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一番寒暄過後,文娟終於上車離開,阿振我們三個也轉身向小區內走去,按照安壤這邊的風俗,在結婚的頭一天,男方這邊是需要有一個弟弟在婚牀上住一夜的,也就是俗稱的‘壓牀’,阿振家裡在安壤沒什麼親戚,所以我們幾個之中年齡最小的史一剛,順理成章的就肩扛了這個重任。
小區院內。
我嗅着四周綠植傳來的一陣馥郁的青草味道,看着身披陽光的阿振:“哥們,明天就要結婚了,啥感覺啊?”
“呵呵,不太真實。”阿振看着我,露出了一個傻笑:“你還記着小學的時候在我家,我第一次帶你看那種小電影嗎?現在那個畫面還清晰的印在我腦子裡,仔細想想,就跟昨天發生的一樣,一眨眼,都十多年了,而咱們,也已經長這麼大了,那個時候我最大的願望,就是能偷我爸十塊錢,去幣子游戲廳痛痛快快的玩一天,現在一想到自己要結婚了,就跟在夢裡一樣,直到現在我都不敢相信,明天結婚的人是我自己。”
聽完阿振的話,我也不禁感慨:“是啊!無論我們多想留住那些美好的時光,可歲月是不會向任何人妥協的,不過這樣也好,雖然時光無情,可美好的記憶,總會留在我們的記憶深處,而那些帶給我們傷痛的,也會被時間帶走。”
感受到我莫名的傷感,阿振咧開嘴笑了:“我已經結婚了,你打算什麼時候結啊?”
“……我?”阿振的問題使我有些沉默。
以前的時候,一想起結婚,我腦海裡總會浮現出很多女孩的影子,也許是齊雯、也許是秦鈺、也許是高蕾……
可是現在再提起結婚這個詞,我的腦海中,竟是一片空白。
……
凌晨四點,公路上的路燈盡數熄滅,漆黑的夜幕下,只有陣陣微風,席捲着地上的雜物隨風飄搖,或者吹在行道樹上,引得樹葉簌簌作響。
安逸小區門外,有一家24小時營業的小吃店,裡面的食物很簡單,就是一些對夾和餛飩之類的,而這裡的客人,也大都是那些在火車站拉客的夜班出租車司機,或者夜店剛剛下班的姑娘和小夥們,這時候幾個司機剛剛送完一批到站的旅客,隨後聚集在這裡,吃着夜宵,熙熙攘攘的十分熱鬧。
小吃店的角落的一張桌子上,我面前擺着一碗漂浮着辣椒油的餛飩,身旁的阿振和史一剛也‘吸溜、吸溜’的喝着湯,腦門上滿是汗珠。
‘噹啷’
史一剛端起碗喝光了湯底以後,把碗往桌子上一摔,滿足的靠在了椅子背上,扭頭看着阿振:“哎!你今天都要結婚了,也不給你爸打個電話啊?”
阿振咀嚼着對夾,含糊不清的開口:“我通知他了,他說中午的時候,他會直接去飯店。”
“兒子馬上都要結婚了,老子竟然還在棋牌室通宵打麻將呢,你爸真有心!真的!”史一剛聞言,無語的點上了一支菸。
“我爸也有他的難處。”阿振咧嘴笑了一下:“當初我們爺倆剛來安壤的時候,我爸雄心壯志的,一直想要拼一番自己的事業,那時候他什麼苦都能吃,每天凌晨兩三點,天還不亮的時候就去農貿市場進水果,然後再蹬着三輪車去郊區賣,但是混了幾年,也沒賺到什麼錢,慢慢的,也就把他的心氣磨沒了,前幾天我爸知道了娟子懷孕的事,我凌晨起夜,正好看見了他一個人不睡覺,就那麼坐在漆黑的客廳裡,叼着煙在沙發上抹眼淚呢,我知道他有這份心,但是沒有這份力,我不怪他。”
“我不是這個意思。”史一剛以爲阿振誤會自己在埋怨他爸,頓時開口解釋道:“我只是想說,別管有錢沒錢,但是兒子都要結婚了,當老子的,總得拿出個應有的態度來。”
“小剛,別說了。”我看見史一剛越說越亂,開口打斷了他:“我小的時候就認識阿振他爸,王叔是個挺要強的人,現在阿振要結婚了,他什麼忙都幫不上,首先自己心裡那道坎,他就過不去,出去排解一下憂愁,也在情理之中。”
“是啊!”阿振跟着嘆了口氣:“平時跟我爸稱兄道弟的那些朋友,一聽說我要結婚了,現在連我爸的電話都不敢接,生怕我爸叫他們來隨禮,操!”
我笑着撥出一支菸,塞到了阿振嘴裡:“行了,大喜的日子,別說這些了,你現在已經長大了,知道你爸不容易,以後就多孝順一點,還有文娟,她願意放棄別人的追求,選擇嫁給你,你也得好好對她,千萬別辜負了人家姑娘。”
“嗯,我明白。”提起文娟,阿振臉上頓時綻放出了一個溫暖的笑容。
十多分鐘之後,史一剛的手機鈴聲響了起來,他接通電話說了幾句,隨後伸手,指着馬路對面開着雙閃的幾臺奧迪:“接親車隊到了!”
“老闆!結賬!”看見車隊來了,我也站起身,向門外走去。
阿振的禮賓車隊,是清一色的七臺奧迪A6,費用是史一剛出的,每臺車給了一包中華和一個五百塊錢的紅包,頭車是我在婚慶公司租的一臺寶馬520,攝像車是攝影師自帶的國產越野車,一共湊了九臺車,寓意着長長久久,按照規矩,阿振這邊是應該找幾個家裡的親戚壓車,作爲新親跟着一起過去的,可是阿振家裡也沒什麼親戚,就只能由我跟史一剛代替了,我本來是個挺靦腆的人,對於婚禮這種比較喧囂的事,我其實挺不想參加的,可是沒辦法,也只能硬着頭皮上了。
婚慶公司那邊負責攝像的團隊到場以後,我們直接去了阿振的婚房,大家拍了一個迎親的過場錄像之後,就開始下樓擺放煙花和鞭炮什麼的。
‘嘩啦!’
隨着史一剛伸手一堆,一條百萬響的鞭炮順着路邊滾出了好遠,看見這條火紅色的長龍,我終於感到了一絲婚禮的氣息。
早五點,城邊的山脈已經被朝陽披上了一層耀眼霞光。
‘蹦~轟隆!’
‘噼啪!噼啪!’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
隨着禮炮和爆竹此起彼伏的沖天而起,一股火.藥味霎時充斥了鼻腔,震耳欲聾的響聲在寂靜的清晨不住迴盪,隨後被裝飾的花花綠綠的禮賓車隊,也齊齊打開雙閃,沿着路邊逐漸加速,向出城的方向駛去。
文娟的家距離安壤不遠,是幾十公里外的一個縣城,一個多小時之後,我們就趕到了文娟家的小區,之前阿振要結婚的時候,雙方根本就沒打算有接親這個流程,而文娟也是前一天才通知的家裡,所以伴娘什麼的都沒有找,自然也就沒有了堵門那些程序。
我們趕到文娟家裡的時候,她們家已經聚了十來個人,大多是文娟家的親戚啥的,進門之後,我們雙方的人並沒有什麼寒暄,而文娟的幾個親戚跟阿振隨意聊了幾句,知道他是個送快遞的之後,就更加沒有了熱情的樣子,甚至連阿振提前準備好的紅包什麼的,都沒怎麼發,不過對於這些,阿振也沒怎麼在意,一直跟文娟膩在一起,兩個人卿卿我我的。
在文娟家走了個流程,阿振給岳父岳母敬完茶之後,接親的儀式也就算結束了,直到我們下樓,文娟的父母看見接親車隊是清一色的寶馬、奧迪之後,臉上才露出了一點笑模樣,開始招呼着去送親的人們上車。
忙活了一上午之後,我們終於得以休息,坐在了飯店裡,阿振找的這家飯店並不算很大, 不過被婚慶公司一收拾,還真挺像樣的,中午十一點左右,阿振那些還有聯繫的同學和同事啥的,也紛紛到場,宴會廳里人聲鼎沸,終於熱鬧了起來,阿振的婚禮規模很小,除了阿振的父親和寥寥兩三個朋友,剩下的就都是文娟那邊的親戚,以及阿振的同事和老同學,加在一起也就三十多個人,一共擺了四桌酒席,期間去寫禮的時候,我看了一眼禮賬,阿振收到的份子錢,最多的就是他們快遞公司老闆的一個五百,其餘人都是二百塊錢,相比之下,我的八千八百八十八,和史一剛的六千六百六十六,顯得及其扎眼。
十一點五十八分,隨着鞭炮齊鳴,阿振的婚禮也正式開席,之後阿振和文娟兩個人忙忙碌碌的,也沒顧得上我們,我和史一剛也樂得清閒,自己玩自己的。
酒席散罷,阿振就招呼着一衆親友去家裡了,我和史一剛也拒絕了阿振的邀請,找了個藉口離開,把車開到了一個公園附近,停在樹蔭下休息。
史一剛躺在放倒的座椅上,用牙籤剔着牙:“阿振的婚禮,沒有我想象中的熱鬧。”
我倒是不以爲然的笑了笑:“哈哈,你還真以爲結婚會想電視劇裡一樣啊!”
“我不是這個意思。”史一剛搖了搖頭:“我是說如果阿振還跟在東哥身邊,他的婚禮絕對不會這麼簡單,也不會這麼冷清,因爲東哥肯定會招呼一羣朋友來給阿振捧場,就算外人不來,咱們公司裡的那些人聚齊了,也一定很熱鬧!”
“嗯!”對於這句話我倒是深以爲然:“如果阿振沒有離開,他的婚禮不說轟動全城,最起碼也會風風光光的。”
“那天阿振說他後悔離開這個圈子了,你覺得,他說的是真心話嗎?”
聽完史一剛的問題,我皺眉想了想,隨後緩緩開口:“小剛!”
“嗯?”
“以後,咱們能少跟阿振聯繫,就儘量不跟他聯繫吧!”
史一剛聞言一愣:“爲什麼?”
“不管阿振今天的婚禮辦的怎麼樣,但是我能感覺到,現在這種日子,他很滿足,也很幸福,他馬上就是當父親的人了,跟咱們不一樣了。”我笑了一下:“對於現在的阿振來說,能平平安安的守着老婆孩子過日子,比什麼都重要。”
“嗯…”史一剛沉默了一會,無奈的嘆了口氣:“離咱們這種人遠一點,對阿振來說,的確是一件好事!”
道不同,不相爲謀。
我真的從未想過,有一天,我會把這句話,用在自己的兄弟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