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她的夢
與王機玄所想的相差不多。
菱童腦部那團鬱氣被引爆了。
那頭幼王蟲的目標一直就是菱童，此前小批刃獸零星偷襲礦場，是爲了不斷強化這團鬱氣。
這團鬱氣只要增加到一定的量，由那隻幼王蟲遠程引爆，就能達到震碎菱童魂魄的效果。
但此間出現了一個變數。
菱童遇到了一名推拿師，且這個推拿師幫助菱童不斷削弱那團鬱氣，以至於，今天幼王蟲遠程精神攻擊引爆這團鬱氣，並沒能轟碎菱童的魂魄。
這才讓菱童得以活命。
饒是如此，菱童此刻的狀態依舊十分危險。
元魂萎靡、五臟不振，若是元魂再損，身體便會死去。
王機玄將她平放在牀上，兩下脫掉自己礙事的執法隊制服，將背後長槍取下、扭下槍尖，小心翼翼地湊到菱童身邊，於她兩邊太陽穴輕點了幾下，刺破放血。
菱童的機械臂自行出現反應，王機玄立刻大喊：“萬姐！讓機械臂暫停工作！”
他話音未落下，機械臂緩慢垂落，進入了接受治療的待機模式。
王機玄轉到牀頭、扎穩馬步，雙手並起劍指，飛速劃出兩道繁複的符籙，點在菱童太陽穴。
她身體繃緊、向上弓起，口中不斷髮出輕哼，額頭臉蛋沁出一滴滴冷汗。
王道長眉心那點殷紅連續閃爍光亮。
不多時，王機玄渾身被汗水沾溼，空氣中的靈氣接連涌來，又不斷被消耗。
菱童非修士，她的魂魄只是凡人魂魄，王機玄此刻要無比小心地打開她半封閉的泥丸宮，尋到她魂魄，贈她魂魄之力。
這就宛若是在薄冰之上雕刻一幅名畫。
但只要做成此事，那不僅能爲她療傷，還能讓她擁有超越普通凡人的魂力。
菱童漸漸放鬆，身體平躺，機械臂的細微縫隙中閃爍出了淺綠色的光亮。
這表明她身體數據開始好轉。
接下來纔是最關鍵的。
尋她魂魄！
“黃庭藏大道，泥丸統神明，天魂聚臨處，我自復歸行。”
王機玄深吸了口氣，慢慢閉眼。
下一瞬，他彷彿置身於一片明鏡般的湖泊。
湖泊邊緣半邊是沙灘、半邊是山丘，它光滑如鏡，倒映着蔚藍的天空，就在這湖泊居中位置，有一點燭火在不斷跳動。
王機玄的虛影緩慢‘逼近’，口中不斷輕喚‘菱童’之名，那團燭火似也在迴應。
突然，王機玄出現了失重感，腳下的明鏡湖面破碎，他與那點燭火在一同下墜又同時靜止，周圍多了一片片宛若玻璃屏幕般的碎片，上面浮現出了一幅幅畫面。
這些是菱童的記憶。
王機玄本不打算多看菱童的隱私，但他要找尋那點燭火的位置，只能不斷搜尋。
戰鬥、戰鬥、訓練、戰鬥、接受機械改造、戰鬥……
大部分的碎片記憶都是這些內容。
她裝備着各類配裝，活躍在與刃獸戰鬥的最前線，執行一個個任務、斬掉一頭頭刃獸，不斷跳動的馬尾辮似乎就是她全部的情緒表達。
畫面中也會出現一些休息時的畫面。
她會躺在沙發上或者牀上安靜入睡，這樣的畫面通常很短暫，也說明她平日裡不會失眠。
燭火在哪兒？
王機玄四處找尋，幾片被黑氣包裹的碎片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本以爲那是殘留的鬱氣，但離近了才發現，那是菱童記憶中比較黑暗的部分。
八歲，參加完戰鬥姬選拔的她，坐在返程的飛機上，親眼看到原本生活的堡壘陷落。
無邊無際的刃獸從地表涌入了堡壘，這座堡壘中不斷跑出人影，而這些人影大多都會被刃獸斬殺、啃食。
這是她的夢魘。
十二歲，戰鬥姬訓練營，她和十幾名女生分在一組，被幾個女生組團欺負。
她打碎宿舍衛生間的玻璃，拿着一長條玻璃跟她們打了一架，自己的手被割破猶自不吭半聲。
險些被訓練營開除。
十六歲，正式以候補戰鬥姬身份參加戰鬥。
她需要通過各種考覈才能進行初步改造，可各項成績排名第一的她，連續十二次申請都被駁回，理由都是一句‘戰鬥慾望過於強烈易有自毀傾向’。
心態差點崩了。
十七歲，接受初步改造手術後的第一年。
在操控普通機甲與刃獸戰鬥的過程中，她因自己過於激進的戰鬥策略，導致自身機甲損壞嚴重。
被教官臭罵一頓，鬱悶很久。
十八歲，第一次殺人。
那次任務目標是處決幾個從靈能之都叛逃出來的低級靈能者，她完美執行了任務。
任務完成後，她眼前總是劃過某個女靈能者臨死時的眼神。
那個眼神很複雜，帶着哀求、絕望、無助、釋然。
她的心情也很複雜。
王機玄一路看了過去，最初只是暼幾眼的他，漸漸看得越來越仔細了些。
‘這有利於貧道紅塵煉心。’
也正在這時，王機玄發現了那點燭火，它停在一處光暗交錯的碎片中。
此刻對菱童而言，其實相當於淺層睡眠，就是有些虛弱、隨時會昏死的淺層睡眠。
她正沉浸在這個碎片構造出的夢境中。
碎片的內容分爲兩半，左側是王徵，右側是穆良，這是兩個不同的夢境。
吃瓜吃到了自己身上的王機玄滿頭問號。
…
左側那幅畫面，帶着一點陰暗屬性。
正在打鐵的【王徵】聽到了身後的腳步聲，轉身、後退兩步，露出了幾分慌亂的表情，用錘子橫在自己胸大肌前。
‘放下，’她有點霸道地說着。
【王徵】放下錘子，低頭看向一旁，露出了嬌羞的表情。
她慢走兩步，到了【王徵】面前，纖長的手指擡起了【王徵】的下巴。
她淡定地道：‘不錯，有努力工作，獎勵你稍後陪我一起吃晚餐。’
【王徵】羞答答地應着：‘好的，長官。’
左側的畫面還在推進，夢境還在繼續。
…
右側的畫面倒是很陽光。
在【人類勝利三週年慶典】的酒會上，在一座童話古堡的二樓陽臺，穿着婚紗風短裙的菱童，正含笑注視着眼前那西服筆挺的【穆良】。
‘要走了嗎？’她問。
【穆良】含笑點頭，溫柔地注視着她，用雄渾的嗓音道：‘還有其他遭受刃獸侵略的世界在等我去拯救！感謝你在這段艱苦的歲月陪我一起走過！與我一起攜手戰勝了終極大帝級刃獸！’
她溫柔地笑着，眼中滿是不捨，舉起裝上了仿生皮膚的機械臂行了個軍禮。
【穆良】含笑還了個軍禮，一束光從天空照了下來，天空中多了一片烏雲。
【穆良】張開雙手，溫聲道：‘要跟我一起去宇宙闖蕩嗎？我可以帶伴侶離去，這是星際文明的公約。’
‘嗯嗯。’
她輕柔地搖頭：
‘戰爭結束了，但人類文明的復甦還沒結束，靈能者還可能成爲人類的隱患，我需要留下來制衡他們，用雙手重建我們人類的家園。’
‘那，再見，我的愛人。’
【穆良】的身體被那束光線牽引，緩緩上升，咻的一下消失不見。
她前衝了兩步，機械臂前伸，卻只是抓住了一團空氣，隨後悵然若失的低下頭來，低頭撫摸着自己的小腹，柔聲說着：
‘不要怕，媽媽會照顧你，爸爸只是回到了M8848星系雲，我們要爲了人類的未來繼續戰鬥哦。’
城堡外響起了聲勢浩大的絃樂，菱童的嘴角露出了甜蜜的微笑。
…
看到這裡的王機玄，額頭掛滿黑線。
不提這夢境讓人吐槽的部分，夢境大多都是荒謬的，是一種基於記憶的暢想；
就單說菱童這份情懷！
她真的……夢境中都想着戰勝刃獸、重建人類文明，還要放棄愛情，留下來爲人類做貢獻。
何等高尚！
大愛無疆！
不過左側畫面中怎麼都開始上手了……那個【王徵】怎麼一直嬌滴滴的，還向後躲啊躲的，還被摁住了，這！
做夢也要有點限度吧拜託！
無量那個天尊！
真要有這種事，貧道豈會如此被動？貧道必然反手就！
咳，淡定。
王機玄收攝心神，專心做正事，虛影小心翼翼地接近那隻燭火，而後開始轉嫁魂魄之力。
這些魂魄之力是他從那羣被妖氣腐蝕的人類魂魄中提取而出，濾去了雜質、迴歸了本源，他自身來承受那些魂魄雜念的反噬，將最柔和的力量送入這燭火。
燭火轉眼化作拳頭大小。
菱童沉浸在兩個夢境中，此刻反倒是有一種對未來的嚮往與希冀，吸納這些魂魄之力的過程十分順利。
少頃，燭火化作了籃球大小。
此時已到了菱童魂魄可承受的極限，外力無法再幫助太多。
王機玄慢慢睜開雙眼，劍指離開了她太陽穴，順勢爲她封住了太陽穴的微小傷口。
心神略微放鬆，王機玄體內氣息突然斷檔，渾身已被汗水溼透，嘴脣都變得有些發白。
已來不及離開這個屋子。
王機玄就近找了個座椅，盤腿打坐，雙手並起劍指飛速點在渾身各處，眉心的紅線開始退卻、耳旁卻出現了一聲聲悽慘的叫喊。
百鬼噬心？
嘖。
道爺道心堅如磐石，小小外魔何敢造次！
……
菱童輕哼了聲，自昏迷中睜開雙眼。
她過去這幾個月一直隱隱作痛的頭部，此刻竟然無比輕鬆，不只是頭清目明，聽覺與視覺都有明顯的提升，呼吸也變得更加舒暢。
發生了什麼？
菱童低頭看了眼身上的戰鬥服，腿部和腰部的裝甲還沒卸掉，馬尾辮也還是原本綁着的模樣。
回憶起了自己剛剛做過那兩個夢，菱童白皙透亮的臉蛋上劃過十分微弱的殷紅，又迅速恢復平日裡的清冷與淡定。
只是在做夢；
也好久沒做過夢了。
一旁傳來了微弱的呼吸聲。
菱童扭頭看去，看到了在旁邊閉目打坐的王機玄。
一縷縷肉眼可見的黑氣環繞在王機玄身周，這些黑氣不斷涌動，而後被一縷縷青色光芒驅逐、蒸發。
此刻的王機玄，散發着一種由內到外的虛弱感。
他怎麼了？
菱童動作儘量輕柔地翻身下牀，打開機械臂上的掃描儀掃，確定王機玄身上沒有傷勢，器官正常工作，這才躡手躡腳地離開了房間。
補給站現在十分熱鬧，鄭士多已經帶萬小七趕回來。
幾分鐘後，換了身睡裙的菱童回到屋內，背靠着門口，歪頭注視着王機玄的身形。
她耳旁迴轉着，衆人那添油加醋的講述。
就在剛纔……
鄭士多滿臉激動地喊：“哎呀媽呀！你是真沒看到啊菱童！王徵一聽你昏迷了，二話不說，直接往回衝！路上還遇到了四個攔路虎！你猜怎麼着？王徵大吼一聲，燃燒吧！我的小愛心！直接爆種！一招，就一招！我都不知道他怎麼做到的，三個C級靈能者被他秒了……他付出的代價是什麼？啊這，這個真不知道啊，不過我們靈能者要爆種，基本都是巨大的負荷，我每次用我的終極大招，那代價老大了，要渾身疼半個月。”
萬小七心有餘悸地拍拍胸口的紙團：“當時我說長官暈倒了，本來還在處理刃獸屍體的王徵眼神很嚇人，像是要吃了那頭刃獸一樣，眼裡都有血絲呢！”
還有滿臉驚歎的戰鬥姬赤蛇：“他是怎麼救你的？你回來時，器官指數已開始飛速降低，這是我們半人機甲最怕的精神攻擊，我幾乎都要給你聯繫治喪委員會了，簡直不可思議。”
以及周崢德的感慨：“我想，如果是我受傷，他也會拼命來救我吧……大概。”
菱童抿嘴睜眼，一時竟不知該開口說點什麼。
王機玄此刻還是入定的狀態，他身周黑氣還有很大一股。
菱童的視線從王機玄的嘴脣挪去了王機玄的額頭，又挪去旁邊。
她低頭做了個深呼吸，讓自己冷靜下來，小心翼翼搬了個椅子去到王機玄身側落座，打開左機械臂上的投影屏，開始忙工作。
“我也會爲你拼命一次……兩三次……都可以的……”
菱童小聲說。
她現在最重要的事項，就是對邪惡和敵對勢力，以牙還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