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
滴答……
清脆的滴水聲從深處傳來,彷彿是鐘乳石沁出石壁中蘊藏的地下水,液體落在石子上再次濺落,無端生出一絲微涼的寒意。昏暗的洞穴裡沒有一絲光亮,只能借用雪地反射的月光,勉強辨認幾英尺的道路。
鼻間縈繞着腐肉酸敗的臭味,彷彿剛宰殺不久的帶血野豬肉被蛆蟲分食,氣味刺鼻。
洛倫和赫敏沿着巖穴內壁的縫隙往裡走,洞穴比他們預想得更加淺段,快速竄行了沒幾步,就被兩團巨大的土堆和兩塊長着苔蘚的石頭攔住了去路。
兩隻白鼬互相望了一眼,烏黑髮亮的眼睛裡閃爍着相同的疑惑:
走到洞穴盡頭了,怎麼沒看見巨人呢?
呼……呼……
空氣穿過洞穴,細微共鳴發出呼嘯的風聲,洛倫和赫敏朝風聲的來源看去,不禁瞳孔收縮,呼吸一滯。
面前那小山一樣的土堆正隨着深沉的呼吸緩緩起伏,那根本不是什麼土堆,而是彎曲高隆的巨人脊椎,旁邊兩塊長着苔蘚的也不是什麼巨石,而是兩顆頭顱,長滿了水草一樣的濃密蕨色頭髮,面頰上青一塊紫一塊,被打得鼻青臉腫根本看不出正常肉色,所以兩人才沒認出來。
身上避寒的簡陋衣服由樹皮和獸皮拼接縫製,也已經破爛不堪,軀幹和肩膀部位敞露出幾塊烏青紅腫的皮,似乎全身上下都沒有什麼好肉了。兩隻沉睡的巨人並不是白天他們遠遠望見的奧爾,受傷更輕,幾乎沒有致殘致命的傷痕,睡得深沉。
洛倫和赫敏精心觀察着,洞穴裡不知什麼時候開始,彷彿熱鬧起來了,黑暗巖穴深處,除了陣陣深沉的呼嘯風聲,清脆微弱的水珠滴落聲音,還有一種哀怨的抽泣聲音。抽泣的生物體型龐大,嗚咽時壓着嗓子,但比鼓皮還要厚實的聲帶發出顫鳴,悶聲悶氣的,帶着轟鳴。
兩人放輕腳步,翻過兩座不斷起伏的土堆,順着轟鳴抽泣聲音傳來的方向,來到巖穴的更深處。
是兩隻體型小很多的巨人,一男一女,正在處理奧爾身上的傷口。
男巨人穿着髒乎乎的褐色罩衫,也是獸皮與樹皮縫製,一條腿盤曲在身下,一條腿拖在身側,彎折成一個完全不正常的角度,主要移動方式靠雙手撐地騰挪,每次挪動的時候都會咬緊牙關,停下來後悶哼一聲,吐出一口氣。
Wшw★ тt kǎn★ C〇 劇烈的疼痛在額頭聚成冷汗,順着臉頰墜落在地上,發出滴答滴答的輕響。
那隻腿被打斷了,只是被強行掰正對齊,哪怕以巨人的身軀,也要花很長時間才能癒合……
洛倫和赫敏的目光轉向旁邊的女性巨人,和他們之前看到的所有巨人都不同,女巨人穿着整潔的純獸皮衣服,身上沒有明顯的傷痕,專注地處理着那人身上的傷勢,只是右手活動非常僵硬,動作幅度也很小,應該是肩胛骨脫臼。
讓人不寒而慄的刮擦聲響起。
鋒利的石刃破開血肉,如同粗鈍的手術刀,將附着在傷口處的碎肉艱難切斷刮下,沿着奧爾的骨頭滑落,落在身下,讓堆積的肉糜又壯大一絲。
奧爾眼神渙散地盯着露出白骨的手臂,沒有痛呼,沒有皺眉,額頭也不再冒出新的冷汗。他嘴脣張合,看着忍痛忙碌的弟弟蓋爾和妹妹米爾,似乎想要說些什麼,身體裡殘餘的力氣卻不夠支撐他開口。
“嗚……哞……”
米爾想要讓哥哥少說點話,節省精力對抗死神。
從剛開始處理傷口時的皺眉痛呼,到後來冷汗淋漓,直到逐漸麻木,面無表情,彷彿不痛不癢一樣,但是一直疼愛她的奧爾大哥沒有再回應妹妹的呼喚。
他不能迴應了,他聽不見了。
和七年前發誓要吃掉在他頭髮里拉屎的鳥,爬上巨樹壓斷樹枝,劃破肚子那次不同。和五年前去雪山上替她摘懸崖上的白花,摔斷腿的那次不同。和三年前挑戰比他高四英尺的成年巨人,被打得一個月爬不起來那次不同……
這次哥哥要死了,他的手心裡還藏着一塊放涼的肥肉,卻再也不能遞過來了,眼睛已經閉上,黝黑的臉上卻反常地透着蒼白,沒有一絲血色,他身體裡所有的血滲進了土壤。握着他肌肉硬實的手臂,米爾能夠她能夠清楚的感覺到,這位從小立志成爲族羣裡最強大的戰士的哥哥,身軀裡的生命正在一點點流失。
“哈……”
米爾呆呆地看着慢慢閉上眼睛的哥哥,眼淚滑過面頰,張開嘴卻沒有發出聲音,發出震耳欲聾卻寂靜的淒厲哀嚎。
“可以說巫師語言嗎,雖然我大概能猜出你們巨人語言想表達的意思,但我可沒辦法說巨人語,巫師的聲帶想發出那樣的聲音,還是有點困難的。”黑暗的巖穴深處,有淡淡的聲音響起。
“巫……巫師?”米爾和斷腿的蓋爾轉過頭盯着一塊垂巖,從那裡走出來一對個子矮小的年輕男女。
“哈,果然和我想得一樣,雖然沒有理由,但我覺得你就是會說——”
赫敏扯了扯他袍子的衣角,焦急地催促道:“別說多餘的話了,快幫忙救人!”
“又沒說不救,這麼着急幹什麼……”洛倫一邊嘟囔着,一邊往前走了幾步,飄浮起來查看起垂死巨人全身的傷勢。
“【熒光閃爍】”
魔杖杖尖的銀白色光輝和天上的圓盤一個顏色,卻沒有那麼清冷,漆黑的巖穴因爲這縷光輝變得明亮起來,就連失去意識的瀕死巨人也眼皮顫動,那濃厚的死亡氣息似乎被熒光驅散了。
看着那人的影子在石壁上晃動,米爾感覺到一股莫名的溫暖。
切割咒摘除傷口的死肉,漂浮咒按照巫師的意念清理土灰和石渣,白鮮香精傾倒在駭人的肉體裂痕處,彷彿滾燙的岩漿灌進冰層,灼熱的氣息從那具逐漸冰冷的軀體中瀰漫開來,奧爾的胸膛劇烈跳動,速度快得就像逃離雪崩的困獸。一大桶生骨靈灌進去,失去意識的奧爾打了個激靈,口鼻間再次出現平穩的呼吸。魔藥課教授的好學生身份在這裡發揮出了強大作用,雖然都是霍格沃茨高年級學生們的課堂作業,不過能被收集儲存起來的都是合格品,這麼慷慨不計份量地灌下去,哪怕被火龍咬一口也能救一救。
可憐尼古拉斯爵士死刑執行得太快,他要是能緩刑個幾百年,靠着脖子上那條粘黏的皮,洛倫說不定還能搶救搶救。
米爾和蓋爾呆呆地看了他一會兒,滾燙的淚珠從眼眶裡墜落。
“還剩小半桶,那給你吧。”洛倫搖了搖裝生骨靈的木桶,順手遞給斷腿的巨人。
蓋爾愣了一下,慢吞吞的接過木桶,整個過程中目光不斷往妹妹米爾臉上飄,看見她點頭,這才放鬆下來,接過生骨靈仰頭倒進嘴裡,動作像是老多德喝小麥果汁一樣豪邁。
赫敏來到米爾面前,仰頭看着女巨人龐大的身影,目光柔和:“我知道你有很多疑問,比如我們是誰,我們有什麼目的,我們爲什麼在這兒,這些問題我們都能回答,不過在那之前,或許我們應該先互相認識,你說呢?”
洛倫站到赫敏身旁,順手在附近丟了個閉耳塞聽咒。
米爾看了看兩個小不點巫師,又看了看那邊陷入沉睡的哥哥,幾乎沒怎麼猶豫,率先開口:“你們可以叫我米爾,那邊的是奧爾。”
蓋爾被生骨靈的味道刺激得面目扭曲,說話的時候還在呲牙咧嘴:“我……我是蓋爾,我們是……是兄妹。”
“你們叫我格蘭傑就好,這位是摩根……”
“你們的哥哥奧爾身上的傷勢我基本處理好了,明天早上睡醒,身上的骨頭應該癒合得差不多了,不用擔心。”
洛倫覺得巨人三兄妹和外面那些巨人似乎很不一樣,於是他簡單思索過後,直接明瞭得提問,“我們來這裡的目的是找兩個……兩個巫師,或者說混血巨人,比伱們矮小,但比我們要高大得多。”
赫敏補充道:“不久前應該拜訪過你們的巨人族羣,還送上了珍貴的禮物,如果你們不是一直躲在洞裡的話,應該見過他們。”
“我們的確見過,甚至不止一次。”米爾低頭看着兩人,兩隻碩大的眼睛充滿悲痛,“那是在一個星期以前……”
那時巨人古戈還是名叫卡庫斯的巨人,他是族羣裡最醜陋、最懶惰的人,但同時也是最高大的戰士,在剛上任古戈那幾年,他總能帶回來最多的獵物,戰勝最兇猛的野獸,體重超過兩頭公象,皮膚比犀牛和野豬加在一起還要厚實。
但這幾年他不願意再奔跑在山地裡狩獵,而是坐在最舒適的山洞裡,等着別人給他拿東西吃。
那是一個陽光明媚的上午,卡庫斯正躺在湖邊咆哮着讓人把死羊送進他的嘴裡的時候,兩位混血巨人高舉着禮物走下山坡,一朵永不熄滅,永遠溫暖的神奇火焰,一路來到卡庫斯的腳邊,鞠躬,放下禮物……
“卡庫斯不會巫師語言,所以叫了兩個巨人做翻譯,他們約定在第二天進行談話,並且還會帶來禮物……”米爾聲音很輕,似乎是擔心驚擾了那邊睡覺的奧爾,“第二天的談話也很順利,我就圍在旁邊聽,海格轉達了鄧布利多的善意,他阻止了你們的政府殺死不列顛境內最後一批巨人,也就是我們……一切都很美好,他們約定第三天繼續談話,繼續帶來禮物……”
“後來出什麼意外了?”
如果一切順利,海格不會被困在返程的路上,巨人族羣也不會換新古戈。
赫敏微微睜大了眼睛,驚聲問道:“難道食死徒在談話的時候突然襲擊了他們?”
米爾搖了搖頭,小聲說道:“麥克尼爾和克勞奇,那兩個人找到了高高馬,海格說他們都是享受屠殺的劊子手,所以很合得來,兩個巫師鼓動高高馬發起惡鬥,幾乎將部落裡所有的巨人捲了進來。那天晚上窪地鬧哄哄的,奧爾讓我待在洞裡,只聽見外面聚集的巨人越來越多,越來越亂。第二天太陽出來的時候,雪是紅的,卡庫斯的頭顱沉在了湖底,高高馬帶着他的頭盔,成爲了新的古戈……”
海格和馬克西姆還不清楚暴動背後藏着的食死徒,帶着本打算送給卡庫斯的禮物去會見高高馬,結果差點被當場抓住,馬克西姆用魔法帶着他們匆忙逃離……
“他們不願意放棄原本的任務,打算避開高高馬,所以每天晚上潛入巖洞跟其他巨人談話。”米爾眼神裡流露出悲哀,搖了搖頭,“可是他們沒有想到,麥克尼爾和克勞奇正在搜捕他們,並且發現了他們夜間行動留下的痕跡,在第二天將他們圍堵在一個山洞裡。”
“難道你們……”洛倫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兩人身上的傷勢。
赫敏神色動容。
“海格和馬克西姆沒有連累我們,他們和兩個食死徒僵持了很久,最終順利逃脫。”米爾再次搖了搖頭,“我們身上的傷勢是高高馬叫人打的,說是我們趁他睡覺的時候,幫助他的獵物逃脫。”
“他這樣也能做你們的首領?”赫敏忍不住問道。
“我們巨人就是這樣的,每隔幾個星期就要跟人打架,要麼把別人打個半死,要麼自己被打個半死,男的跟男的打,女的跟女的打,打死了就打死了,活下來的人還會繼續打,哪怕不爲了食物、火焰和寬敞的巖洞,還是會打,用你們巫師的話來說,叫自相殘殺的本能……”
“那你們呢?”
洛倫眯着眼睛打量着巖穴裡的巨人三兄妹,聲音輕柔地問道。
相比其他頭腦簡單的巨人,他們三個更加理智,更加隱忍,懂得自保,能夠抑制自己軀體裡的暴力衝動。
大哥奧爾會掛念受傷的弟弟妹妹,給他們預留烤肉,蓋爾和米爾會提奧爾擔憂,在野蠻的巨人羣體裡,他們的人性就像夜晚的火把,在遠處山脊和漆黑巖洞裡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最關鍵的是,他們就連名字都和其他巨人不一樣。
“我們……”米爾的眼睛裡微光閃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