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和回到中軍的時候,累得兩條腿都沒知覺了,身上沾染了血污,臉上都花了。她的眼神有些呆滯,正在與衆將議事的劉修看了,心中一痛。“丫頭,你這是怎麼了?”
“阿爹,我只是有些累了,我沒事。”劉和轉了一下眼珠,強笑了一聲,這才恢復了一些清醒。在後陣跟着盧夫人、藍蘭等人爲傷員療傷,她雖然沒做什麼具體的事,可是受傷的將士們卻非常振奮,每個人都期望着翁主能到他們跟前,哪怕是看他們一眼,他們都覺得是莫大的榮耀,再重的傷也不肯叫一聲痛,免得被翁主當成懦夫。有了劉和的幫助,盧夫人的工作順利了許多,可是幾百個傷員看下來,也讓劉和累得有些麻木了。
第一次經歷戰場,第一次接觸到這麼血淋淋的事,給劉和的衝擊太大,如果不麻木,她也許會瘋掉。
“嗯,那就趕緊去洗洗,待會好好睡一覺。”
劉和點點頭,又向諸將施了一禮,這纔到自己的住處去清洗換衣。劉修被劉和的神情搞得有些心神不寧,生怕女兒受的刺激太大,他對傅燮說:“新蔡已破,你安排一下慎陽的戰事,我先告退一下。”
傅燮點點頭:“將軍放心便是。翁主心神不對,你還是趕緊請國師夫人來給她安安神吧。”
“沒事,我的女兒我還不清楚?”劉修強笑了一聲,又嘆了口氣,沒有再說什麼,轉身進了後帳。
後帳的帳門關着,兩個侍女站在門口,帳門內熱氣溢出,看樣子劉和正在洗澡。劉修在帳外站了一會,帳中傳出嚶嚶的抽泣聲,劉修聽得心酸。暗自嘆了一口氣。他揹着手,在帳外來回踱着步,有些猶豫自己是不是太殘忍,不管怎麼說。這還只是一個的孩子,讓她經歷這麼殘酷的事究竟是否妥當。
可是又能怎麼樣,富貴不易得,更不易守,守成更比創業難。正如他教育劉和的那樣,如果懼怕鮮血,最後只會讓自己的鮮血流得更多。有很多事,不是想逃避就能逃避得開的,該來的遲早要來。
盧夫人帶着兩個女道士匆匆的走了過來,見劉修在帳外踱步,她就明白了。她給劉修施了一禮,輕聲道:“將軍,翁主如何?”
“情緒有些不太穩定,煩請國師進去看看。”
“好的。不過我想應該沒有大礙。剛纔我看她幫助治療傷員,雖說有些緊張,可是處理得也不錯。這孩子性子雖說不夠強硬。但卻非常堅韌。”
劉修笑了笑,他如果不知道劉和的性格,又怎麼敢做這樣的決定。
盧夫人進了帳,掩上帳門,見劉和藏在浴桶之中,兩眼紅腫,臉上溼漉漉的,想是聽到有人進來,用水洗溼了臉,掩去臉上的淚痕。盧夫人也不點破。緩步走到劉和麪前,輕聲說道:“翁主,你怕嗎?”
劉和愣了一下,垂下了眼瞼,輕輕的點了點頭。
“怕就對了,只要是正常的人。都會有同情心,有慈悲心,有憐憫心。看到別人受傷,如同自己受傷,所以不希望別人受傷,也不希望自己受傷。可是,要阻止這樣的事發生,就要有能力,只有強大的人才能阻止這樣的事發生,哭泣和害怕是沒有用的。”
劉和捧着自己的臉,一聲不吭。
“你讀過兵法,知道兵法的最高境界是不戰而勝。你也讀過老子,知道不爭的最高境界是天下莫與之爭,怎麼才能不戰而勝,怎麼才能天下莫與之爭?這都需要實力。強者可以發動戰爭,也可以阻止戰爭,這就是殘暴與仁慈的區別。弱者呢,他們懼怕戰爭,但卻不能阻止戰爭,所以他們期望和平,卻很難得到和平。你要想保護這些弱者,就必須讓自己有足夠的實力,讓想傷害他們的人不敢輕舉妄動。”
“怎麼才能做到這一點?首先要面對鮮血,正視鮮血,只有這樣,你才能瞭解天地萬物真正的大道,才能讓自己變得更強。逃避,永遠不可能得到真正的道。”
劉和擡起頭,看着平靜從容的盧夫人,細細的柳葉眉忽然挑了一下:“國師,你的道好象與別人的道不太一樣。”
盧夫人笑了:“是的,那你覺得是我的道有道理,還是別人的道有道理?”
劉和託着臉想了很久,最後還是搖搖頭:“我不知道,好象都有道理,又都不對。”
“那就慢慢的想,你很聰明,總有一天會想明白的。”盧夫人走到劉和的背後,解開她的髮髻,“翁主,我幫你按摩一下,你放鬆一下,睡個好覺,明天就會好多了。”
“謝謝國師。”劉和輕聲道,她的聲音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平靜了許多。
……
小天子圍着沙盤轉着圈,看着那個插着袁家小旗的平輿城,目光熱烈。定潁一鼓而下,新蔡一鼓而下,南頓也沒支撐過半天就被曹操攻克,現在劉修已經率大軍趕往慎陽,如果不出意外,最多還有兩天時間,平輿就成孤城一座,袁隗束手待擒。
一想到馬上就要擒獲袁家的家主袁隗,小天子就忍不住的想笑。如果能順利攻克平輿城,擒獲袁隗,那他的威信就會猛增,到時候再揮師北上,平定袁紹,就可以重建天下太平。
哈哈,朕雖然還沒有親政,卻已經立下了這麼大的戰功,是不是太早了些?
“你們說說看,要多久才能拿下平輿。”小天子回到座位上,一揮衣袖,意氣風發的說道。
周瑜沉吟了片刻:“兩個月。”
“兩個月?”小天子眉頭一挑,笑道:“你太保守了吧,區區一座平輿城,要兩個月?”
周瑜咂了咂嘴:“陛下,臣說兩個月,都是樂觀的估計,如果有點意外,兩個月都未必拿得下。”
“且!”小天子不屑一顧:“說說你的理由。”
“平輿是郡治,而我們之前攻打的定潁只是縣城。首先城牆的高度就不一樣。縣城的高一丈到一丈五,郡治城牆高兩丈到兩丈五之間,平輿城的高度比普通的郡治還要高一些,大概在兩丈五到三丈。平輿是袁隗經營了多年的老巢。遠非定潁等縣城可比。其次,定熲只有三千餘士卒,剩下的都是普通百姓,而據我們之前的分析,平輿城中至少有兩萬士卒,而且是久經征戰的精銳,以這麼多人守平輿城。沒有任何破綻可尋,除了死拼,把城裡的守卒全部消耗掉之外,只有圍城一條路。攻城的傷亡比例通常是四比一,也就是說,如果強攻,正常情況下,我們要付出七到八萬人的傷亡代價。”
小天子的臉色變得非常難看。七到八萬人。那他還拿什麼去打袁紹?再說了,恐怕等不到死七到八萬人,只要傷亡達兩三萬人。士氣就會崩潰,無法再戰。實際上,就連兩三萬人的傷亡他都承受不起,真正被他掌握的大軍現在總共才三萬多,這其中還包括皇甫嵩手中的人馬。
難怪袁隗有膽氣守城,攻守形勢的不同,對雙方的要求完全不一樣。如果野戰,這麼懸殊的兵力對手根本不用打,勝負已定,如果一方守在城裡。有城牆保護,不管是兵力上還是心理上,那就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袁隗也罷,袁紹也罷,這麼多年他們沒有進展,卻也沒有被朝廷平定。就是因爲他們攻擊也許不足,但防守卻綽綽有餘。
城池,對守方來說不僅是心理上的屏障,更是一道難以攻克的堡壘。實際上,如果不是袁隗預先沒有想到會在汝南腹地與朝廷決戰,未能及時加固定潁等縣級城市的防備,定潁等城也不可能這麼快就失守。
“你們也這麼想?”小天子把目光轉向楊修和曹昂。
楊修點點頭,曹昂猶豫了片刻,也點了點頭。“我記得荀軍謀好象也是這麼說的。”
小天子眼角抽了抽,神情有些不悅。到目前爲止,他只是名義的主帥,實際軍事命令是由段熲擬好,再以詔書的形勢下發,而段熲做決策的一切依據都來自荀攸和他的軍謀團。雖說他們只提供建議,不作任何決定,可是段熲所做的每一個決定,都是他們提供的建議中的一個。
荀攸的建議,不就是劉修的建議嗎?到底是誰在指揮這場戰事?
小天子非常想找出一個與荀攸不同的作戰方案,並且取得勝利,以證明自己可以脫離劉修的控制,只是很可惜,到目前爲止,他還沒有找到。
所以當外人都在說陛下聖明的時候,他一點喜悅也沒有,相反感受到越來越重的壓力。
“另外還有一問題,我們要圍殺袁隗,袁紹應該坐不住了吧?”小天子想了很久,這才慢慢的擡起頭:“據最新的軍報,漁陽和上谷的突騎一直在向冀州調動,這驃騎將軍安排的三萬精騎,怎麼還沒有動靜?”
楊修面露難色:“他們……在等糧草輜重。”
小天子一愣,隨即生氣的說道:“等糧草輜重?幷州沒有,難道還要朕從洛陽給他們調?”
“陛下,幷州的軍糧只能供應呂布所部,牛頭部落的兩萬大軍怎麼辦?牛頭部落不歸併州刺史府節制的。”
“找驃騎將軍要啊。”小天子嚷道。
“可是,這兩萬大軍,驃騎將軍是交給陛下指揮的。”楊修低聲道:“驃騎將軍既然把這兩萬大軍交給了陛下,那就應該由陛下來籌措糧草。就算是要由益州和荊州提供,也應該由陛下下詔向驃騎將軍徵集,否則,這豈不成了驃騎將軍擅自行事,要遭御史臺彈劾的。”
小天子騰的站了起來,臉漲得通紅,瞪了楊修半天,突然飛起一腳,將面前的案几踢翻,大吼道:“你們爲什麼不提醒我還有這個問題?”
楊修慚愧的低下了頭:“陛下,臣……疏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