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修他們沿着河岸向北走了一里多路,就看到了一個碼頭,碼頭旁是一個聚落,看樣子也不大,也就是三五十戶人家,從門前掛的魚網、魚乾來看,這個聚落大都靠行船、打魚爲生。
“行了,這裡肯定有船去閬中。”樸胡如釋重負的笑了起來。劉修和郭嘉交換了一個眼神,不約而同的笑了。樸胡是板楯七姓中樸家的下一代家主,以後要統領着善戰的板楯蠻,體能當然也不錯,在叢林裡走了八天,他一直在最前面開道。可是從這句話卻可以看得出來,他並不願意過叢林裡的生活,在思想上,他已經悄悄的脫離了原始的質樸。
這並不稀奇,嚮往安逸的生活是每個人的本能,別看是不是儒生都把孟子那句“生於憂患,死於安樂”說得挺順口,可是真正願意主動的去過苦日子磨礪自己的人還是太少了,所以後世一個個王朝建立起來,一個個又敗落下去,不管他是來自於中原還是來自於草原,所有的統治階級都不可阻止的腐朽了,快的十幾年,慢的百十年。
“將軍……少主,你在這裡等一等,我去找條船。”樸胡很主動的說道。不知是因爲劉修的“道術”高明,還是因爲劉修的地位超然,樸胡對他非常尊敬。
“嗯。”劉修點了點頭,很自然的在旁邊一塊石頭上坐了下來。這塊石頭很光滑,顯然經常有人坐,或者有孩童在上面攀爬。“奉孝。你也坐一會。”劉修對郭嘉勾了勾手指,郭嘉走到他身邊,在旁邊一塊小一點的石頭上坐了。雖然劉修坐的那塊石頭寬敞得足以坐下三個人,可是郭嘉即使是在這種場合,也不願意亂了規矩。
龐德、閻明更是一動不動的扶刀而立,警惕的站在劉修身後,許禇扶着刀。在劉修側前方來回踱着步,虎士們散在四周。只有王稚比較輕鬆一點,抱着劍。靠着一棵樹假寐。
樸胡過了很久纔回來,他的臉色不太好,走到劉修身邊。躬身施了禮:“少主,我們走吧。”
“出什麼事了?怎麼這麼久?”
樸胡的臉頰抽搐了一下,剛要說話,劉修就看到一羣穿着短衣,卷着褲腿的黝黑漢子興高采烈的走了過來,一個個談笑風生,喜氣洋洋。他們和劉修擦肩而過,有人詫異的看了他一眼,但是沒有太在意,一個個嘀咕着劉修基本聽不懂的方言過去了。
“少主。你看!”郭嘉輕聲提醒了一句,向一個漢子看去。劉修點了點頭,他已經發現了那漢子懷裡揣着一段錦,華麗的織錦和他們身上的粗布衣服對比強烈,顯然不是自已的東西。劉修很快又注意到。不是一個人有,幾乎每個人都有一塊,胸前鼓鼓囊囊的,顯得很豐滿。
“難道是一羣賊,剛剛打劫歸來?”劉修不由得提高了警惕,不用他多說。虎士們已經散開,不動聲色的將那羣漢子和劉修隔了開來。
樸胡領着劉修等人來到江邊,一艘大船已經在碼頭旁等候,一個滿臉淺綠色水鏽的老漢站在碼頭旁,恭敬的看着大步走來的劉修。他用力拉緊了手裡的麻繩,將船靠緊岸邊,等劉修等人魚貫上船,他才解開纜繩,一個箭步跳上船,大步向船後的舵走去。
兩個中年漢子上前,用碗口粗的船篙將大船推離岸邊,沿着船幫來回走動着,將大船撐向上遊。這裡的水流並不湍急,兩個中年漢子雖然並不高大,但是一雙大腿板踩在船上穩如泰山,兩隻肌肉賁起的胳膊充滿了力量,大船越行越快。他們似乎很興奮,大聲的說着什麼,直到被掌舵的老漢斥了一聲,這才閉住了嘴巴,可是臉上的笑容還是抑制不住。
王稚等人和劉修說話都是說洛陽的官話,樸胡他們的官話雖然說得不地道,但大部分還能聽懂,可是這幾個行船漢子的話卻是地道的巴蜀土話,劉修是一句也聽不懂。郭嘉也聽不懂,但是他想起岸上那些漢子懷中的錦,又注意這船上這三個漢子的表情,不免有些緊張,他藉着看風景,到外面走了一圈,回來的時候臉色更難看了。
“少主,這個船上也有斷錦,看樣子是用利器從什麼地方割下來的,還有污漬。”
劉修把目光看向了一直有些心神不寧的樸胡,許禇使了個眼色,幾個虎士很自然的走了出去,不經意間分成三羣,分別看着三個行船漢子。那兩個中年漢子有些緊張起來,緊緊的閉上了嘴巴,那老頭愣了一下,臉上也有些不安,他吼了一聲,一箇中年漢子放下篙,趕過來把住舵。老頭起身,大步走到艙門口,叫了一聲。
正在發呆的樸胡一驚,擡起頭,回了一句,兩人說了些什麼,樸胡一拍額頭,又大聲說了些什麼,那老頭纔有些遲疑的回去了。樸胡走到劉修面前,漲紅了臉:“少主,請你把那些人撤回來吧。”
“爲何?”劉修很嚴肅的看着他,他雖然沒有露出任何惡意,可是那種生殺大權在握的氣勢卻在不經意之間顯露出來。當此敵我難分之時,他不得不給樸胡一個警告,免得他有什麼不良企圖。
“少主,他們不是賊,不過,我們很快就要遇到賊了。”樸胡解釋道:“我正想向少主請示,我們是不是走慢一點,儘量和那些賊保持一些距離,以免引起誤會。”
劉修更不解了,不過,他現在不想惹事生非,更沒有心情去打黑。要打黑,也得等他成了益州的一把手再說,現在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什麼賊,這麼囂張,居然大白天的就出來行動?”郭嘉指了指外面那三個漢子:“可是我看他們一個個喜氣洋洋,可不像遇到賊的模樣。”
樸胡苦笑一聲。“郭君有所不知,這個賊卻有些奇怪,他一向是不與這些行船的苦漢子作對的,他要劫的要麼是達官貴人,要麼是大豪富商,對這些吃力氣飯的人,倒是大方得很。剛纔那些人之所以高興,就是因爲那賊把系船的錦割斷了,留在岸上的,便是被那些行船漢子分了,每個人多至六七尺,少也有四五尺,幾乎是人手一錦,怎麼可能不高興。”
劉修很詫異。蜀錦是東漢中後期纔開始流行起來的布料,在洛陽,一匹上等的錦賣到一金,普通的也能賣到兩三千錢左右,這是什麼人,居然用錦來系船,而且也不帶走,直接用刀割斷?
“這沒什麼稀奇的,那賊的船帆都是用錦製成,日光一照,數裡外就能看到。”
錦帆?劉修腦子裡突然冒出一個人來,不會是他吧?
“他是哪裡人,叫什麼名字。”
“他也是我巴郡人,不過是臨江縣的,姓甘名寧,字興霸。”樸胡舔了舔嘴脣,又補了一句:“甘家也是臨江縣有名的大戶。”
劉修笑了起來,果然是這廝,看來還真是有緣啊,一到巴郡就遇上了。臨江在巴郡東,離這兒很遠,他居然正好趕到此地,不能說沒一點巧合。劉修興趣盎然的又問了一些甘寧的情況,這才知道甘寧現在才二十多歲,也沒什麼學問,所以甘家雖然是臨江大戶,他卻沒能入仕,整天帶着幾百個少年四處閒逛。他有錢,排場很大,雖然沒有官身,可是陸則車騎連綿,水則舟船浩蕩,跟着他的少年都身着繡衣,極盡鋪張浮華之能事,比當官的還要威風。他到了某地,如果當地的大豪、官吏對他很客氣,那當然沒話說,大家吃酒喝肉,盡歡而別,要是對他有所怠慢,那對不起,那羣錦衣少年可就成賊了,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殺將上來,殺人奪財,什麼都幹。按說這樣的禍害早就應該被人除掉了,可是一來甘家有些實力,二來甘寧這人報復心極強,他手下那幾百人可不是吃素的,真要惹急了他,他能殺你全家。
一個縣的縣卒不過一兩百人,遠不及甘寧的實力,就算州郡調集大軍來,他大不了往山裡一躲,能把他怎麼樣?所以沒幾年時間,大家都認了,大部分本地豪強不願意和甘寧爲敵,偶爾有幾個不識相的外地人來做縣令不服這口氣,偏要強龍壓壓地頭蛇,那些豪強們也願意讓他們主動去尋甘寧的晦氣,借甘寧的手殺人。
劉修翻了個白眼,怪不得重慶後來要打黑,原來這是有歷史原因的啊。這甘寧可比後來東吳那周處什麼的強悍多了,這簡直是明夥執杖的黑社會啊。看來現在就算不惹他,以後等他主持益州政務,遲早也要把這個禍害給除了。
既然如此,何不趁早下手?而且甘寧可以說是三國史上東吳那邊有限的幾個猛將之一,甘寧百騎劫曹營,簡直就是一個傳奇,如果現在能收服他,說不定還能把這些黑社會引爲已用,作爲板楯七姓外的另一個選擇。
劉修和郭嘉商量了一下,郭嘉對甘寧不太清楚,但是他見劉修對甘寧非常有興趣,而且利用甘寧的實力來逼板楯七姓也的確可行,便點頭贊同。這兩個人從根子裡都有那種冒險的基因,對這種以小搏大的事根本沒有什麼抗拒力,很快就商量起行動的細節來。
樸胡聽劉修說要追上甘寧,頓時嚇了一跳,不過他見劉修堅決,也不敢拒絕,只得去和掌舵老漢說了,兩人扯着嗓子喊了半天,最後以加一倍船錢爲代價,老頭終於同意追趕甘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