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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修來也匆匆,去也匆匆,只在洛陽呆了兩天便返回長安。不過他來的時候只帶了百騎,回去的時候隊伍壯大了很多,不僅張飛、郝昭帶的兩百親衛精騎跟了回來,還多了張郃的兩百大戟士,夏侯淵的一百多刀盾手。夏侯淵的人雖然不多,可是他的部曲將牛逼,典韋單臂舉着粗大的將旗,不管風把大旗扯得獵獵作響,他也紋絲不動。腰間別的一對手戟更是又粗又重,據說每隻戟有四十斤,比大戟士手裡的大戟還在重一些。
夏侯淵很得意,他從劉修的眼神中看出了欣喜和無奈,知道自己賭對了,劉修是有心搶人,可是到底不好意思從他手下搶,短時間內,這個力大無比的典韋是他的部曲將了。
這可是堪和許禇相比的猛將啊,有這樣一個部曲將,他就等於多了一柄利器。
劉修承夏侯淵之請,爲典韋取字爲伯柔。韋的意思本是熟牛皮,經常用來編制竹簡,所以纔有韋編三絕的故事。劉修說,典韋有一身好力氣,剛猛無比,這是一員猛將的先天素質,如果能摧剛爲柔,達到剛柔並濟的境界,不再純任蠻力,他就能和許禇一樣無堅不摧,所以取字伯柔。伯者,既有長大之意,又通稱霸的霸,就是希望他能勇霸無雙。
典韋非常滿意,從一個普通的應募士卒成爲夏侯淵手下的部曲部,又蒙衛將軍賜字,他覺得很榮幸,打定了主意要跟着衛將軍、夏侯校尉去西疆立功。
這五六百人都是精銳,又都有坐騎,行進速度非常快,不過兩天功夫就趕到了潼關。一進關城,劉修就看到了董卓的鼓吹儀仗。
“仲潁?”劉修甩鐙離鞍。大步向迎過來的董卓走去,笑道:“急着去赴任啊?”
董卓有幾分得意,劉修兩次派人邀他入幕,但是他都拒絕了,現在他如願以償的被任命爲東中郎將,正面與張角作戰,天子的信任可見一斑。這次他從隴西帶了近一千部曲,有了這些人。他不會再重蹈在潁川的覆轍,立功就在眼前,心情當然不錯。
“哈哈哈,衛將軍來得也快啊。”董卓上前施禮,然後親熱的挽着劉修的手臂,一起進了衙城的正堂,堂上已經安排好了酒菜,看樣子董卓一接到劉修先前派來報信的人就做好了準備。“天下擾擾,我們一東一西,爲國效力。今日一別,也不知道哪一天才能重新聚首。且借這水酒一杯,向衛將軍討教些用兵之道,還請衛將軍莫要推辭。”
劉修大笑:“仲潁兄,你就見外了。雖說我現在的官職比你高些,可我從來沒有小看你啊。”劉修一邊入座,一邊笑着,“我們胡亂說說。說什麼討教呢。”
董卓也笑了起來。兩人先喝了幾杯,然後說起了山東的戰事。董卓知道劉修雖然一直在關中,但是對山東的事情瞭解得不少。而且他要和張角作戰,張角通曉道術,他心裡總有些不安,劉修和天師道相交莫逆,也知道一些道術,他想向劉修請教一些對付張角的辦法。
劉修聽了董卓的擔心之後,不以爲然的說道:“張角是有一些蠱惑人心的道術,可是在我看來,道術在戰場上的作用有限,要不然的話,張角也不會被我先生打得大敗了。”劉修挾了一口菜扔進嘴裡,嚼得咯吱作響,赫然一個粗魯的武人,董卓看了非常對胃口,一杯一杯的接着灌酒,喝得胸前一片淋漓。“如果說有什麼用,我想不外乎兩方面。”
董卓連忙放下酒杯,豎起了耳朵,向前挪了挪:“請衛將軍指點。”
“第一,戰陣之上,他可能會利用一些有特殊節奏的聲音,比如鼓聲、吼聲,來振奮士氣,打擊對手的士氣,你也知道的,上了陣,難免有些緊張害怕,只要喊出來,讓人熱血上頭,無畏無懼。黃巾中不少人是太平道的信衆,對這些符咒之術本來就深信不疑,聽了這些具有一定蠱惑作用的聲音之後,不要命的猛打猛衝,說不定就能一下子掀翻你。”
董卓連連點頭:“有道理,有道理,這種辦法我們也常用,可是要論鼓舞士氣,的確沒有比裝神弄鬼的咒語更容易讓人信服了。”
“正是如此。”劉修又豎起一根手指:“第二條,便是要防着他刺殺你。”劉修嘴角一咧:“仲潁兄,別看你能左右馳射,也是一個萬夫不當之勇的猛將,可是要論刺殺,你還真不一定能防得住。”
董卓不以爲然的笑笑。劉修說得不錯,刺客隱在暗中,的確不是勇武就能防得住的,可是他征戰二十多年,身邊有一批忠誠而有經驗的親衛,豈能讓刺客輕易接近,這一點對他來說並不是大問題。而劉修看起來說得爽快,其實並沒有涉及到真正的問題,比如盧植明明打贏了,爲什麼卻突然被免了職。他可不相信真是一個小宦官的一句讒言這麼簡單,他見過天子,不相信天子有這麼笨。
“還有呢?”董卓將酒杯舉到脣邊,似笑非笑的看着劉修。劉修半向後靠着身子,迎着他的目光看了片刻,忽然笑了起來,用手指指着董卓道:“你這個董仲潁啊,外忠內奸,壞得很哪。你自己都知道了,又何必非要我來說。”
董卓佯作不解的眨了眨眼睛:“我知道什麼?”
“好啦,明人不說暗話,其實剛纔那兩個問題都不是問題,最大的問題是:錢糧。”劉修一拍手:“你此刻到洛陽去,要官有官,要兵有兵,唯獨沒有錢糧。袁術爲什麼在南陽打得熱火朝天,因爲他有錢有糧,士卒願意賣命,可是你呢?你兩手空空,天子就算把牙縫裡的糧食都擠給你,也解決不了什麼大問題。”
董卓用力的揪着濃密的鬍鬚,長嘆了一聲,這的確是個大問題。沒錢沒糧,還怎麼打仗?
“那衛將軍以爲,計將安出?”
“兩種戰法,一,速戰速決,一鼓作氣打下鉅鹿,斬殺張角。張角一死,太平道羣龍無首。自然如鳥獸散。二,以守爲主,守住旋門關,保證京畿安全,靜待其變。”
董卓皺了皺鼻子,對劉修這兩個辦法都不太滿意,可是想來想去,好象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不由得嘆了一口氣,看來這次想立功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啊。這朝廷窮得丁當響。還怎麼打仗啊。除非……除非向劉修一樣,左手向豪強賒欠。右手去打劫。
這個念頭一起,董卓的眼神亮了一下,隨即又黯淡了。賒欠的事也就劉修做得,他可不懂那些做生意的事,打劫倒是會,可是到了京畿打劫誰啊?他一個小小的東中郎將,夾着尾巴做人都不定保得住官。還敢去打劫?惹了誰也不是他能扛得住的。
董卓越想越喪氣,心事重重的喝起了悶酒,很快就喝高了。
第二天。劉修和董卓揮手道別,董卓向東他向西。過了潼關不遠便進入京兆地界,一路走來,道路兩邊隨處可以看到正在秋收的百姓,一片片的麥地有的已經收割,只剩下短短的麥茬,有的還沒有收割,黃澄澄的麥子像一塊金色的毯子鋪在大地上,看着就讓人心裡暖洋洋的。
農夫們穿着牛鼻短褌,光着上身,正在麥田中揮汗如雨的忙碌着,有的挑着一擔擔沉甸甸的麥穗,哼唱着高亢的號子,在田梗上飛奔,被壓得快要折斷的扁擔在他們的肩上大幅度的跳動着,吱吱咯咯的快樂歌唱,似乎在應和響亮的號子。
在已經收割完的麥地裡,一些老人和半大孩子正挎着籃子,將遺漏的麥穗一一撿起,幾個少女卷着褲腳,露出半截小腿,輕快的在田地走過,肩上挑着水和麪餅,用清脆如黃鶯般的聲音招呼着正在忙碌的人來喝點水,吃點東西,稍作休息。
離開洛陽,劉修的心情一直不好,這次盧植免官,張郃和夏侯淵從北軍退出,他等於是徹底的把自己放逐出了洛陽,接下來,他還會把風雪接到長安,只留下王楚象徵性的留在洛陽管理產業,在必要的時候,王楚也會拋下洛陽的一切趕到長安。他已經做好了放棄在洛陽發展,把重心挪到關中的準備。這不是他的願意,這只是爲了解除天子心底那一絲絲忌憚,換取更大的發展空間。
可是,洛陽有他太多的記憶,又豈是說割捨便能割捨得下的?離開那座雄城,劉修不知道自己下一次回到這裡時,這座雄城是不是安然無恙。雖說他現在已經挖走了董卓的大部分根基,董卓憑藉西涼兵爲禍洛陽的可能性大大降低,可是另一方面,黃巾的危害卻超出了歷史的記憶,他們會不會像赤眉摧毀長安一樣摧毀洛陽?
他不知道。
這個猜想像一塊濃厚的烏雲籠罩在他的心頭,讓他無法呼吸,讓他感到絕望,他恨不得在最短的時間內集結並涼大軍橫掃天下,把那些爭權奪利的世家豪強,包括張角在內全部掃蕩乾淨,還天下一片太平。可惜,他做不到這些,真要跳出來,也許他死得最快,他現在青黃不接,吃了上頓沒下頓,連打個宋建都要東拼西湊,又有什麼資本橫掃天下。
以前都說是千軍易得,一將難求,可是他現在集結了不少精兵猛將,卻沒有糧,這簡直是個莫大的諷刺,就像在遊戲裡不用考慮子彈的神槍手來到了現實世界,發現自己雖有一手百步穿楊的好槍法,卻買不起一顆子彈一樣的無奈,一樣的沉重。
金色的麥子如一道道金色的陽光,刺破了他心頭的陰霾,鬱悶的心情舒緩了不少,看着一張張洋溢着豐收喜悅的笑臉,心裡忽然涌過一陣久違的感動,淚水不知不覺的滋潤了眼眶。
百姓辛勞一年,爲了就是今日的收穫,而我最大的願望,不就是守護他們的這份喜悅嗎?百姓爲了收穫,能夠忍受長年累月的辛勞,我的願望更大,爲什麼不能忍受一時的挫折,更何況這只是暫時的退卻,爲的是不久的將來捲土重來。
他舉起手。發出簡潔有力的命令:“捲起戰旗,緩行!不可與百姓爭道!”
“喏!”張飛一聲令下,原本兩列並行的騎士放慢速度的同時合併成一列,控制着座下戰馬,生怕它們衝撞了路上挑着擔子的農夫和奔跑玩耍的孩子。
一個避到路邊的中年漢子仰起黝黑的臉,看了劉修一眼,突然驚喜的大叫一聲:“衛將軍?”
劉修欠身一笑,豎起了一根手指擱在脣邊。示意他不要大喊大叫,然後拱了拱手,道了聲“辛苦”,便帶着將士們匆匆而行。劉修欠身致意,身後的將士們也不敢怠慢,雖然不至於一一行禮,但經過這漢子面前時,都露出和善的微笑。那漢子愣了一下,目光隨着劉修的戰馬越走越遠,肩上的擔子不知道什麼時候滑到了地上。
“唉。鮑文才,看甚呢。還不快走。”被他擋住路的同伴不滿的叫道。
“嘿,剛纔是衛將軍,衛將軍,你知道嗎?”
“衛將軍?”同伴吃了一驚,也放下了擔子,從脖子上取下衣服擦了擦臉,踮起腳尖看了看只剩下一點點黑影的騎兵隊伍:“你是說。你剛纔看到了衛將軍?”
“可不是。”那漢子興奮的一拍大手:“他還向我行禮呢。”
“我呸!”同伴咄了他一口唾沫,翻了個白眼:“衛將軍是何等尊貴的人物,能向你一個匹夫行禮?你在新豐還算有點名氣。可是和衛將軍比,你連個螻蟻都不是。要是熱暈了頭,就到旁邊樹陰裡歇歇,不要擋着老子幹活。”
“哈,你懂個甚。”那漢子重新挑起擔子,一邊和同伴拌着嘴,一邊向前走去,心裡卻在暗自思索,剛纔衛將軍的眼睛好象有些不太對勁,彷彿是流了淚,不知道是遇到了什麼事,讓這位叱吒風雲的年輕將軍如此激動?
沿途的百姓看着這一隊捲起旌旗沉默而行的精銳甲士,一個個莫名其妙,卻也沒有想得太多。劉修他們就像一陣風掠過湖面,吹起一陣漣漪,又慢慢的消散,只在那個叫鮑文才的漢子心裡激盪了很久。他一邊挑着擔子,一邊看着已經看不到的騎兵,心裡已經暗暗的做了決定。
收完麥子就投軍去!跟着這位衛將軍征戰,一定是一件很值的事。
到達長安,劉修徑直去了他的幕府,荀彧正和京兆尹劉陶商談,劉陶唉聲嘆氣,荀彧的臉色也不好,一看到劉修,他們互相交換了一個眼色,起身迎了出來。
劉修掃了一眼案上的帳冊,沉下了臉:“什麼事?”
“沒什麼事……”劉陶囁嚅了兩句,一迎上劉修那凌厲的眼神,又心虛的低下了頭。荀彧苦笑一聲:“將軍,秋糧還沒有完全收倉,已經有人在聯繫外銷了。”
劉修眉頭一挑,怒氣涌起,剛要發怒,又收住了,輕輕的將馬鞭放在案上,平靜的問道:“都是什麼人買?又是什麼人賣?什麼價?”
荀彧和劉陶見劉修沒有發火,不免有些詫異。劉陶咳嗽了一聲:“將軍,這也只是我們的一點猜測。最近從武關傳來消息,有不少南陽商人聽說關中今年大熟,紛紛派人前來聯絡購糧事宜。將軍也知道的,南陽從今年開年便開始打,春耕被耽誤了,幾萬大軍聚在南陽,消耗非常大,就是那些大族也有些吃緊,所以……”
“那又是什麼人有意向要賣?價格如何?”
“當然是關中的那些豪強,特別是以馬家爲首,依附袁氏的人。”荀彧接着說道,“價錢嘛,還算公道,大概有三百錢一石上下,這只是暫時的議價,我估計後面還會漲。”
東漢的糧價通常在一百錢一石左右,饑荒的時候沒個準,洛陽饑荒時,曾經賣到八千錢一石,萬錢一石也不是沒有過,這幾年雖說收成一直不好,但總體來說還沒有發生大面積的饑荒,三百錢一石對於大批量的購糧來說,已經是一個不錯的價格。
劉修把手指捏得咯咯響,他非常生氣,這些關中的豪強得了他的好處,卻依然只顧着自己的利益,明知他現在急需大量的糧食,卻還想把糧食賣給外地人,他強壓着怒火掃了劉陶和荀彧一眼,最後對荀彧說:“文若,你怎麼想?”
荀彧微微一笑:“我有一個想法,正想向將軍請示是否可行。”
“你說說看。”劉修心頭一喜。
“他們賣糧可以,但該給我們的糧,一石也不準少,誰要少我們一石糧,我們就派餓了肚子的士卒去要。”
劉修沒吭聲,劉陶卻嚇了一跳,派餓了肚子的士卒去要?要糧還是要命?他剛想反駁,又覺得沒什麼正當的理由,當初劉修和這些豪強都有約定的,讓他們佔一部分田,就要交一定的糧食,現在這些豪強要反悔,那可不能怪劉修翻臉不認人。
他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荀彧說該他的不能少,那豪強們剩下的糧呢,是不是可以自由出售?他擡起頭看了荀彧一眼,正迎上荀彧從容的目光。
“另外,我們當初簽訂契約的時候,有一個同價優先的條款。計劃之外的糧,我們出五百錢一石的價格收購,誰要敢低於這個價把糧賣給外地人卻不賣給我們,嚴懲不怠。”
“那要是高於這個價呢?”劉陶急忙問道。
“那當然是你情我願,價高者得了。”荀彧淡淡一笑:“不過,市稅不能少。另外,以這個價格優先收購百姓的餘糧,數量不足的部分,再向大族們購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