嘩嘩的流水聲不斷衝擊着王機玄的耳膜。
太空堡壘寸土寸金，換衣鏡只能鑲嵌在狹窄的洗浴間內。
此刻，王機玄看着鏡子中的自己，這張臉已經從當初的穆良逐漸轉變爲原本的王機玄，雖然這種變化是潛移默化的，但也總歸有些差距。
他閉上雙眼再次睜開，再入目；
鏡中人渾身包裹着一層淺淺的黑氣，道心再次出現躁動。
王道長輕輕嘆了口氣。
頻繁用魔功的副作用，現在終於出現了。
果然，世界上沒有免費的午餐，也沒有不付出代價就獲得的‘超額’力量。
雖然乾脆直接轉修魔也是一條路子，還能更快速地解決刃獸災害；
但未來怎麼辦？
修仙搏的是一個上限啊。
可，天劫不是已經失敗了嗎？再面對一次天劫，真的能贏嗎？
還不如放開自我，墮入魔道，拯救這個世界，然後紅塵逍遙千年，做個老祖逍遙自在。
修行真的只是爲了昇仙嗎？難道不是爲了進入上界，去看看更大的世界，體驗不同的人生……
進入魔道不也是不同的人生嗎？
上界真有那麼好嗎？
現在如果墮魔，那此前的堅持是什麼？笑話嗎？
墮魔可得自由。
修仙求的是始終。
吞噬了艾米娜和薩賓娜，不只能讓自己變強，還能把她們當成玩物，刃獸和靈脩者都是孽障，對他們做什麼不都應該嗎？
艾米娜是朋友，薩賓娜是敵人，王機玄啊王機玄，你怎麼會冒出這種念頭……
或許你本來就是這樣的人，王機玄。
‘不對！’
王機玄猛然驚醒，一掌拍在了自己胸口，頓時低頭噴了口鮮血。
眼前已開始泛紅的世界，瞬間恢復了清明。
血跡順着嘩嘩的流水匯入了下方的收集裝置，洗浴間外當即亮起了紅光，旁邊的蜂窩式擴音器傳來了工作人員的問候聲：
“您好，請問您需要幫助嗎？”
“不用，劃傷了。”
“自殘和嘗試自殺是犯罪行爲，望您知悉。”
“嗯，知道。”
“好，祝您洗浴愉快。”
王機玄關了水，去了牀邊座椅，直接盤腿打坐，反覆默唸清心訣。
牡丹已經在疾馳回來的路上。
“牡丹，送我去找吳滿，讓佛堂小分隊放下一切事，找個絕對安全的地方，爲我誦經鎮魔三天。”
“是，長官，是修行出現問題了嗎？”
“之前用魔功的後遺症，如果能闖過這一關，後續我大概就能一路平坦，如果闖不過……可能我會成爲一個墮落嗜殺的魔頭。唉，竟然選擇在天地橋境開始發作。”
“需要請菱童上校過來陪您嗎？”
“不用，我要禁慾一段時間……也可以，倒也可以用情關對抗一下魔念。”
“好。”
“讓艾米娜暫時不要來見我，直接告訴她就好，我修行出了點問題，可能會對她不利。”
王機玄和牡丹的對話聲在一號太空堡壘內不斷流轉。
不多時，一艘航天母艦離開一號太空堡壘，朝地面緩緩落下。
王機玄的戰傀自然是要跟王機玄一起行動。
該戰傀是迦裡喏的身體；
爲了防止刃獸探查，也爲了給王機玄提供有效保護，該航天母艦的落點就是現階段人類地表世界武力值最充沛的區域。
即，第六支柱沉睡點附近。
……
三天後。
第六支柱附近的一座軍營指揮中心。
王機玄盤坐在軟墊上，附近是圍繞他坐了一圈的八個人影，吳滿、紀曉、紀亞樂、鄭士多等人，一刻不停地誦讀經文，讓此地金光漫漫。
隔壁房間中，赤蛇、深海、菱童各自在座椅中睡着。
牡丹靜靜地站在帶着小窗的合金門外，目不轉睛地注視着金光中的王機玄。
一縷縷黑氣正在他頭頂環繞，被金光不斷淨化。
王機玄肩上不斷傳出龍吟之聲，那條已開始化龍的黑蛟正不斷掙扎，那些黑氣的源頭半數是在它身上。
魔念一起，殺心難遏。
王機玄此刻正十分難熬，眼前不斷劃過幻境，幻境之中他要麼是置身於天劫之中，要麼是置身於刃獸潮內，要麼是被扭曲的人影圍攻。
這些幻境都是在引他出手。
周圍的誦經聲雖從沒停止，但王機玄耳中只是時斷時續的能聽到這些經文。
剋制與放縱；
拯救與殺戮；
他感覺自己彷彿被一把粗糙的鋸子緩慢地豎劈；
那股難受勁兒……別提了。
這一關只能去熬，熬過去了才能採取其他措施。
如果熬不過去，那隻能聽天由命了。
嗯……
準確來說，是此界生靈聽天由命。
他這個修仙者失去自我收束與剋制，引發的災難或許不會亞於刃獸潮。
三天誦經，魔念不減反增；
王機玄已經可以預見，自己這一劫可能躲不過去了。
他現在給自己制定的策略，就是在墮魔之前，強行衝到一頭支柱刃獸面前。
這就是他給同族們和同志們做的唯一善舉了。
一股熟悉的氣息出現在王機玄感知範圍內。
莫名的，道長道心竟然安穩了些。
老傅？
合金門外，傅堅低頭進了這個本該是高級軍官休息室的房間。
牡丹擡手敬禮：“總司令。”
深海騰的站了起來，連忙搖醒了一旁沉睡的赤蛇，赤蛇一腳踹在了師孃菱童的小腿。
傅堅點點頭，沒有迴應他們，皺眉走到小窗朝裡面看去。
“王徵怎麼樣了？”
“還沒有好轉，”牡丹低聲道，“我統計了長官身體和靈能所有數據，其中有三十組數據出現異常，過去這三天，異常並未消失，反而增加了。”
傅堅嘆了口氣：“這應該是他此前連續使用超過自身境界的力量，遭受了反噬，他此前隱隱跟我提過。”
牡丹道：“引發長官異常的點，應該就是艾米娜。”
“艾米娜？”
“長官似乎對艾米娜的力量表現出了渴望，體內靈能異動，然後是內分泌系統紊亂，腦電波開始出現異常。”
傅堅抱起胳膊，靜靜思索着。
一旁菱童問：“總司令，用現代醫療可以幫上他嗎？”
傅堅回答：“我已經讓超算中心在尋找方法，只是，我們對修行其實只知一些皮毛。”
牡丹卻道：“現在其實還有一個隱患……吳滿他們的體力可能快支撐不住了，這三天都沒閤眼。”
傅堅忽然道：“高花婷呢？”
“要喊她過來嗎？”
“喊過來試試……”
王機玄的嗓音忽然響起：“不要喊她，她有可能也是我想吞噬的目標。”
衆人精神一振。
因爲王機玄的嗓音聽起來還是清澈的，一如往日。
王機玄簡單解釋：
“我現在是瀕臨入魔的狀態，其實這個反噬，在當初火融襲殺76號堡壘時就即將引爆了，但被我壓了下來。
“現在，我心底魔念叢生，靠着吳滿他們的佛經，我暫時能區分哪個是我的本念，哪個是我的魔念。
“我現在能想到的方法有兩個。
“一個是自廢部分修爲，從當前境界退下來，這樣會拉長我的修行週期。
“另一個比較冒險，但我更傾向於這個。”
傅堅立刻道：“用穩妥的。”
“我想用第二個，”王機玄固執地道，“銳氣不可失，不然我這次自斬修爲後，也就沒了心氣兒，未來也無望去衝擊我夢想的頂點。”
傅堅問：“需要我幫你做什麼？”
“第二個方案只能靠你們幫忙。”
王機玄話語一頓，整理着思路，繼續傳聲：
“堵不如疏。
“我在對抗魔念，但這魔念不同於我原本的心魔，一是源於我自身的不甘和怨恨，二是源於我在紅塵之中造下的殺孽。
“我要主動入魔，進入刃獸失控區，放開手腳殺戮一番。
“等刃獸把我擊敗，這個時候要儘可能地把我救回來……這個操作起來很難……”
“我來把關，”傅堅果斷道，“我需要三天時間準備足夠的兵力。”
“沒有那麼久了，”王機玄沉聲回答，“吳滿他們最多再支撐半天。”
“好，那就半天，你先穩定自己。”
“嗯。”王機玄沒了聲音。
傅堅果斷轉身。
“牡丹，接入指揮頻道進行總調度，准許你臨時接管自主機械網絡。”
“是！”
“菱童深海，召集四組半人機甲劍陣組，從空中與王徵保持時刻垂直。”
“是！”
“環瑛支會各綜合戰區，我方將進行刃獸殺傷作業，所有能調動的機動力量儘可能待命。”
傅堅的命令一道道放了出去。
剛放鬆了沒幾天的各大戰區，忽然就被戰爭的陰雲再次籠罩。
房間中，王機玄身周的黑氣依舊在持續不斷地釋放。
周圍這八個人影狀態都已經極差，鄭士多衣服已經被汗水浸透，其餘幾人或多或少都有些面色蒼白，狀態最好、勢力最強的吳滿，此刻額頭也沁出了豆大的汗珠。
但他們沒有任何停下的跡象；
只要眼前這個年輕男人需要，他們可以榨乾自己最後一點靈能。
乃至靈魂。
……
高花婷莫名有些心神不安。
她按往常那樣在76號基地的遺址活動，清晨練聲，上午給泰叔的工作室打下手，下午學習各類科學知識，晚上錄歌寫歌，每天都很充實，也很有價值。
高花婷能感覺到，自己的歌聲能吸引來的那種‘精靈’越來越多。
每當她忘情投入的演唱，空氣中的光點就會迅速朝她匯聚。
她知道，這是靈能和靈氣。
所以，每次當高花婷練聲時，樹人貝塔，以及這個秘密基地值守的各位靈能者都會湊過來。
他們的力量每次都能有微弱卻清晰的提升。
連續好幾天，來聽她練聲的只剩下樹人貝塔。
秘密基地的氛圍忽然就變得十分凝重。
剛回到這裡的艾米娜，似乎也是心事重重的樣子。
下午時分，光線充足的小‘書房’中，穿着一身睡衣的高花婷戴着黑框眼鏡、扎着簡單的小辮，坐在書桌後略微出神。
‘是發生了什麼事嗎？’
‘唉，黑色風暴也不知道有沒有受傷。’
她抿了抿嘴，晃了晃白皙的脖頸，又輕輕拍了自己臉蛋幾下，讓自己專注精神，低頭看書。
嗯？
高花婷忽然看到，自己面前的書冊上，出現了一層淺淺的光暈，下面的文字像是蝌蚪般開始晃動，拼湊出了一行行小字。
【現在，你需要去到修仙者身邊。】
【他進入了一個反噬的階段。】
【只有你能救他，用你的身體和情感，與他合而爲一，互相交融。】
【這會讓你受益無窮，也能讓他再次恢復清醒。】
【但在你過去前，你必須學會這段口訣，並把這段口訣時刻烙印在心裡，這樣才能救他。】
【這件事不能告訴任何人，便是他也不能，因爲你會奪走他一半的修爲，讓你也邁入修仙者的行列，也會破壞他現在的感情。】
【但相信我，他會對你負責，而且他現在的伴侶並不能陪伴他超過一百年，你完全可以等他一百年。】
【成爲修仙者，是比繼承我這個已經失落的文明，更好的規劃。】
高花婷精神一振。
她已經不是當初那個怯怯弱弱的歌姬。
這些文字、忽然的傳信……
“你不是，已經無法感知遺蹟之外的事情了嗎？”
高花婷嗓音有些輕顫快聲問着：
“你不是說，讓艾米娜掌握進出門戶的鑰匙就足夠了嗎？
“還有，你不是說過，我對黑色風暴的感情並不是男女的愛情，而是粉絲對偶像的崇拜，不支持我跟他戀愛嗎？”
她猛地吸了口氣。
“你到底做了什麼！你到底是誰！”
嘩啦啦。
那本書在飛速翻動，緩緩飄起，一個個文字飛出書頁，在高花婷面前凝成了一行行字眼。
【我是你的一段執念，我已經是個亡者。】
【現在只有你能救他。】
【條件我已經爲你創造好了，你現在只需要聯絡牡丹。】
【記住這段口訣，你必須記住，不然你會死、他會成爲殺人狂魔，那會比殺了他更讓他難受。】
高花婷身體都在輕顫，那是在抗拒，緊緊閉上眼不去看那些文字，但那些文字卻直接烙印在了她心底。
叮鈴鈴！
一旁的聯絡器忽然響起。
那是，牡丹給她的聯絡器，小屏幕上是牡丹發來的信息。
【小花婷，我猶豫很久還是想對你求援。長官需要幫助，但這對你來說可能會有生命危險。】
怎麼會……
高花婷一下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氣，跌坐在了地上。
與此同時。
一處富麗堂皇、宛若能容納整個星空的大殿中。
穿着金色紗裙，身體纖細的幾乎要激發恐怖谷效應的女人虛影靜靜跪坐着，面前是一顆水晶球。
水晶球中，王機玄的虛影正靜靜盤坐；
而在水晶球下方，一團淺黑色的火焰不斷燃燒。
她表情冷漠，靜靜等候着計劃的順利實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