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建德雙眉蹙起,虎目中精光閃爍,冷冷的看着場中的無心。這惡僧一番話,不啻於是當面說自己是沽名釣譽。而且在這種場合下,他便再是王薄那兒的供奉,畢竟也只是個下屬的身份,這麼出來直言指摘自己,實在是無禮之極了。
而此時,那王薄卻是低眉垂目,如若未見。竇建德頓時大怒,他尚未及說話,身後王伏寶已是忿然而出,怒叱道:“好禿驢,何敢對我家竇大哥無禮。來來來,你我先並三百回合。”
無心聽王伏寶之言,站在當場,只是冷笑。不屑的道:“王將軍好大的口氣!你不過是小徒刀下游魂而已,又憑什麼跟老僧來戰三百回合?再說了,老僧雖身份低微,難道便不能說出自己的意見嗎?還是說,此地乃是你王位將軍的地方,就容不得旁人說話了?若真是如此,便請竇將軍治老僧之罪好了。”
說罷,兩眼一閉,一副束手待擒的架勢。王伏寶聽他提起自己敗給柴紹的恨事,又見他用以主欺客的帽子扣下來,頓時氣得麪皮發黃,渾身顫抖不已。雙手緊緊握拳,便要出去與他拼命。
旁邊一人忽的站起,呵呵笑道:“二位且都消消火氣,咱們聚集而來,本都是爲了大業。何苦自相吵鬧,若是傳了出去,豈不被狗皇帝恥笑。萬事皆好商量,不過是爲了這位小兄弟的去留問題嘛,何必搞到這份上。方纔我聽這位小兄弟口中,對那楊廣也甚是痛恨,想來也不見得就願意回去,我說的對不對呢,小兄弟。”說着,已是面向莊見問道。
王伏寶眼見有人出來說話,又得了竇建德呵斥,這才恨恨的瞪了無心一眼,忍氣回到後邊站好。那邊無心也是淡淡一笑,自往王薄身邊站着,卻於王薄竊竊耳語。
莊見方纔眼見就要打了起來,心中暗喜。只要他們之間鬧到水火不容,自己就可間中取事,施展手段了。等到整個亂了起來,逃走之機便大大提升了。只是正自開心之際,卻被這人起來打斷,不由的心頭大是不爽。
上下打量此人幾眼,但見此人亦是四十多歲,面色紅潤,細眉朗目。頜下幾縷鬍鬚飄飄,不似一個造反頭子,倒像是個教書先生。
當下笑嘻嘻的拱手道:“哎呀,這位先生仙風道骨的,該不會是修道的吧?不知怎麼稱呼?什麼時候得道飛昇啊?”
他心中氣憤此人攪局,這言中便拐着彎兒咒人家早死。那人卻是一時沒聽出來,聽的莊見贊他身具仙氣,不由的捋須微笑,點頭溫言道:“小哥兒過譽了。在下曹州孟海公的便是。”
莊見連連點頭,拱手道:“啊,原來是孟大當家的啊。嗯嗯,孟大當家的這名字就取得好,一聽就帶着仙氣兒。比那什麼薄啊厚的,可是好太多了。那名字一聽就讓人想起命薄如紙什麼的來。唉,真好真好。”
孟海公聞言一窒,偷眼看看王薄,果然見他滿面鐵青,不由的心中苦笑。這小子太陰了,三言兩語的,就憑空讓王薄跟自個兒有了嫌隙了。眼見這廝仍然在那搖頭晃腦的,唯恐此人再來上幾句,那可就是火上澆油了。連忙打斷他道:“呵呵,小哥兒,咱們且不忙說這個。方纔我問小哥兒可願留下來的問題,小哥兒如何想啊?”
莊見眼見狡計沒能得逞,不由暗叫可惜。聞聽他追着問起此事,不由深深嘆口氣道:“孟大當家的,您可真是我的知音,我自然是不願回去的啊。這裡山清水秀,大夥兒又都是貧家子弟,也不會有人再看我不起,欺負我迫害我,對我來說,就如同天堂一般。”
孟海公大喜,連連點頭道:“如此,小兄弟可是答應留下來了?”
莊見擡頭看着他,糾結了半響,才嘆着氣搖搖頭道:“不成啊。我雖是極想留下來,但卻不能留下來。”
孟海公一呆,疑惑道:“這是爲何?”
莊見做出一副苦澀的表情道:“小子剛纔說了,這男人立身於世,最重要的便是義氣二字。如今雖是我來了這桃源之境,但我那幫兄弟卻還都在大興呢。要是我不回去,他們定然給皇帝派人盯得死死的。要是再聽到我在這兒的消息,以皇帝的殘暴,只怕我那些兄弟可就直接給往午門咔嚓咯。我又怎麼能只圖自己快活,做出罔顧兄弟性命,這等不仁不義的事兒呢?所以,唉,我不能留下。”
孟海公聽的一呆,不想他繞來繞去,卻又繞到這上面來了。一時間竟是無言以對,兩手拽着自己鬍子,大是頭疼。他費了半天勁,心思不過也是想將莊見扣下。不說能不能指望的上突厥,就是拿他跟大興的那位皇子杲勒索點東西也是好的。更何況,那張須陀剛剛勝了王薄,定會挾大勝之威來對付這些人的。那張須陀又豈是好對付的,到時候,大可拿這小孩做做文章,戰場之上,往往一個細節就能決定勝敗,這麼好的棋子,他自是捨不得就如此放掉了。 .ttκΛ n .¢O
只是這調子開始就起得高了,將自己等人擡到了爲國爲民的高度上,完全代表着正義一方。這會兒要再是翻臉玩脅迫之事,那可就大失身份了。
正自糾結之際,卻忽聽王薄冷冷出聲道:“公爺既是如此義氣,咱們也不敢違了忠義之道。公爺大可自便,只是那位姑娘卻是不能走,非得留下不成。”
衆人聽他此言都是一愣,渾然不知他這是什麼意思。怎麼剛剛明明是他最不想讓莊見走的,這會兒卻又如此大方了?還有,既然放走了莊見,又扣着人家一個姑娘家作甚?難道是看上這位姑娘了?可也沒聽說這位知世郎,跟韓進洛韓大當家的有一樣的嗜好啊。衆人一時間都是驚詫的看着他,右邊席上一個一身盔甲的漢子,也是瞬間瞪大了眼睛。
莊見聽了此話,卻如同被人突然踩了尾巴一樣。霍的轉身,指着王薄跳腳大罵道:“幹啥幹啥,難不成你要強搶民女嗎?你個吊死鬼,短命郎!不知羞的臭狗屎,你也不看看你那副德行,長得醜也就罷了,大白天的還晃悠出來嚇唬人!你沒有公德心也就罷了,可你就不怕看到別人,自己羞愧死啊!你丫三根筋挑着個頭,渾身沒有二兩肉,眼看着就是一副病癆鬼的樣子,一隻腳都踏進棺材了,居然還把齷齪的主意,打到人家黃花大閨女身上。我呸!簡直就是敗類中的敗類,禽獸中的禽獸!你丫就是禽獸不如!我你個太陽的!你要打秀兒的主意,來來來,先把你家見哥放倒再說!我日了,老虎不發威,你他媽的還真拿老子當HOLLOKITTY了。”
他突然發怒,爆豆子一般的一通中洋結合的罵腔出來,擼胳膊挽袖子的,就準備跟王薄開打,衆人直看得目瞪口呆。
王薄初時尚沒反應過來,及至聽明白了,不由的氣的渾身顫抖,霍的立身而起,就要出去生撕了這個不修口德的小無賴。
衆人連忙勸住,王伏寶卻在後面咧開大嘴,大是開心。只覺得這位莊兄弟大有義氣,又幫着自己出氣,若是有機會,定要好好結交一番。
這邊秀兒也是伸手將莊見拉住。她從進來就一聲不吭,全然讓莊見發揮。眼見他身處賊窩之中,仍是嬉笑怒罵,侃侃而談,不由的心中大是佩服,眼眸中望着莊見,全是不加掩飾的柔情。
此刻聽的王薄突然發聲,竟是針對自己而來,眼光一掃那無心,就已明白其用心了。心中暗暗冷笑之餘,卻又覺得甚是悲哀。只覺世上身爲女子,竟只是被這些男人拿來當做籌碼。柴紹是這樣,無心是這樣,王薄是這樣,就連自己的父兄,何嘗不也是這樣。否則,當初也不會讓自己出面一起求莊見相幫,也就不會有今日之事了。這無心等人,欲要以自己爲籌碼去和父兄勾當,當真是癡心妄想了。
難過之餘,卻見莊見因爲這一句話暴怒,心中不覺大是感動。或許這世上,也就眼前這人,從沒將自己當做什麼籌碼,而是一個女人,一個他珍惜的女人。
她拉住莊見,低聲勸慰。莊見方纔忿忿停下,只是低聲囑咐她,千萬別露出已經恢復了的樣子。這會兒形勢複雜,隱藏實力更是重中之重了。
秀兒點頭,又安撫他幾句,這才擡目一掃大廳內亂哄哄的衆人。忽的口吐清音道:“王大當家的,不知你欲要留下小女子作甚?可是想要以我爲質,脅迫我父兄嗎?可惜,你卻是打錯了算計。我父兄何等英明,又怎會爲了我一個女子而與你妥協。王大當家即號稱知世郎,何以竟如此淺薄,寧不叫人笑乎?”
她突然出聲,大廳中頓時一靜。衆人本就不明白王薄什麼意思,此時突然聽李秀兒說出這麼一番話來,頓時一驚,都在暗暗猜測,這個女子的父兄又是何人。
王薄得衆人攔住,勉強壓下怒火。聽到李秀兒所言,只是冷冷的道:“你父身爲大隋太原留守,自己又是皇帝的表兄,迫他從大義而起,意義重大。哪怕只有一絲機會,咱們也要試試。再說了,你既是無心大師徒兒的青梅之交,只要你們成就好事,咱們與太原李家就是姻親關係了。到時候,只怕你父再是忠心,楊廣也不會信任於他,他除了與咱們合作外,再無他路。既是如此,咱們又怎麼能放你離去!哼,王某一心爲反隋大業着想,卻也不是那等齷齪小人所想之鄙薄。”
王薄這一番話說出,衆人不由的都是驚呼一聲。此女竟是李淵之女,那麼這分量可是不輕了。再望向李秀兒的目光,陡然便火熱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