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牟敬林的車裡,牟遠緊握着俞曼的手,她的手冰冷,牟遠知道她很緊張。俞曼的確緊張得心“砰砰”直跳,復仇的時候,她僞裝自己,表現的那麼坦然,可現在……她真是無顏面對那些曾待她如親人般的人。
牟遠的手很溫暖,他安慰似地不時拍拍她的冰冷的手,儘管如此,仍然不能讓她的心安靜下來。
這段日子,找回了牟遠,也找回十年來來飄蕩不安的靈魂,讓它有了棲息之所。有牟遠在,她的心靜了,能聽見花落的聲音,而經歷了這許多後,終是感受到生活中並不靜美,只有醒悟的時候,才能明白要珍惜的是什麼,就如彩蝶,幾番囁嚅、幾番掙扎、幾番沉寂後,終究展翅遠飛;眼中的歲月,諸多繽紛、諸多無奈、諸多流連後,仍然一一流逝,些許選擇、些許割捨、些許緊握後,轉眼都成記憶。
她只想像今天下午那樣平平靜靜地過日子,擁有牟遠的愛,就是擁有了世界。
但這個願望並不容易實現,畢竟他們是這個世界中的一員,而他們的世界永遠相互牽絆在一起,哪怕她願意付出所有去換,也未必真能切斷所有的聯繫,畢竟他們生活在同一片天地間而非單獨存在的個體。
剛纔牟敬林的溫言相勸,讓她和牟遠無法拒絕,儘管她遲疑了很久,還是跟他們來了,她知道這一步紿終是要邁出的,只是如何邁出,需要的不僅僅是勇氣。
眼看着就要到牟公館了,俞曼抓着牟遠的手突然一緊。牟遠轉頭看她,“真的可以嗎?如果……”
“可以。”俞曼露出一個燦爛的微笑,她總是可以把笑容展現得那麼明媚,哪怕只是強顏歡笑。而這種笑,都不能讓牟遠相信,倒不如她平常那含蓄的淺笑來得可信,他體諒她的緊張,但牟遠也知道,或許這一關終是他們要去面對的。
牟公館內的氣氛微妙,牟馨和閔卓不在,林月茹,牟言和季潔都保持着安靜,誰也不知道要說些什麼纔好,都怕哪一句說錯了。
童童又長大了一歲,似乎能看懂大人們的臉色,只覺得氣氛不像是過年那般喜悅,但因爲多了個小弟弟,反而把所有的注意力投入在小弟弟身上,看着幾個月大隻會咯咯笑的小弟弟,小大人似地和保姆聊天,保姆也曾是童童的保姆,所以,童童對她很熟悉。童童一邊看着小寶寶,一邊和保姆聊他小時候的事情。
就這樣,終於聽到院子裡傳來停車的聲音。誰都知道牟敬林也沒回來,但誰心裡都在猜測,是誰的車,可又誰都沒有向外看,答案變得牽動人心,連房子裡的空氣都跟着緊張起來了。
管家跑過去開門,人還在遠處,便笑着喊了一聲:“牟老。”
屋裡那三個顆提起的心,隨之放下。而這時,牟敬林踏步進來。
林月茹看向牟敬林,牟言和季潔也朝大門口看去。牟敬林看看他們,側了側身,空氣頓時凝固了。
牟遠推着俞曼的輪椅進來,俞曼一身青色的
長裙,長裙外面圍着厚厚的黑色羊毛圍巾,清秀端莊,只是臉上少了當初的燦爛,透着淡淡的憂傷和歉意。
牟遠站在她身後,青色的毛衣,外面也是黑色的大衣,和俞曼兩個人真像是歸隱的山人,重回人間似地脫俗。
牟言和季潔仍然一動不動地愣着,林月茹面色平和,看了他們倆一眼,便移去視線,看着管家說:“開宴吧。”
“是,太太。”管家應聲,又擡手接過牟敬林脫下的大衣,便去吩咐廚房開宴。
牟公館裡的氣氛仍然尷尬而緊張,牟言沒有和牟遠和俞曼打招呼,季潔也站在原地不知所以。只有牟敬林和林月茹彷彿什麼事兒也沒有似地自如,但心裡卻不盡然。
牟言不明白父親爲什麼會親自接來了牟遠和俞曼,父親明明知道俞曼對牟氏和牟家做過什麼,難道他能容忍?他緊握着拳頭,站在原地不動,看着牟敬林的眼神也透着不解。
牟敬林感受到牟言犀利的目光,他不知道要如何解釋,他總不能說,她是牟言的親妹妹,這實在是太荒唐的巧合。但像牟家這樣的大家族,總是會有許許多多的秘密深藏其中,何爲荒唐?何爲道理?說也說不清。
林月茹是期待牟遠回來過年的,但對俞曼的感情很微妙,一直親熱不起來。她同樣沒想到牟敬林會親自接他們過來,心底越發認定了俞曼的身份。
俞曼遲遲不敢擡頭看季潔,她害怕看到季潔的眼睛,她怕從那裡看到失望,對季潔,她有無盡的悔意。
季潔卻目光灼灼地看着俞曼,心底五味雜陳,俞曼讓她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姐姐,有愛有怨,百感交集。
所有人都在壓抑着自己的情感,表面上看不出任何異樣,沒人能看得到六個人中燃燒着六團火,他們只是在引火自焚,又都不想自己身上的火焰燃燒到別人,因爲,任何兩團火相遇,都可能燒得更旺,甚至毀了一切。
就算在餐桌前坐下,仍然那麼安靜,童童下樓時才帶來一點聲音,“二嬸,你怎麼了?”見俞曼坐在輪椅上,童童驚訝地問着。
看着童童,時間彷彿倒流。一年前,她還和童童四手聯彈,臉上由衷地流露出笑容,親切地說:“二嬸不小心受了點傷。”
“嚴重嗎?”
“不嚴重,很快就會好了。”
“都怪二叔沒照顧好你,男人要保護女人,二叔,你太失職了。”童童批評起牟遠,牟遠苦笑着揉了揉童童的頭髮,“的確是二叔失職。”
“看我爸爸把小媽保護的多好,你要向爸爸學習哦。”
童言無忌,但童童的話刺痛了牟言,沉下眼瞼,他哪裡保護好了季潔,如果保護得好,她就不會受到那麼大的傷害。
牟遠和俞曼同樣被擊中心臟,對季潔的歉意讓他們面露尷尬。
可想而知,這頓飯吃得毫無滋味,儘管山珍海味,儘管美味佳餚,儘管酒香濃醇,但心無味,百味盡逝。
俞曼避開所有人的目光,一直保持沉默。牟遠也只是回答父母的問話,牟言更是陰沉着臉色,毫無笑容,季潔不時地瞥向俞曼,這個善良的女人,大概可以原諒世界上所有罪惡。
林月茹有些忍不住了,她放下筷子,剛要開口,臨近牟敬林的那隻手被握住了,她轉眸看着牟敬林,看到他遞來的神色,似乎在阻止她。
沒人漏掉這樣的一幕,卻都佯裝不見。
牟遠拿出一個紅包遞給童童,笑着說:“壓歲!童童又長大了。”緩解尷尬的氣氛。
童童興奮地走出坐位,來到牟敬林和林月茹面前深鞠一躬,“童童給爺爺奶奶拜年!”
面對孫子,牟敬林和林月茹總算露出笑容,拿出壓歲紅包。童童又給牟言和季潔拜了年,這大概是幾個小時以來最歡快的一刻了。
晚飯後,剛在客廳裡坐下,何嫂端上茶點水果,牟遠開口:“爸,媽,小曼的身體不適,我們提前回去,就不陪你們守歲了。”
牟遠實在不想在繼續呆下去,他知道,不止他,所有人都感覺到了那種窒息,他不希望大家都不快樂,可萬萬沒想到的是,林月茹還是開口說話了,“你們還想瞞我到什麼時候?”
一句話,說得所有人都怔住了。
“誰能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林月茹並沒有表現出很激動,所有人的眼睛都看着她,看着她的神情,“你們放心,我不會再瘋一次了。”
“月茹!”牟敬林叫住她。
“你也知道是不是?”林月茹反過來看着牟敬林問,她不信他感覺不到孩子們中的怪異氣氛,所以,她判斷丈夫肯定知情,到頭來,只有她一個人被矇在鼓裡。
鐘鳴鼎食,尊榮顯貴的外殼下,總是有許許多多的秘密,比如這兩個孩子的身世。這是他們上一代人欠下的債。
“對不起,都是我的錯。”俞曼忍不住開口。
林月茹緩緩轉頭,目光落在俞曼身上,“你的錯?”
“小曼!”牟遠阻止俞曼,林月茹擡眸看看兒子,“讓她說。”
“媽,我也有錯。”說着,牟遠竟然跪了下去。
這一跪,所有人都始料不及,牟言也閉上眼睛不想再看下去。季潔咬着嘴脣,看着牟遠和俞曼。俞曼見牟遠跪下,急得要從輪椅上下來,被牟遠回身扶住了,俞曼忍不住熱淚滴滴滑落,“都是我的錯,應該跪下來的是我。”
林月茹越發迷惑地看着他們。
自從醒悟後,俞曼一刻都不能原諒自己,她深陷在這種自責中不能自拔,即使是得到牟遠的原諒,即使重新和牟遠在一起,都不能抹去那種痛苦的掙扎,站不起來的不止是她的腿,還有她的靈魂,只有得到牟家的原諒,她才能從那個深淵中重新站起來。
“都是我的錯,是我爲了一份自己編織出來的完美愛情走上歧路。”俞曼聲淚俱下,“傷害了,這裡所有的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