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
送走了警察,黎葉回身,看了眼躺在那兒的尹正鐸,她去一旁拿起蘋果,用刀子削掉皮,切成片,送到他嘴邊。
幾時享受過這種待遇,要不是因爲警察問他有沒有得罪過人,她怕他說出賀松濤,哪會這樣細緻窀。
見他目光審視,黎葉遞着蘋果,“不吃嗎……妲”
他咬了口,不管因爲什麼,有總比沒有強。
看他吃着蘋果,黎葉心裡思忖着,問他,“車子……真的會被人動過手腳嗎?”
他看着她,“我總不會明知壞掉還要開車上路。”
“車子不會自己發生故障嗎?”她問。
“幾百萬的新車,自己故障?”尹正鐸瞥她。
黎葉說不出話,好半天,只道,“你躺下吧。”
尹正鐸也感覺身上又疼又沒力氣,躺下來,沒一會兒就睡着了。
在旁邊守着他,看着一滴滴滑落的藥水,她有些怔忪。
手機忽然響起,她急忙接起,走出門去。
靠着窗邊,她捂着聽筒,那頭傳來賀松濤的聲音,問她,“毛毛,你沒在書店上班?”
黎葉看着玻璃上自己的樣子,“我一個朋友,出了點事情,我過去看看他。”
“什麼事情?”賀松濤聽她語氣凝重,“不好的事情?需不需要我幫忙?”
“不用,沒什麼了。”她有些疑問在腦海盤旋,可是又無法開口。
賀松濤似乎並沒有任何的懷疑,“你什麼時候回來,我去接你。”
黎葉回頭看了看病房,他那樣子,今天晚上是不能出院了,猶豫了一下,她說,“今晚恐怕回不去了。”
他在那頭沉默了一下,隨即道,“那你注意安全,有事打給我。”
黎葉忽然覺得對不起他,爲了尹正鐸,她竟然在撒謊騙他。
“松濤……”她忍不住叫他。
“怎麼?”
“你……你工作找的怎麼樣?”
“面試了幾家,在等消息。”賀松濤語氣輕鬆,“明天接着找。”
黎葉心裡難受,快要說不出話,只好匆匆道,“沒問題的,松濤。”
他笑笑,心情還不錯的樣子。
掛斷電話,黎葉腦子很亂。
賀松濤不會做那樣的事的,他不是那樣惡毒的人,兩年前發生那件事,他那麼生氣,到了尹式停車場也沒有真的下手,今天,他又怎麼可能會做出會危及別人生命的事情。
黎葉搖搖頭,轉頭回了病房。
尹正鐸還在睡覺,這次車禍並不算輕,他弄得躺在牀上起不來,若是給家人知道了,不知道要心疼成什麼樣。
想到尹家人,黎葉心裡結了一層冰。
他來這一趟,難道還想把她帶回去?
她不想回去,也不可能再回去。
睡了一覺,外面已經天黑。
尹正鐸伸了伸胳膊,睡得很不錯的樣子,看着伏在手邊睡着的女人,他擡手,撫摸過她的髮絲。
不管在哪裡,不管他是什麼樣子,只要手邊就是她,一切就都正好。
手底下的女人柔軟溫熱,他的手臂圈着她,身上的千瘡百孔都自動癒合了一樣。
合上幽光閃爍的眼,他嘴角揚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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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二公子一直是天之驕子的代名詞。
他出身優越,自小就在衆人的豔羨和誇讚中長大,他讀書的時候成績優異,早早就接管了家族企業,打理的也有聲有色。
老天其實是不公平的,他會給某些人坎坷流離的殘破人生,而另一些人,得到的卻是完美無虞。
好比尹正鐸,在遇到那個女人之前,他從來沒有嘗過失敗的滋味——
尹家和黎家關係匪淺,兩家的長輩交情深厚,經常會互相走動,黎家這一代子女衆多,尤其女孩,個個出衆漂亮,尹家雖然只有尹正鐸一個獨苗,卻也早早鋒芒畢露,門當戶對的各家打他主意的從來不少。
那年黎家老太太辦大壽,尹正鐸跟着爺爺去賀喜,黎家的幾個孫女穿的漂亮,穿梭在賓客中間,着實亮眼。
尹正鐸當時還在國外留學,回來呆不多久就要離開,這種場合他是不太喜歡的,來來去去的見那麼些個人,長輩湊到一起,總是別有深意的介紹年輕的女孩給他。
那天他趁爺爺去跟朋友說話,找了個藉口就走開。
黎家小花園很漂亮,水池裡養着各色觀賞魚,他正閒晃,就看見一個白色的影子在樹叢裡若隱若現。
他慢慢走過去,沒有哪個賓客會鬼鬼祟祟的躲在這裡,他斥道,“誰在那!”
話音剛落,樹叢裡就冒出一張慌亂的臉。
瘦瘦的,白白的,從來沒見過,她盤着的髮辮有些凌亂,身上穿着一條白色的紗裙,打扮的很精緻,可是說不出來是哪裡不對,她身上的氣質和這裡總顯得格格不入。
尹正鐸走上去,看着她躲在樹叢裡,蹙眉,“你在這裡幹什麼?”
她兩手上沾了泥土,看着他,也不說話,目光充滿了防備。
看到她耳朵上只剩一隻的耳環,尹正鐸便明白過來,瞧着她,“你找東西?”
她仍舊不和他說話,四周看了看,客人都在前院和客廳,沒人往後面小花園來,這裡只有他們兩個,還有一池子的游魚。
她似乎是覺得他不太安全,後退了兩步,隨時要跑的樣子。
尹正鐸忍不住打量她,看不出是誰家的人,年紀應該不大,也就念高中的樣子。
“葉葉姐!”黎雪歌從門裡跑出來,喊着,“奶奶叫你進去了!”
她有些急,跑到水池邊上洗了洗手上的泥土,甩了甩就要跑。
尹正鐸看着她,將手舉過來。
看了眼他手裡的手帕,她烏黑的眼珠往上,看着他的臉。
沒有多餘的考慮,她越過他,扭頭就走。
他嘴角一挑,竟然禁不住想笑。
黎雪歌看着他,“二哥,你怎麼也在這裡啊?快進去吧,奶奶要宣佈事情了。”
揚了揚下頜,看着那道背影,他問,“那是誰。”
“等你進屋就知道了。”黎雪歌頑皮的笑着跑開。
他站在那裡,剛要走,陽光反射,只見泥土裡一陣反光。
他俯身,從磚縫裡捏出那隻小小的耳環。
黎老太太過大壽,同時也宣佈了一件事——
她領養了一個孩子,改名黎葉,往後,她就和其他親孫女一樣。
臺上,看着站在老太太身邊神情靦腆的女人,他握着褲袋裡的耳環,低低笑笑,默唸了一遍那個名字——“黎葉。”
宴會結束後,黎葉幫着奶奶清點禮物,黎雪歌過來遞給她一個手帕,她不甚明白,展開,裡面正是自己丟了的那隻耳環。
因爲屋裡太悶,她跑出來透氣,誰曉得沒一會兒就發現耳環只剩下了一隻,找了半天也不見,還被一個人當成小偷一樣呵斥。
“尹二哥幫你找到的。”黎雪歌看着她,四處看了看,小聲說,“你還不知道尹二哥是誰吧,他是尹老爺子的孫子,他們家就這一個獨苗——我聽奶奶他們說,將來我們兩家可能要結親家,疏雨和千素都對尹二哥有意思,我每次多跟尹二哥說幾句話,她們兩個看我的眼神都涼颼颼——咱們可不湊熱鬧,好男人多的是,我可不和她們搶。”
黎葉看着手裡的那方手帕,折起來,丟進了垃圾桶。
尹正鐸在那之後就回去唸書,一晃兩年過去,他偶爾會來黎家,卻沒有再看見那個女人,他也不多留,大人的意思太過明顯,他不喜歡這種感覺。
那次休假,爺爺去黎家喝下午茶,他接到電話過去接人。
快到黎家,在路邊看到了黎葉。
許久沒見,她長高了一點,穿着一套高中校服,她應該快要高考了,揹着書包,站在路邊等人的樣子。
他放慢了車速,遠遠的,看見一個高瘦的男孩跑過來,她沒有任何矜持,直接和他抱在了一起。
一腳剎車踩下去,他停在路邊,看着對面的那一對。
看人從來沒有一點感***彩的人,連一句話都不肯多說的人,卻牽着異性的手,吃着一個冰淇淋,笑的花朵一樣燦爛。
他心裡騰起一股怒火,一下子體會到長輩的心情——還在念書的學生,竟然搞早戀這種事,簡直荒唐。
到了黎家,他陪着聊了會兒天,他已經瀕臨畢業,回國發展或是繼續深造都沒有決定。
坐了好一陣子,她終於姍姍而來。
進了屋,規規矩矩的和長輩打了招呼,黎老太太問她今天回來的怎麼有些晚,她眼都不眨,說今天有補習課。
尹正鐸看着她,說謊說的這麼自然,想必早有前科。
黎葉沒有多留就上了樓,她從來不和尹正鐸說話,打招呼都少,有時候他感覺她就是故意的,像是躲瘟疫一樣躲着他。
後來父親過世,尹正鐸決意回國,家事公事一起忙,好長時間都沒有自己的空閒。
等一切上了正軌,又是許久之後。
他歲數已經不小,雖然自己沒想法,可是家裡已經開始催,他早知道爺爺的心思,黎家各方面都般配,爺爺想讓他從黎家幾個孫女裡選一個。
尹正鐸沒這個心思,禁不住唸叨,偶爾會跟着爺爺去黎家,走動的這才頻繁一些。
當時黎葉已經上了大學,和疏雨念同一間,大學是不錯的,她早戀歸早戀,也算沒耽誤正事。
尹正鐸每次去黎家,老爺子和黎老太太都故意讓他去年輕人一堆裡玩,黎家女孩多,聚在一起嘰嘰喳喳,也熱鬧,卻也讓人覺得煩。
起初他不願意過去,後來有時候會選擇短暫逗留。
那天午後,黎家幾個女孩湊到一起,黎疏雨在好幾個社團裡活躍,她拿着出遊時候自己拍的照片給姐妹們展示。
黎葉坐在一邊,也不出聲,傳到她手裡的時候她纔會看。
“黎葉,你不是也去了嗎,你沒拍照片嗎?”黎千素看着她。
黎葉從包裡拿出自己的照片,黎千素笑着說,“這是一個地方嗎?怎麼差這麼多?”
黎疏雨看了之後,讚歎,“很好啊,構圖比我的好多了——黎葉,你用好點的相機,效果一定會比我的好。”
黎葉抿了抿嘴脣,算作回答。
尹正鐸坐了會兒就走了,女人聊天,他一點也不想參與。
走了沒多遠,黎疏雨就跟過來,拉着他,“二哥,過兩天我們幾個想去官山玩,你有空能不能陪我們啊,你攝影那麼厲害,幫我們拍些照片好不好。”
尹正鐸瞥了眼桌邊的幾個女人,“再說吧。”
黎疏雨撇撇嘴,“你就會推脫,我跟尹爺爺說去!”
最後尹正鐸被爺爺下令要帶隊出遊,那個週末,他早早起來,穿着一套休閒服,揹着專業的相機和鏡頭出發。
到了黎家,卻發現少了一個人。
上了車,黎疏雨道,“黎葉說有事不能去了,我們走吧二哥。”
黎千素一哼,“她不去更好,她又不是黎家人,怎麼好意思總跟着我們。”
黎疏雨看着她,“你說這樣的話,讓奶奶聽見會說你的。”
“我又沒說錯,她本來就跟我們不一樣——”
尹正鐸沒搭話,開車載着幾個人去了官山。
正是風景如畫的時候,拍了些照片,他接到公司電話,把相機留下,又叫司機過來,他開車先行離去。
辦完了事,他去了黎家一趟。
那幾位小姐還沒有回來,黎老太太也出門去了,只有黎葉一個人在家。
她在小花園裡,自己一個人,拿着相機,對着滿池子的游魚拍着。
那是普通的相機,遊客拍拍景點還行,想要搞攝影就不夠了。
他在身旁站了好久,她嚇了一跳,每次見他都好像見鬼一樣。
尹正鐸伸了伸手,“我看看你拍的。”
她不肯給,手一縮就想跑,尹正鐸一攔,她的相機一下子脫手摔進了水裡。
她露出懊惱,他卻無所謂的聳聳肩,“我賠你一個。”
她回身跑開,沒有理會他,第二天,他卻真的叫人送來了一套全新的高級相機,她不太知道價錢,可是卻看得出是很好的東西。
他往裡面放了一份攝影指南,是不是他寫的無從得知,黎葉看了看,覺得受益良多。
當天,黎疏雨看見她的相機,驚詫的問,“黎葉,這是你買的?全套要十幾萬!”
黎葉搖搖頭,只道,“我借來看看的。”
說着,裝起來,原封不動的請人送了回去。
不久,學校有社團活動,黎疏雨請了尹正鐸過去幫忙拍照,她在的圈子裡都是差不多環境的學生,對尹正鐸也不算陌生,聽說他在國外搞攝影還得過頗有重量的獎項,一羣女孩圍着他——當然,會拍照只是他受歡迎的其中一個原因。
按理說,那天尹正鐸應該會很忙,模特社的美女衆多,大家都求他幫忙拍照,可是他卻時不時就失蹤,誰也找不到他去了哪裡。
後來結束,黎疏雨說想看看他相機裡的照片,他卻不讓她碰,只在回家後給她發了幾張。
到了下半年,有一天尹正鐸和家裡人吃飯,陳鶯忽然對尹鏡嵐說,“一會兒陪我去廟裡求個平安符給黎家,他們家最近不是很太平。”
尹正鐸擡頭,陳鶯說,“黎老太太最近不太舒服,他們家二兒子開車還出了意外,還有她領養的那個孫女,好像是上課摔傷了,還挺嚴重的。”
“黎葉?”他脫口。
“好像是叫這個名字吧,難爲你還記得,不過你還是多和疏雨來往來往吧,千素也可以。”陳鶯提醒他。
他沒有理會,吃了飯,開車去了黎家。
到了那,正碰上黎葉要走,她帶着簡易的行李,腿上打着石膏,她上體育課玩球摔了,估摸着要些日子才能恢復。
也趕着快放假,她就想去鄉下老家休養,順便散散心。
黎老太太知道她在這裡不甚自在,就由着她,送她上了車,交代了一番,就讓司機送她走。
留了會兒,尹正鐸也告了辭,驅車一路跟着黎家的司機。
半路,他又看見了那個人。
高中時候黎葉的那個男朋友,現在還是他。
他也拎着行李,上了車,也沒有顧忌司機在,就那麼大咧咧的親了黎葉。
尹正鐸看着他們的車遠去,調轉車頭原路返回。
再見面,已經是半年後,尹正鐸愈發的忙,一些若隱若現的想法也被他壓制住。
他看到黎葉的時候,是在黎家的客廳裡,她養好了傷,長胖了不少,身邊,還坐着那個高瘦的傢伙。
黎葉臉上帶着少見的羞澀,跟奶奶介紹,“這是我的男朋友,賀松濤。”
黎老太太並不意外,這麼久,她或多或少也有所耳聞,很高興的誇讚小夥子長得好,老人家熱情,聊了很多,賀松濤也一一作答,他說跟黎葉從小就認識,青梅竹馬,在一起很多年了。
看着他們一直握在一起的手,尹正鐸覺得屋裡空氣悶濁,起身走出去。
小花園裡,黎疏雨正在餵魚,看他過來,笑着,“二哥,你真的好久沒有來了,今天留下吃晚飯吧。”
他站在旁邊,看着她,笑臉相迎,熱情以待,這纔是他應該受到的待遇。
他是腦子進水了,纔會降低自己的身段去注意那些可有可無的人。
“過兩天我們要打籃球賽,二哥,你來幫我加油吧!”她的笑容十分燦爛。
他並不感興趣,卻點了點頭,“嗯。”
“太好了!”黎疏雨跑過來,拉住他的胳膊,把魚食塞進他手裡。
他灑了一把,看着歡騰的魚羣,臉色帶着道不明的情緒。
【更完,明天見!老二是情種有木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