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修和長公主並肩而行,沿着長長的青石走廊,走上了鵠鳴山最高峰處新修的平臺。這裡是供天文院的那幾個只關心天事,不關心人事的大儒們觀星用的。平臺上茂樹成蔭,不但沒有夏日的燥熱,山風吹來,反倒清涼無比。
“阿業,小心些。”劉修見兒子劉業趴在欄杆上,撅着屁股向下看,不由得提醒了一聲。欄杆外就是懸崖,雖然不到萬丈,可摔下去也足以摔成肉餅。
“阿翁,好高啊。”劉業雙腿踩在欄杆上,張開雙臂,既有些緊張,又有些興奮的叫道。
“快下來!”長公主嚇了一跳,連忙趕上去,將劉業抱下來,擡手在他屁股上拍了一下。劉業咯咯的笑着,掙開長公主的懷抱,抱着劉修的腿,仰着小臉:“阿翁,我要飛。”
劉修哈哈大笑,抱起劉業,在空中繞了兩圈,劉業樂得直流口水,卻把長公主看得心驚肉跳。劉修要是一失手,這孩子說不準就真會飛出去了。
“夫君,小心些,這裡太危險了。”
“嗯,不妨事。”劉修將劉業抱在懷裡,用手絹擦去他嘴角的口水,笑道:“阿業現在不怕我了。”
“他那時哪裡怕你,只是認生罷了。”長公主甜蜜的笑道,不過一想起初見劉修時,劉修躺在榻上一動不動的樣子,她又忍不住一陣心酸。“你當時……真把我嚇壞了。”
劉修伸出右臂,將長公主攬在懷中,手在她的肩膀上輕輕的拍了拍,輕聲嘆了一口氣。
“誰在上面哇啦哇啦的擾人清夢?”門一開。一個邊幅不修的老頭一邊扣着眼屎,一邊破口大罵的走了出來。走了兩步,發現是劉修,頓時嚇了一跳,睡意全消。以難得一見的敏捷拜倒在地:“天文院博士周舒,拜見車騎將軍,拜見長公主。”
“哈哈哈……”劉修將孩子交給長公主,上前扶起周舒,打趣道:“周夫子。你這可是晝寢啊,孔聖人要是看到了,免不得要罵你兩句糞土不上牆。”
周舒咧嘴一樂:“真要是孔聖人從曲阜爬出來,我倒要請教他幾個問題,糞土不糞土的,我可不在乎。誰不知道鵠鳴山觀星臺現在是全天下最吃香的地方,卻由我們幾個糞土佔着。豈不是羨煞他人。”
劉修忍俊不禁,連連點頭。鵠鳴山觀星臺現在有最大的一架窺天鏡,周舒和任安等幾個大儒天天霸着這裡不走,白天睡大覺,晚上幾個人聚在一起觀星。研究所能收集得到的所有天文古籍,這日子過得真是滋潤無比。這個屋子的屋頂是可以開合的,裡面就放着那架全天下獨一無二的窺天鏡,下面就是周舒等人生活起居的地方。不過這幾個老學究現在有些着魔,裡面又髒又亂,周舒也不好意思請劉修夫婦下面參觀。只好在平臺上,一邊打着哈欠,一邊和劉修閒聊。不過一聊到最近在廣漢發掘的那個大墓裡出土的觀星圖。周舒頓時睡意全消,兩眼放光,揮舞着手臂大說特說起來。
“將軍,我們經過半個多月的研究,覺得這個星圖非常精確。”周舒唾沫橫飛的說道,劉修不得不向後退了一步。免得被洗澡。“原本我們都覺得這個星圖有問題,因爲和我們觀測到的有不小差別。可是後來經過驗證。我們發現,只要把位置做一個細微的調整,這副星圖和東周傳下來的一副星圖就有八分相合,和前朝傳下來的一份星圖卻只有六分相合。這說明什麼?”
周舒兩眼賊亮的看着劉修,劉修眨了眨眼睛,對天文星相他是半竅都不通,只能聽周舒說。
“將軍,這說明一個問題,那就是這份星圖肯定在周以前啊。”周舒興奮的一拍手,把旁聽的劉業和長公主嚇了一跳,周舒這纔想起來長公主還在旁邊,不能太忘形。他降低了音量,興奮卻絲毫不減。“將軍,據我估計,這份星圖至少在商代,很可能是夏代的。除此之外,我還發現一個秘密。”
“哦,什麼秘密?”劉修看着周舒那副神秘的樣子,忍不住想笑。
“將軍,天真的在變啊。”周舒指了指萬里無雲的藍天:“將軍,從星相上來看,天一直在變,只是這個跨度不是以幾年幾十年,而是幾百上千年,我們這些人就像不可語冰的夏蟲,區區幾十年的觀測根本看不出來。什麼天不變,道亦不變,全是癡人說夢。”
周舒用力的一甩袖子,以示自己的不屑,不料力氣用得大了點,他那髒兮兮的袖子甩到了劉修的臉上。周舒嚇了一跳,連忙請罪,劉修擺擺手,撫了撫臉頰道:“沒事沒事,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能知道這麼大的秘密,我就是再挨兩下也是值的。”
“將軍說得對。”周舒一挑大拇指,“誰說將軍不學有術的?我看將軍深明學術之道。”話一出口,他又覺得不對,連忙掩住嘴,尷尬的看着劉修。
劉修無語的笑笑,暗自感慨自作孽,不可活,周舒當年是多麼文雅有禮的一個人,自從來這觀星臺之後,一下子癡氣大發,估計連他兒子周羣來也不敢認他了。不僅是周羣,另外幾個老先生也不例外。
和周舒又扯了一陣,劉修離開了觀星臺,再聽周舒說下去,他很難保證自己不暈。星空是美麗的,可是要一個個的去分辨那些星,他可沒這耐心。
下了觀星臺,迎面跑來了張魯和張衛小弟兄倆,他們像兩隻猴子在狹窄的山路上飛奔,看得人心驚肉跳。直到看見劉修一行,他們才安份了一會兒,站到一邊讓劉修先過,然後又你追我趕的跑了,興奮的叫聲在山谷間迴盪。
盧夫人在後面急衝衝的趕了過來,她的步履很輕快,臉色卻很焦急,一邊走一邊叫道:“慢點,你們倆慢點,小心別摔着。”一擡頭,看到劉修夫婦,她連忙收住了腳步,恭敬的行禮道:“拜見將軍,拜見長公主。”
“國師夫人免禮。”長公主淺笑道:“這是天師道的靖廬,我們是來打擾國師夫人的,國師夫人何必這麼客氣。”
盧夫人笑了笑:“長公主說這樣的話,臣妾如何擔當得起。天師道有今天,全是拜將軍和長公主所賜,焉敢不敬。”
長公主欠身道:“國師夫人言重了。將軍也是蒙夫人所救,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這也是應該的。國師夫人就不要總掛在心上了。”
“豈敢豈敢。”盧夫人謙虛了兩句,看了一眼劉修,又喜道:“觀將軍的氣息,不僅復原如初,而且又有精進了。”
劉修自哂的一笑:“復原是真,精進卻是假。我雖然人在鵠鳴山,卻無修道之心,這精進是談不上了。不過國師夫人卻着實是真的大有長進了,不知道離龍吟還有多遠?”
盧夫人搖了搖頭,伸手一指天空的太陽:“看得到,卻只怕是摸不到了。我能有今天的境界,也是機緣湊巧,這樣的好事哪會一而再,再而三的落到我的頭上。”
劉修看了看日頭,一句葷話差點脫口而出,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他雖然在鵠鳴山住了一段時間了,可是盧夫人卻一直不肯見他,治病也是由王稚來,今天如果不是偶遇,誰知道哪天才能見面。這要是信口開河,再讓盧夫人誤會了,那就更麻煩了。更何況還有長公主在側,那些玩笑話不宜出口。
盧夫人側身站到路邊,半隻腳已經踏空,山風拂動她的衣袂,飄飄欲飛,她卻紋絲不動,臉上並無半點緊張之色,很從容的請劉修先行。劉修看得心驚肉跳,不敢怠慢,生怕下一刻盧夫人就墜落崖下,連忙抱着劉業向前走去。
直到看不見盧夫人的身影,長公主才悄悄的瞟了一眼劉修:“夫君,你真的不想在道術上再精進了?”
劉修眉頭一挑:“再精進幹什麼?真進山做道士去?”
“可是……”
“沒什麼可是。”劉修有些心虛的打斷了長公主。長公主雖然希望他在道術上再有進步,可是她又不希望他再和盧夫人一起修行。每次看到盧夫人,她的心情總有些彆扭。可是她又不能因此阻止劉修,阻礙劉修精進,這可是一個不小的罪名。她不希望給劉修留下善妒的印象。
“論武技,我已經沒有對手。可是又能如何?難道要我去做個刺客?且不說我也不可能萬軍之中隨便殺人,就算能,也沒有意義。霸王戰無不勝,最後卻落得烏江自刎,檀石槐那麼高的武技,最後也是命喪落日原。匹夫之勇,終究是不可恃的。”劉修牽着劉業的小手,緩步而行。長公主牽着劉業的另一隻手,靜靜的聽着。“殺人,只能解一時之困,這是最後的手段,不能輕易的用。而且修道吧,不瞞你說,我的道行雖然低,可是對於大道,我大概比他們任何一個人都認識得更深。道心越堅,人性越薄,我不是不能精進,我是怕。”
“怕?”長公主聽得一頭霧水,“你怕什麼?”
“我怕我有了道心,卻沒了人性。”
“怎麼會?”長公主失笑道:“道心和人性有矛盾嗎?”
劉修瞟了她一眼,笑道:“你忘了嗎,老子五千言上說,天地不仁,以萬物爲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爲芻狗。”
長公主似懂非懂,剛要再問,孟達快步走了過來:“將軍,黃巾軍張帥的使者求見。”
劉修一聽,連忙跟着孟達向前走去,一邊走一邊問道:“使者是誰?”
“一個叫藍蘭的女道士。”孟達道:“她好象有要緊的事要報與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