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愛上這個人,季潔就預見過各種萬劫不復的可能。
那時候狄雲夢還是牟太太,她想過各種被鄙視、被唾棄、被侮辱的可能,可那時,她是心甘情願去承受的一切,畢竟她是不光彩的第三者,就算牟言和狄雲夢的婚姻名存實亡,不過是一場利益的表演,可道德仍然不會放過她。這是她曾經認爲的最壞結果,她萬萬沒有想到,事實這樣殘酷,摧毀她所有的意志,所謂堅強,真相已經無法再讓她堅強。
季潔太過聰明,腦海中馬上閃過一個詞,“替身。”
焦若琳和牟言的年紀相仿,今天他可以放棄一切去救她,不惜像現在這樣躺在搶救室裡人事不知,可見焦若琳在他心中的地位有多高,不僅如此,季潔站在不遠處看着焦若琳,看着她悲慟地哭倒在夏小雪的肩頭,還有什麼不明白?
她就是他的初戀吧?而自己呢?
季潔真沒有想到牟言會以這樣的方式告訴自己一切,她好像被一腳踹進了深淵,是粉身碎骨?還是萬劫不復?她只覺自己虛弱得失去了所有的知覺,她掙扎着呼吸,感覺鮮血正從心底汩汩涌出,嗓子眼也向外冒着甜腥,好像一口鮮血就要從嘴裡噴出來。
季潔本能地扶住窗臺,眼前模糊不清的光影在劇烈地晃動,忽遠忽近,似乎還夾雜着牟言的臉,這讓她的胸口更加痛得無法呼吸。
窗外的冷氣呼呼地灌了進來,冷風吹在她滿是淚水的臉上,像被刀子割着似地疼,身上還是參加酒會時的晚禮服,單薄得經不住寒風,季潔感覺自己彷彿掉進冰窖裡一般,沒有一處是暖和得,寒冷到達指尖,牙齒也咯咯打顫,心底的疼痛洶涌而來,痛得錐心刺骨,痛得神思恍惚。
季潔一定不知道事情遠遠不止如此,更多的打擊接踵而來。
懷孕讓她的身體承受不住,再度昏迷。
葉佩蘭和季榮揚到牟氏的人打來的電話,說季潔在崇市的醫院裡請他們過來照顧,來不及問原由,他們便連夜趕過來,到醫院的時候,已經是凌晨四點,天都快要亮了。
焦若琳整整坐了一夜,過度的驚嚇和悲傷,已經讓她體力不支,在夏小雪的勸說下才到醫院安排的一間離搶救室不遠的病房裡休息。
大約凌晨五點鐘的時候,搶救室傳來一陣騷動,焦若琳睡得很輕,馬上就被驚醒了,她跑出去。
是牟氏動用人力將西京許多專家請過來,給牟言會診,醫生們剛剛看過牟言的情況出來,個個面色嚴肅。
焦若琳知道牟言的病,走過去,問:“醫生,牟言怎麼樣了?”
四五個醫生看着焦若琳,“你是?”
“我,我,牟言是爲了救我才受傷的,我想知道他怎麼樣了。”焦若琳吱吾着。
“情況不算穩定,準備把他帶回西京進一步治療,目前,他還在昏迷當中。”一個醫生說着,他凝視着焦若琳的臉,總有些似曾相似的感覺,恍然間,他想到了季潔,這就是牟言的私人醫生凱文。
“那是什麼意思?是要給他腦子裡那個東西手術嗎?”焦若琳繼續追問。
聽了這話,凱文淡淡地笑了笑,“是的。”看起來這個女人和牟言的關係非同一般。
珍珠似地淚珠滾滾而落,焦若琳不自覺地搖着頭,哽咽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凱文看着她,於心不忍,溫聲安慰,“等言少的家屬一到,我們就安排手術,放心吧,他吉人自有天相。”
焦若琳只是不停地掉着眼淚,一句話兒也說不出來。
“我們還要對言少的病情做進一步的會診,先告辭了。”凱文對焦若琳說完,便和那幾個醫生一起走了。
……
季潔躺在病牀上,過度的悲傷加上身體的不適,昏昏沉沉地不斷做着噩夢。夢裡有許多人影牟言、牟遠、歐子強、焦若琳、顧衛理、閔卓、牟馨,所有在那則報道之後出現的人在腦海中浮沉。
猛然睜開眼睛,豆大的汗珠溢在額頭。
見她睜大了眼睛,葉佩蘭和季榮揚都俯過身來,“潔兒……”喚着女兒的名字,葉佩蘭淚如泉涌。
他們已經聽說了牟言和牟遠的事,無論女兒愛的是哪一個,現在牟家兩個兒子,雙雙遇難,生死未卜,女兒會如此悲傷在所難免。
“榮揚,這是報應嘛?是不是我們當初……”
“佩蘭,不要亂說。”
季潔昏迷的時候,葉佩蘭哭着問季榮揚。
“媽。”季潔微弱的聲音幾乎聽不到,這樣叫了一聲,淚水便跟着流了下來,毫無預兆也不受控制。
“潔兒,你好些了嗎?媽媽知道這樣的事很難接受,但是你千萬要挺住,他們會沒事的。”葉佩蘭哭着安慰女兒。
季潔閉上眼睛點點頭,無論怎麼樣,就算是恨,她也不希望牟言和牟遠真的有什麼事,畢竟她愛過,而他們或者說至少牟遠對她的愛那麼真誠。她祈禱他們會沒事,是的,他們必須沒事,她還要到牟言面前問清楚,她是否只是一個替身,而最重要的,她想知道,他有沒有愛過她。
“我要去看看。”說着,季潔就要起來,雖然渾身無力得幾乎支撐不起身體,但是她還是怕錯過什麼。
葉佩蘭和季榮揚連忙扶着女兒,他們知道勸是勸不住的。
焦若琳看着醫生們離去,僵凝地緩緩轉過身,卻沒想到會看到走過來的三個人。
“啊!”葉佩蘭錯愕地瞪大眼睛,張着嘴巴,看着焦若琳。
而焦若琳沒想到會在這裡遇到葉佩蘭,更想不到他們一家三口會這樣站在自己面前。
世界突然變得安寧。
季潔同樣看到了焦若琳,目光凝滯,心底五味雜陳,百感交集。
季榮揚馬上從她們的表情中看出了什麼,最重要的是焦若琳那張和季潔,葉佩蘭如此相似的臉,都讓他猜到了她是誰。
“媽媽!”
小若只有三歲突然換了個地方睡覺,醒來沒看到焦若琳哭着喊着找媽媽,夏小雪沒辦法只好帶他出來四處尋找。看到焦若琳站在那兒,小手脫離了夏小雪的手,向焦若琳跑了過去。
清脆的童音,擊中了葉佩蘭做母親的神經,她看着那個孩子,那是她的外孫啊,淚水奔涌而出,嘴脣不自禁地顫抖着。
季潔感覺到媽媽的異樣,轉過頭看媽媽,葉佩蘭沒有看季潔,扶着季潔的手漸漸脫離。一邊流淚一邊着向焦若琳走去,這舉動匪夷所思得令季潔驚訝萬分。
季榮揚目光焦灼地看着葉佩蘭,“佩蘭。”他的輕聲呼喚似乎被葉佩蘭屏蔽在外。
葉佩蘭繼續向焦若琳走着。
小若撲向焦若琳,焦若琳垂眸落淚,俯身抱起兒子,擡頭看着滿臉淚水正走向自己的葉佩蘭。
“焦焦……”葉佩蘭哽咽着叫出這個名字,眼前浮現出二十六年前的一幕幕,自責,懺悔涌上心頭,她再也無法忍住二十六年來的思念和牽掛。
一聲呼喚,讓焦若琳本就含着淚的眼睛更如洪水決堤,老天爺爲什麼讓所有的事情都在這一天迸發?她本能地後退了一步,不可思議地搖着頭。
“媽媽對不起你。”
葉佩蘭這句話如同晴天霹靂,葉佩蘭走向焦若琳的時候,季潔似乎有所預感,只是她不敢去想,卻沒想到事實如此殘酷。
原來,自己的媽媽就是夏小雪曾給她講過的那個拋棄女兒二十六年的女人。
季潔感覺到自己的身體搖搖欲墜……
“媽……你在說什麼?”季潔用盡全身力氣,說出這句話。
葉佩蘭像是沒有聽到季潔的話,繼續向焦若琳走着,季潔轉頭看着爸爸,“爸,媽在說什麼?”一雙不願相信的眼睛裡涌出的淚水彷彿斷了線的珍珠讓人心疼。
“潔兒,我們有我們的苦衷。”季榮揚亦是含着淚。
季潔搖頭連退數步,“不,這不可能。”
在季潔心中,父母那段神聖而又浪漫的愛情神話彷彿是人間最美的故事,每每看到他們彼此愛意濃濃的深情凝視,她都能感覺到他們愛情的芬芳甜蜜,這一直讓她引以爲傲,她一生都想追逐父母這樣的真愛,所有對愛的認知都是他們給予的。
可就在牟言給了她第一個打擊後,父母又給了她重重的一擊,她不知道這個世界怎麼了,驀然間多出那麼多欺騙和謊言。
肚子傳來一陣絞痛,她痛得彎下腰,“不!”跟着大喊了一聲。
“季潔!”季榮揚驚慌地看着女兒倒在地上,隨後便看到一地的鮮血。
葉佩蘭和焦若琳被季榮揚的喊聲驚醒,紛紛轉頭看向季潔。
“醫生!醫生!”季榮揚失去理智般大喊。
……
搶救室外。
“都是我犯下的罪!”葉佩蘭捂着臉痛哭。
焦若琳坐在另一側的椅子上,無論怎樣,她對季潔沒有任何怨恨,無論怎樣,季潔都是她的妹妹,雖然只是一面之緣,或許是血濃於水,她很喜歡季潔那張快樂的笑臉。彷彿那是自己失去的,她的一生已經如此,她從不認爲要奪走別人的幸福來彌補。
醫生出來了,葉佩蘭和季榮揚上前,焦若琳也走過去。
“流產引發的大流血,現在血已經止住,不過胎兒沒有了。”醫生的話讓葉佩蘭和季榮揚一怔。
“胎兒?”
“是的,患者已經懷孕兩個月了,你們不知道?”
葉佩蘭聽完,失聲痛哭,季榮揚同樣心痛地流下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