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丟人！現眼！”
黃山別墅。雲岫樓。
隨着一陣“噼哩啪啦”的脆響，一個據說很有些年頭的大花瓶就成了碎片。
“達令。”宋美齡看着暴怒的老蔣，神情尷尬，“大哥他……”
“他什麼？他就是自以爲是！以爲別人都比不上他，以爲他自己纔是最正確的。”老蔣對宋子文的怨氣不是一天兩天了。以前一直礙着宋美齡的面子，火氣最大的時候也就是抽了宋子文一巴掌，而且還是兩人單獨相處的時候，可現在如果宋子文在他面前的話，他就不是抽巴掌，而是恨不得拿柺杖直接把宋子文跟那花瓶一樣砸成碎片了，哪怕宋美齡就站在一邊兒。而他之所以這樣怨氣沖天，就是因爲宋子文“失敗”了。在美國財政部長的多番旁敲側擊，以及各種方式的打探之後，讓外交部以及顏惠慶等人的多番努力基本打了水漂。
“兩億美元的貸款，只弄下了三千四百萬？他還好意思給我報功——？”
“可這……總比沒有好吧？”宋美齡囁嚅地說道。
“沒有？這點兒錢，跟沒有又有多大的區別？”蔣介石不住地拿柺杖砸着地板，如同犯了雞爪瘋一樣，可最終，他還是沒能朝宋美齡發脾氣……老夫少妻，而且還是一個很有能耐的少妻，身爲“老夫”的他總還是有些底氣不足的，“多好的計劃？嗯？我們現在要價兩億美金，等美國一參戰，就可以提出更高的貸款要求，甚至讓美國人直接負擔我們的軍費！可現在他只要來三千四百萬……你到時候可讓我怎麼再朝人家開口？”
“美國人也不是沒有腦子，負擔咱們幾百萬部隊的軍費，他們怎麼可能答應？”宋美齡努力地自己大哥說話。因爲她知道老蔣這回真的是氣狠了。戰爭打的就是錢，從古到今都是如此。而老蔣不久前接手了那麼龐大的一支裝甲兵團，花錢的速度就更快了。如果以前是小河流水嘩啦啦，那現在就是滔滔黃河。一泄千萬裡。可就算明知道養這麼一支裝甲兵團比養百萬大軍還要費錢，老蔣也捨不得讓這些武器趴在那兒。裝甲部隊啊！自從德國人的裝甲洪流橫掃歐羅巴開始，誰不希望自己手裡也有這樣一支強大的裝甲部隊？尤其是像中國這樣的窮國，更是想到了骨子裡。以前沒戲，還要弄個四不像出來試試水，比如杜聿明的第五軍，號稱中國第一支機械化部隊。實際也就是有那麼幾輛從國外買來的輕型坦克和戰車罷了；而現在終於不花錢就弄到了一支真正的裝甲部隊，就更沒有讓這樣一支強大的武裝停在那兒當標本的理由了。可問題是，這需要錢，大筆的錢，大把大把的鈔票！
“你不懂。”老蔣長長地嘆了口氣，“讓美國人負擔咱們的軍費。這是完全有可能的。只要他們在菲律賓戰敗，只要咱們表現出能夠跟日本對抗的力量，他們絕對捨得花這筆錢。這是行政院、外交部，還有那些專家都確認了的。”
“那大哥去美國，爲什麼沒有人告訴他？”宋美齡怒了，“這不是眼睜睜地看着他往坑裡跳嗎？那個顏惠慶會不會辦事？他是不是有什麼陰謀？”
“有什麼陰謀？”蔣介石氣道，“你那個大哥傲氣沖天。連我都不放在眼裡，又哪裡瞧得上顏惠慶那麼一個糟老頭子？……他只想着趕緊促成這一次的貸款協議，挾功而歸，好謀奪庸之的行政院長之位，根本就沒給顏惠慶解說整個計劃的機會。結果顏惠慶不得己在談判席上才偷偷把計劃大致告訴了他，可他倒好……不顧大局！”
“不可能，我大哥絕不會因爲個人的事情而耽誤國事。”宋美齡叫道，“這裡面肯定有什麼問題。”
“什麼問題能讓他明知道我們的計劃。卻依舊我行我素？”蔣介石又開始拿着柺杖砸地板。
“達令，我認爲你還是找人仔細問個清楚……我不能讓我大哥平白地受這樣的冤枉。”宋美齡纔不理會老蔣的怒火，這火再大也不是朝她發的，也不敢朝她發……現在最大的問題就是宋子文。如果她這個大哥真的導致了中國政府貸款額少掉了一個多億，這問題就真的太大了。即便是老蔣恐怕也保不住宋子文的位子。何況老蔣還未必願意保他那個大舅子。再者，她大姐夫也一直看她大哥不順眼，兩人爲了行政院長的位子和國民政府的財政大權爭了那麼多年。早就沒多少情份了。有這樣的機會，孔祥熙不趕緊落井下石纔怪，就算有她大姐出面也絕對攔不住。
可問題是，宋子文爲什麼會犯這樣的錯？
“他這是想挾洋自重！”
孔祥熙氣得直接把文件砸到了桌子上。肥肥的臉龐不住抖動，差一步就成了一條條的橫肉。
“他挾不挾洋自重，關我毛事兒？你叫我來幹嘛？”秦衛很不爽地摳着指甲：“我最近難得清閒，正想跟老婆去逛逛嘉陵江呢。”
“少跟我裝相。”孔祥熙冷笑不己，“他宋子文放着肥肉不咬，偏偏只吃油渣。你那一百多萬美元白花了，難道就不生氣？
“我不生氣啊。”秦衛攤開雙手，“反正只要這事兒一說出來，他國舅爺就肯定得給我補起。我也沒打算把這錢當成私人財產，所以，走公款的路子絕對順溜。到時候別說貸款兩三個億，就是四五個億他宋大總裁也得給我兜着。我生什麼氣？”
“如果這樣就能讓收買了你秦大長官，那我可就漲了見識了。”孔祥熙依舊冷笑，“要不，我來幫你弄錢，你也把我們孔家欠你的賬給平了怎麼樣？”
“那怎麼一樣？”秦衛撇着嘴，“現在一美元兌法幣將近四十塊，這還是國家法定匯率，而一英鎊又能兌美元四塊多，一千萬英鎊。至少十六億法幣，到黑市說不定還能兌回來三四十個億，你弄個幾億塊的貸款就想平了？那我也太好打發了？”
“一千萬英鎊，兌成美元頂了天五千萬；可他宋子文這回弄沒的至少也有一億六七千萬美元！這個賬你怎麼不算算？”孔祥熙大聲叫道。
“公是公，私是私，公私要分明。”秦衛無辜地擡起頭，“再說了。我就是個當兵的，又不管財政，跟這事兒有個毛的關係？”
“我孔某人不是什麼好人，這個我知道，可再怎麼說我也是行政院長，不是任人欺負的軟蛋。就算你秦衛立功再大。在委員長心目中的地位再高，拿着一千萬的欠賬就想壓我？我就算不認賬，整個中國又有誰能奈何得了我？”孔祥熙冷冷說道，“我只是佩服你寧願把那大把大把的財富拿出來貢獻給國家，所以每次被你訛上纔會讓一步，不然，你又能拿我怎麼樣？”
“你這是想表現你的愛國熱枕,還是表現你的優秀品德?”秦衛愕然地看了一眼眼前的胖子,然後仰頭看向天花板。“我居然被一個貪官首領讚美了？這個世界還有真理嗎？”
“少裝樣子。”孔祥熙叫道，“宋子文挾洋自重，藉機向美國佬兒賣好……剛剛接到的消息，美國政府已經對我們明確地提出了不滿，公函都已經遞到王寵惠那兒了。”
“美國政府不滿咱們也不是一回兩回了，有什麼好在意的？”秦衛繼續低下頭摳指甲，“有本事你讓羅斯福親自出面邀我決鬥！”
“還記得陳納德他們前段時間在成都、昆明等地修建機場的事情嗎？”孔祥熙知道，自己如果不把料兒曝出來的話。秦衛肯定不可能幫自己說話，而身爲中國目前最大的財政來源之一，美國政府的不滿還是會對老蔣，對國民政府產生很大的壓力。到時候，僅憑自己抗住這股壓力的可能性並不大。他必須找秦衛幫忙。因爲現在有能力在這方面幫他忙的，就只有秦衛一個。
“這我知道。孔大院長這是想給自己擺擺功勞？”秦衛聳聳肩，笑嘻嘻地看着孔祥熙。自從認識孔祥熙以來。這一次的事件恐怕是這胖子做得最讓他滿意的一件事了。日本偷襲美國之後，陳納德的“飛虎隊”已經不再是原先的美國志願航空隊了，而是被改編成了美利堅合衆國陸軍第10航空隊下屬第23大隊，與不久前趕到中國的第16戰鬥機中隊組成美國空軍駐華特遣隊。同樣隸屬美國陸軍第10航空隊，陳納德則是美國駐華航空特遣隊司令，軍銜晉升爲准將。不過，現在的美國跟原先不一樣。因爲本土的鐵路大動脈和巴拿馬運河這一重要航道也遭到了日軍的轟炸，海軍也損失慘重，所以他們目前能派出來跟日本人交戰的就只有空軍。而美國的航空公司雖然也遭到了日本人的轟炸，損失慘重，可羅斯福在很早之前就已經命令大規模製造各種飛機，所以，在保護美國領空安全的同時，他們依然有足夠的力量向東南亞，以及中國派遣空軍部隊。駐華航空特遣隊的規模也不只是目前這個樣子，還會進一步擴大。而這也就使得中國這邊不得建造更加大型的機場。這些機場的各種配套設施也必須完善，跑道更不能像八路軍在太行山上的那些機場一樣，乾脆就是用人工夯實的，所以花錢就很多。不過，由於這些機場主要是爲美國航空部隊效力，加之美國人財大氣粗，所以，出錢的是美國軍方。
美國人出錢，在成都、昆明等地建築空軍基地，根據協議，工人的工資由美軍直接發放，這就需要大量的法幣。可沒想到，美國人居然不走正路，反而把帶來的美鈔在黑市出賣。此時的官方匯率美金每元合法幣30多元，可黑市卻是80多元。孔祥熙認爲美軍的這種做法影響了法幣價值，感到不滿，就和美軍協商，商議由中國政府儘量供給法幣現鈔交美方使用，而美軍應當按照中國的法定匯率來交付相應的美元。這引起了美軍的不滿。錢要花出去兩倍多嘛。結果這事兒就由外交部門鬧到了美國財政部，鬧到了小亨利.摩根索的案頭。摩根索本着替美國人民省錢的原則，不同意中國政府這麼做。孔祥熙卻堅決反對。他認爲，此時黑市中的美元價值雖高，可美方在華包括外交軍事宗教教育人員都是按照40元法幣換取美鈔1元。既然如此，美軍又憑什麼用1美元去換80元法幣？收進付出用兩種不同的價格，你們美國佬兒也太沾便宜了。可摩根索就是不同意中方的要求。孔祥熙就通過外交部向羅斯福提出了要求，還說服老蔣發電報找羅斯福說理。於是，羅斯福出於大局考慮，同意了中方的請求。而這一來一去，美軍損失頗大，中國方面卻是保住了許多利益。不過這還不算什麼，最重要的，是這一次的事件，使得中方所提出的，按照中國官方匯率比價提供相應法幣來歸還貸款提供了一定的事實依據。摩根索身爲美國財政部長，自然大爲不滿，看孔祥熙這個始作俑者也就越來越不順眼。
“他宋子文就是抓到了這個痛腳，故意賣好給摩根索，然後讓摩根索鼓動羅斯福，讓其出面向委員長施壓，打算撤掉我的職務！”孔祥熙叫道。
“是這樣啊？那就太過份了！”秦衛嘆了口氣，又看了孔祥熙一眼，“我精神上對你表示安慰！”
“光精神上不夠。”孔祥熙喘着粗氣，“你自己想想看……你想算計美國佬兒，是找一個跟他們有隙的，還是找一個只會拍他們馬屁的人來當這個行政院長爲好？再者，我欠你錢，宋子文不欠你錢，我在這個位子上對你來說更合適些，還是他更合適？”
“這話怎麼說的？”秦衛舔了舔舌頭，“我這人一向正大光明，不求私利！”
“那你到底幫不幫忙？”孔祥熙叫道。
“……你出多少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