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修跟着柳雲霜進了宮,穿過寂靜的人羣,在衆目睽睽之下,緩步上了大殿。有謁者趕過來,將他引到太后的棺前,太常奉上孝服,劉修就在殿上披上孝服。
太常高聲喝道:“跪——”
劉修向後退了一步,雙膝跪倒。王楚等人也按順序跪倒在地。棺旁的小天子也轉了過來,但他沒有跪,只是跪坐,眼神微緊,看着面無表情的劉修,又心情複雜的掃了一眼跪在劉修身後的王楚和她身邊的劉和。
“叩頭——”
劉修雙手扶地,彎下腰,額頭咚的一聲叩在地上,他這一聲可真是響,比剛纔柳雲霜磕的頭可響多了,聽得小天子一激零,連司禮的太常都嚇了一跳,本能的有些擔心大殿上的地板會不會被他這一下撞裂了。
“咳咳!”盧植輕咳了一聲,把太常提醒過來。太常有些尷尬,連忙又大聲喊道:“再叩——三叩——哭——”
劉修叩了三個頭,可是接下來他並沒有哭,而是站了起來,直挺挺的站在那裡。太常一下子愣住了,隨即有些心虛的大聲喝道:“楚王,你不知大臣的禮節嗎,太后棄世,萬民垂淚,你來祭拜太后,爲何不哭,莫非對太后不敬?”
劉修也不理他,走到太后的棺旁,緩緩向前走去,一邊走,一邊側着頭打量着描龍畫鳳,披着精美帛畫的棺木。正在抹眼淚,準備陪哭的衆臣一看他這副架勢。知道好戲上場了,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目不轉睛的看着劉修。
劉修繞着棺木走了大半圈,最後停在小天子面前。小天子原本是跪坐着,被他這麼居高臨下的一看,頓時覺得彷彿有一座山壓了下來。他想站起來,偏偏身子又有些不聽話。攏在袖子裡的雙手冰涼一片,手心汗津津的,兩條手臂上的汗毛都立了起來。渾身戰慄。
劉修看了他片刻,又把目光挪了開去,轉到小天子身後的大將軍宋豐臉上。他拱着手。欠身施禮:“大將軍節哀。”
宋豐已經得到曹操送來的消息,知道劉修要藉着太后的死向天子發難,卻不會——至少暫時不會傷及宋家的利益,所以現在雖然有些緊張,表情也有些生硬,卻不至於失態。他還了一禮:“殿下亦當如是。”
“大將軍,太后在世之時,對我多有關照。可以說,沒有太后的關照,我劉修不可能有今天。因此。太后之恩,我永世難忘,我楚王府永世難忘。”
宋豐連連點頭,鬆了一口氣。劉修當着這麼多人的面說這話,那宋家的富貴就有保障了。
小天子靜靜的聽着。心裡卻涌起一種怪異的感覺。還永世難忘,你知道這個女人爲了自己的榮華富貴,爲了自己的一點私心,把你我父子害成什麼樣子了。如今,我們父子相殘,不就是這女人一手造成的?你還矇在鼓裡。對她感恩戴德呢,真是天大的笑話。枉你聰明一世,卻被一個女人玩弄於股掌之上。
“太后棄天下黎庶而去,我五內俱焚,悲痛不已,是以舉家從江陵趕來,到太后靈前致哀。”劉修說得很快,聲音也不大,可是卻能讓旁邊的人聽得一清二楚。“悲痛之餘,我有一事不解,不知大將軍可能爲我解惑?”
“殿下請講。”
“大將軍,宋家往上再推十代,可有人因怪病而猝然英年早逝的?”
宋豐想了想,搖搖頭:“不瞞殿下,宋家雖不敢說大富大貴,可是家境還過得去,除了一些孩子天生體弱早夭的,這成人的之中倒還沒有因怪病而早逝的,更談不上猝然二字。”
“那也就說,宋家人沒有祖傳的什麼怪病之類的?”
“沒有。”
“那好,我還想問一句,太后從兗州回來之後,身體如何?你們最後一次見到她,是什麼時候,當時可曾看出她有什麼疾病?”
宋豐再次搖搖頭:“她從兗州回來後,身體一直很好。在她去世前一天,我還見過她,沒看出任何異常。”
“這麼說,太后是突然暴亡,而且沒有任何先兆?”
宋豐遲疑了一下:“的確如此。”
劉修眯起了眼睛,掃視一圈:“太醫令何在?”
太醫令連忙出列。
“太后去世的時候,太醫署可有人出診?”
太醫令搖搖頭:“太醫署接到消息,趕到長樂宮的時候,太后已經氣絕,所以未曾出診。”
“是誰確認太后已經氣絕的?”
“是臣。”太醫令轉身指了指幾個人:“他們也都在場,有我們所有人簽字畫押的記錄,殿下可以隨時查看。”
太醫吉本走上前,雙手奉上一本記錄簿,劉修接過來,仔細的看了一遍,又還給他。接着問道:“那你們檢查太后的遺體時,可曾發現什麼異常,瞭解她的死因?這記錄上面,可是一字未提啊。”
太醫令有些緊張起來,轉過頭看了小天子一眼,欲言又止。劉修冷哼了一聲:“孤正在問你話,你左顧右盼的,莫非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太醫令心裡緊張,被劉修這一喝,險些嚇掉三魂七魄,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連連叩頭:“臣……臣不知。”
“不知死因,你就敢斷太后氣絕?如果太后只是一時氣閉,卻因爲你們未能及時醫治而喪命,那這……哼哼!”
劉修的冷笑就像一聲聲悶雷,嚇得那些太醫一個個面色煞白,他們跪在地上,連連叩頭,沒一會兒額頭上就全是血,卻不敢多說一句。這幾個太醫當時在場,當然知道宋太后是死於胸口一掌,絕對是被人殺死的。可是天子下了封口令,不准他們說,他們又如何敢說。
劉修轉過身,看着宋豐:“大將軍,看來太后之死,不是那麼簡單,這其中有蹊巧啊。”
宋豐臉色一會兒紅一會兒白。他如何不知道這裡面有蹊巧,只是他沒劉修這種實力,不敢去質問小天子罷了。在他看來。小天子不可能殺宋太后,他不說,必然是有難言之隱。至於這難言之隱究竟在什麼地方。他就搞不清楚了。現在劉修當着衆人的面逼問太醫,確認宋太后之死有隱情,他不免也有些緊張起來,既希望劉修能查出真相,又怕劉修只是在利用這件事向小天子發難,想取而代之。就算劉修承諾不會傷及宋家的富貴,可畢竟還是有宋家血脈的小天子在位對他們利益更大啊。
劉修重新走到小天子面前:“陛下,太后之死不明不白,必有隱情。如果不查明,太后在天之靈也不能安息。臣斗膽。請陛下下詔開棺,再查太后遺體,驗明其死亡真相。”
“住口!”盧植上前一步,攔在棺前,逼視着劉修:“太后小斂已經有一段時日。如果開棺,太后的遺體很快就會腐敗。再者,開棺驗屍,對太后不敬,豈可如此輕率?”
劉修眉頭一挑,有些不可思議。“那盧公以爲。讓太后死得不明不白,明知可能有兇手逍遙法外,卻不爲她報仇血恨,就是對她的尊敬了?”
盧植強辯道:“太后遺體,入棺之前已經有人檢查過,記錄歷歷在案,你大可以去看,爲體麼要開棺擾動太后?”
“盧公要是這麼說,那我倒想問問,太后究竟是因爲什麼死的?”劉修面容冷漠,已經有些不耐煩了。“盧公如果知道,那就請回答孤的問題,如果不能,孤倒要問問,盧公一而再,再而三的阻攔孤查問真相,究竟是何用心。”
大殿之上,君臣尊卑纔是最重要的,師生之誼要放在一邊,劉修面對自己的老師,以藩王的身份直言相問,別人倒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對,就算覺得劉修的語氣有些過於無禮,也被宋太后之死的真相吸引住了,一時半會的根本沒心思關注。
盧植啞口無言,這件事本來就說不清楚,之前之所以沒有問,只是沒人敢問而已。當有人跳出來,而又讓他無法用身份壓制的時候,這個問題就成了一個無法迴避的問題。
就在盧植不知所措的時候,小天子站了起來,語氣淡淡的說道:“楚王要知道真相,也是情理之中的事。開棺驗屍,擾動太后遺體,未免有些不妥。這樣吧,楚王的問題,朕來回答,可否?”
劉修繞了半天的圈子,目的就是等這句話,當下他眼神一緊,冷笑一聲:“聞說太后身故之時,身前唯有陛下一人,要說能把這件事說清楚的,還真是非陛下莫屬。太后是陛下之母,想必陛下對太后之死也是耿耿於懷,不會姑息奸人。如果能對臣言明,臣自然是感激不盡。”
小天子眉毛一挑,似乎想笑,卻又沒笑出來。他掃了一眼盧植,又看看大將軍宋豐:“事涉皇家隱私,不宜有如此多的耳目,請盧公安排衆臣出去暫避,待朕和楚王商議出結果後,再給他們一個答覆,必讓他們滿意便是。大將軍,你是太后之父,一定也非常關心這件事,就一起跟着來吧。”
盧植嘆了一口氣,知道自己已經無力阻攔,只能點頭領命,把一心想看結果的衆臣趕出殿外。那些人見真相揭曉在即,自己卻要被趕出去,無法目睹,只能到時候聽官方的消息,心裡大爲不憤。他們都是在官場上混的人,豈不知這官方消息的成色。不過,天子說得也有道理,事涉皇家隱私,好奇心還是要有個限度的,否則會有什麼結果,真的很難說。
大臣們出去了,就連王楚他們都出去了,殿上只剩下劉修、宋豐和小天子三人,還有一個躺在棺木中的宋太后……好戲開鑼,R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