沒的一些涉案不動產,重新掛牌,組織拍賣會,然後將資金迴流,重啓被擱置的新城區項目。”
“一鐵礦要拍賣,這可是塊天大的肥肉啊。”當年的鐵礦價格雖然已過巔峰時期,但並未像最近幾年一樣走向低迷,仍然算是當時的暴利行業之一,所以東哥聽完二叔的話,本能接了一句。
“是啊。”二叔對東哥的話不置可否:“但最近這些年,法院罰沒的涉案資產有很多,其中像是房產,車輛,還有礦山,首飾……等等一系列的東西,多如牛毛,如果集中拍賣,將是個很繁雜的工程,所以市委領導最終的決定是,化繁爲簡,將各種資產分類,交由相關的管理部門負責對外招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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