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修眼睛一翻,瞪了呼徵派來的使者一眼:“單于,哪個單于?你們單于不是歸天了嗎?”
使者愣住了,怎麼劉修突然翻臉不認人了,以前見到呼徵,都是單于單于叫得挺歡的,今天怎麼冒出這麼一句?
“當然是新單于呼徵大人。”
“呼徵?”劉修嗤的笑了一聲,輕蔑之色溢於言表:“他還沒有舉行新單于即位典禮,就敢自稱單于?怪不得他敢擅自發兵攻打羌渠,原來他已經把自己當成單于了啊。”
使者急了:“大人?”
劉修一揮手:“你回去對呼徵說,在沒有得到天意的認可,舉行即位典禮之前,他還不是單于。”
劉修說的句句在理,使者不敢和劉修爭辯,灰溜溜的走了。使者一走,劉修立刻拔營,返回了美稷城,然後以大漢北中郎將,都督幽並涼三州軍事的身份發出命令,要求呼徵等一干匈奴部落頭領和巫師趕到美稷城,他要着手調停匈奴人內部的紛爭,同時確定新單于的人選。
接到這個命令,呼徵又好氣又好笑,氣的是劉修果然翻臉了,撕破了虛僞的面具,露出了狡詐的本性。好笑的是劉修自以爲是,他以爲憑着他那一千多人就能成事,你也不看看,我這兒可是三四萬人,一人吐口唾沫,就能把你淹死。
在考慮是不是要去美稷城裡的問題上,呼徵的手下發生了分歧,鐵心支持呼徵的人說,不能去美稷城,萬一劉修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你殺了,你怎麼辦?有的人則說,劉修雖然狡詐,可是他說的有道理,在沒有舉行即位典禮之前,你還不是單于,如果你不去,到時候他扶持別人做單于怎麼辦?再說了,我們有這麼強的實力,每年帶五十個親衛進城,就有一千多人,他還能把我們一口全吃了不行?
呼徵猶豫不決,就在這時,被他打得如喪家之犬的羌渠突然冒了出來,高調進入美稷,宣佈接受劉修的調停,他相信漢人是公正的,一定會給他一個說法。同時,他重提呼徵與神譴的聯繫,質疑老單于的突然死亡與呼徵有無法解釋的關係,反對呼徵做單于,要求由大巫師和各族巫師一起接神,請求上天的裁決。
羌渠這個提議,一下子在匈奴人內部引起了軒然大波。以前只是呼徵和羌渠之間爭奪單于之位,現在羌渠的提議讓每個有點實力的人都看到了有成爲單于的可能。既然是接神,那天意看中了誰,又有誰能說得準?
呼徵的手下真正的鐵桿支持者不超過三分之一,其他首尾兩端或者保持中立的人並不少,大多數人不過是迫於形勢才向呼徵低頭,因爲他們分開來誰也不是呼徵的對手。羌渠這個提議一出,呼徵看似強大的同盟立刻變得搖搖欲墜。
呼徵急了,如果再等下去,不用劉修打,他內部的人就亂了。於是他派人對劉修說,我願意接受大人的調停,可是我們匈奴人是馬背上的民族,你要調停,應該到單于庭來,而不是在美稷城。如果大人願意出城,我就接受由天意決定下一任單于的辦法。
他反過來給劉修出了一個難題。如果劉修不敢出城,那羌渠的建議就是一個狗屁,如果劉修敢出城,那更好,他將在調停時先搞臭劉修的名聲,然後一舉擊殺他。
接到這個迴應,劉修的手下發生了激烈的爭執,劉表和田晏都強烈反對劉修出城,這明顯是個圈套,劉修一出了城,接下來的事情就不由他控制了,呼徵已經瘋了,他不會給你回城的機會。羌渠也不同意,在城裡,他們還有些優勢,到了城外,直接面對幾萬匈奴人,他們沒有任何優勢可言。
盧夫人也不贊成劉修出城,這太冒險了,就算他身邊有高手護衛,可是高手也不能以一當萬,面對三四萬騎兵,再強的高手也只有死路一條。
劉修考慮了很久,決定還是出城,如果龜縮在城裡,他就會被匈奴人看扁,只能眼睜睜的放過這個控制匈奴人的大好機會。風險肯定是有的,但是風險越大,收益才越大,正因爲風險大,呼徵可能未必就真的做好了他出城的準備,大漢積威多年,不久前又擊敗了鮮卑人,他的威風正盛,呼徵要想殺他還不是那麼容易的。
在說服劉表、田晏等人之後,劉修只帶着許褚所轄的二百虎士以及相關人等出了城,大搖大擺的來到了單于庭。呼徵非常意外,可是隨即又得意的笑了,既然劉修自已來送死,他當然求之不得。
雖然已經磨刀霍霍,可是呼徵並不猴急,他帶着各部落的頭領去迎接劉修,態度非常恭敬,劉修等人還在百步之外,他就跳下馬,拱着手,畢恭畢敬的站在一旁。
劉修一馬當先,披着他那標誌性的火紅大氅,褚紅色戰袍,沒有穿戰甲,頭上也沒有戴頭盔,而是把頭髮束起,戴了一頂頗有些道冠模樣的金屬小冠,小冠正前鑲着一塊白玉,一顆血紅色的絨球在頂端晃晃悠悠,兩根長長的紅絲帶系在頜下,越發襯托得他眉清目秀,脣紅齒白。
“大人好威風。”呼徵笑盈盈的迎上了去,不過腰桿卻挺得筆直,臉上的笑容中也自有幾分從容和大度,遠沒有擊敗羌渠前的拘謹。
“左賢王也是春風得意,看來對單于之位是志在必得啊。”劉修同樣笑嘻嘻的說道。
“大人說的哪裡話,你們漢人講究名正言順,我是左賢王,繼承單于之位名正言順。可不是那些癡心妄想之人。”呼徵一眼看到劉修身後的羌渠,不免出言相譏。
羌渠聽了,原本就有些發白的臉色更白了。他哼了一聲,佯作不屑,把頭扭了過去,和幾個相熟的首領打招呼,不過這個場合顯然對他不利,那些人都沒有應有的熱情,客氣的敷衍了幾句,不客氣的乾脆當沒看到,把羌渠氣得說不出話來。他有些後悔,不該聽劉修的話,現在這實力,還當什麼單于啊,能把命保住就算不錯了。如果劉修真有開恩,就幫他保住朔方駐牧地,有了朔方這塊肥美的牧場,他也許能慢慢緩過氣來。
“哈哈哈……”劉修大笑,親熱的拍拍呼徵的肩膀:“左賢王如果真是天意所歸,那我當然求之不得。我奉大皇帝之命鎮撫北方,你們匈奴人的安定也是我的責任之一。如果鬧出內訌的事來,我這官也做得不穩啊。”
呼徵一邊把劉修往裡面引,一面笑道:“大人說的是,我們也不希望出事,只是有些人不自量力,以爲憑他那點實力就能爭單于之位。不料根本不堪一擊,一戰而潰,現在只能像只狗一樣到處乞食,說起來也是我們匈奴人的家醜,讓大人見笑了。大人放心,等我即了單于之位,我保證不會出現這樣的事情。”
劉修嘴一撇,不置可否的點點頭。呼徵這話語之中的底氣可是足得很啊,大概是以爲勝劵在握,自己這兩百多號人全是他的口中肉了。不過,這事兒還真不是你能說了算的。
等到了大帳,衆人坐定,說了幾句閒話之後,劉修重新提出了羌渠的建議,要求他們由大巫師和各部落的巫師一起舉行接神儀式,請求天意的指點,確定新的一任單于。他的話音剛落,左南將軍就站了起來,大聲表示反對。他今天難得的沒喝酒,看起來還算是清醒。
“大人,神只給敬神的人指示,對於不信神不敬神的人,他是不會給任何指示的。這大帳之中有不敬神的人在,怎麼請神?”
劉修不解的看着他:“你說誰是不敬神的人?”
左南將軍瞟了一眼呼徵,呼徵不動聲色的點點頭,左南將軍吸了一口氣,大聲說道:“大人,我們匈奴人敬重亡者,把亡者當成天神一樣侍奉,凡是給亡者的奉獻,都是神聖的,不可侵犯。如果有人要奪走給亡者的犧牲,他就是不敬神的人。”
劉修連連點頭,贊同的說道:“你說得非常對,與亡者爭奪犧牲,的確是不敬神。”
左南將軍一噎,不知道該怎麼說下去了,他說來說去,無非是按照呼徵的意思,先在劉修頭上扣一頂唐突死者的帽子,先把他從高高在上的位置上趕下來,讓其他人對他產生不滿。按他的估計,劉修聽到這裡應該知道他在說誰,要麼是軟言解釋,要麼是奮而反駁,可沒想到劉修一點這樣的意思,反而滿口贊同他所說的話。這讓他有一種全力打出一拳,卻沒有打中目標的感覺,非常的不舒服。
“那……大人以爲這樣的人應該怎麼處理?”
“殺!”劉修不假思索的說道:“與亡者爭奪犧牲,這樣人不殺不足以平民憤。你們大家說是不是?”他對坐在下面的匈奴人大聲說道,他說的是漢語,匈奴人未必聽得懂,但是自有翻譯把他的話譯過去,他要表現的只是自己的憤慨而已。
匈奴人有的知道左南將軍在說誰,那都是呼徵的親信,有的還不知道,現在聽到這話,當然是齊聲贊同。
呼徵皺了皺眉,覺得事情有些不對勁,可是又想不出有什麼意外。劉修把那幾個人牲要了去,聽說每天晚上都和人牲在帳篷裡不出來,他血氣方剛,難道會看着幾個年輕漂亮的女人沒行動?
左南將軍也有些懵了,他從呼徵那兒沒有得到進一步的提示,只得按照預定的計劃接着說下去:“那大人搶了給老單于的人牲,就是不敬神的人,你不能坐在這裡,觀看我們匈奴人的請神的儀式。”
劉修沉下了臉,不怒自威的目光死死的盯着左南將軍:“說了半天,你原來是在說我?”
“正是。”左南將軍努力的挺起了胸脯,聲音卻開始有些發顫。
劉修的聲音越發的陰沉:“你是說,我搶了給老單于的人牲,用於自己享受?”
“難道不是嗎?”左南將軍抗聲道。
“嘿嘿嘿……”劉修轉過頭,冷冷的看着呼徵:“敢問左賢王,依你們匈奴人的習慣,污人清白的人當如何處置?污辱老單于的人又當如何處置?”
呼徵越來越覺得不安,可是在劉修的逼問下,他又不得不老老實實的說話:“污人清白者,拔舌,污辱老單于者,殺。”
“那好,就請先拔了這老匹夫的舌頭,還我和那幾個人牲的清白,再殺了這老匹夫,還已故的老單于一個公道。”
“大人……”呼徵站了起來,沉下了臉,“難道他說錯了嗎,那幾個人牲不是被大人強奪去的?”他一揮衣袖,指着身邊的幾個親信道:“他們都是有目共睹,親眼看到大人帶走了那向個人牲的,大人還想否認不成?”
劉修也站了起來,臉色同樣陰沉,他怒視着呼徵,厲聲道:“左賢王,這些話都是你教他說的吧?想污我清白的是你,想污辱老單于的也是你,你怎麼能這麼做?”
見他二人剛纔還談笑風生,轉眼間就互相指責,大帳裡的氣氛頓時緊張起來。這時那些還沒搞明白究竟是怎麼回事的人連忙向旁邊的人打探,這才大致搞明白原委。不過,看劉修這副表情,似乎事情並不如呼徵所指責的那樣,而是另有隱情。他們提足了精神,看劉修究竟如何解釋。要是這個解釋不能讓人滿意,這人牲的事就足以讓劉修在匈奴人心目中的印象壞到極點。
呼徵寸步不讓,這是和劉修的第一個交鋒,勝負足以影響士氣,更何況這是他給劉修下好的一個套,就是要在這個時候給劉修一個下馬威,豈能被劉修三兩句話就輕易放過。“大人,事實俱在,何談污人清白,大人堂堂大丈夫,卻敢做不敢認嗎?”
“既然左賢王鐵了心要污衊我,甚至不惜連累老單于的名聲,那我倒不能不把這件事說個清楚了。”劉修擡起手,示意正在議論的匈奴人安靜,等大家都把目光轉了過來,他才轉過頭看着呼徵,一字一句的說道:“敢問左賢王,那天我到這裡來,是因爲安集掾史張修說你們聚會,意圖不軌,可有此事?”
“有。”呼徵不假思索的點點頭。
“後來你向我解釋,說你們這裡商議老單于大葬的事宜,張修是捕風捉影,胡亂猜測。我因此責罵了他,是不是?”
呼徵再次點頭。
“後來你帶我去隔壁看準備的物品,其中就包括那幾個人牲。”劉修話說得並不快,讓翻譯有足夠的時間把他的話翻譯成匈奴話,而且語音宏亮,保證大帳裡的每一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呼徵雖然想反駁,可是劉修說的句句事實,也沒什麼好反駁的,只剩下點頭的份。
“我對你說,以人殉葬,是野蠻的表現,老單于生前最愛的是他的閼氏,真要人殉葬,也應該是讓閼氏殉葬,而不是這幾個年輕女人,有沒有這回事?”
呼徵再次點頭。
“你問我漢人怎麼做,我說漢人以陶俑代替活人,這是進步的表現,是文化的表現。你們匈奴人和我們漢人融爲一體,也應該改進一下風俗,你表示同意,並問我沒有陶俑怎麼辦,我說可以讓這些人牲每人縫一個布俑代替,因此你就同意不再用人殉葬。有沒有這回事?”
呼徵脹紅了臉,不知道應該怎麼回答,如果再次點頭同意劉修的說法,他就是承認污衊劉修,而且連累了老單于的名聲了。他緊張的思索了片刻,大聲說道:“話是這麼說,可是當時分明是你看中了那幾個女人,想佔爲已有,才用這樣的藉口。如果你真是這麼想的,敢問大人,她們做的人俑在哪裡?大人有沒有要了她們的身子?”
“這個很簡單,我立刻就讓你知道答案。”劉修一擺手,示意虎士將那幾個人牲帶了上來。那幾個女人打扮得清清爽爽,每人手裡抱了一個和真人一般大的人俑,低眉順眼,神態虔誠,自有一番侍奉神明應有的莊重。
“人俑在此,是她們一針一線縫出來的。”劉修冷笑一聲,“各個部落的大巫師就在帳外,我想不難分辨她們是不是處子之身吧。”他轉過身來,對那幾個人牲說道:“你們把那天我和左賢王之間說的話,和你們這幾天都做了些什麼,一一向各位首領說來。”
人牲中的一個站了出來,把整個經過說了一遍,大致和劉修剛纔所說的都十分吻合。她們原本在帳外,並沒有聽到劉修剛纔說的話,顯然沒有串供的可能,更何況呼徵也當着衆人的面肯定了劉修的說法,這足以證明劉修所說的一切都是真話,他並沒有強佔這幾個人牲用於自己享受的意思。
至於這幾個女人還是不是處子,並不能辨別,幾十個巫師就在旁邊,很容易就證明了劉修的話。
呼徵面紅耳赤,有些口不擇言:“難道她們這些天就是在縫製人俑,別人什麼也沒做?”
“當然不是。”劉修冷笑一聲,“她們每天還要爲老單于祈福,也許是誠意感動上天,她們雖然不是巫師,卻和巫師一樣得到了天神的啓示。我今天把她們帶過來,就是要讓她們親口把這些啓示告訴大家,免得選錯了單于,給匈奴人帶來災難。”
呼徵頓時慌了,厲聲叫道:“她們不是巫師,怎麼可能得到天神的啓示,這是你們的圈套,你們想控制我們匈奴人,想把我們的單于當成你們的木偶,什麼都聽你們的。”
羌渠這時候已經恢復了一些平靜,看着呼徵的慌亂,他覺得非常快意。他插了一句嘴道:“你這麼緊張,莫非是已經知道天意不在你?”
“你閉嘴!”呼徵大怒,顧不得形象的大聲罵道:“你就是漢人的一條狗,除了跟着漢人啃點骨頭,你還有什麼用?你這個叛逆,上次沒殺了你,你不自己找個地方躲起來,還敢跑到這裡來胡言亂語?”
“叛逆?”羌渠哈哈大笑,挺身而出:“我聽說有人勾結大巫師,又擅自指定大巫師,所以連遭神譴,給我們匈奴人帶來災難,而老單于又死得不明不白,那個遭了神譴的人還想自立爲單于,所以我才趕來勤王。雖然我的實力不夠,可是我的忠心天地可鑑,究竟誰是叛逆,大家的眼睛都看得清楚。不要以爲你聲音大,就能得到天神的護佑。”他頓了頓,又陰森森的說道:“而且,剛纔你爲了污衊劉大人的清白,不惜連累老單于的名聲,這可是大家都聽得清清楚楚的。你有什麼話就趕緊說吧,否則等你被拔了舌頭,砍下首級,你就再也說不出來了。”
呼徵滿頭是汗,他知道自己那個圈套沒有套住劉修,反而被他裝了進去,可是他怎麼也想不明白,劉修是什麼時候發現這個圈套的?那幾個女子都是得到他授意的,只要跟着劉修走了,就會誘惑劉修去壞她們的身子,就算是劉修沒有中計,她們也會自己壞了處子之身栽髒劉修,現在怎麼反過來幫劉修說話?
究竟是哪裡出了差錯?
呼徵當然想像不到,劉修最擅長的就是畫美人,觀察美人的一舉一動是他近乎本能的習慣,他一看到那幾個人牲就覺得有問題,套句俗話就是她們哭得太假,而且穿得太暴露。既然是人牲,除非是天生就被洗腦洗得徹底的,否則一想到自己馬上就要被殺了,這時候傷心絕望自然是不帶一點水份的,可是她們卻有做戲的嫌疑,而且一聽說劉修要把她們帶走,她們就撲了過來,使勁的用胸脯在他的腿上蹭,一個剛從死亡線上爬回來的年輕女子,還是處子,會這麼風騷,這麼急着以身相許?
接下來的事情就好辦了,王稚那裡有從大巫師那兒順手牽來的致幻藥物,又有盧夫人這樣的幻術高手,沒費多少功夫,劉修就套出了她們的話。呼徵讓她們去誘惑劉修,然後在首領們面前給劉修栽上一大黑鍋,激起大家的義憤,事成之後,還她們自由,還給一點財物。
自由也好,財物也好,呼徵能給的,劉修都能給,呼徵不能給的,劉修還能給,劉修輕輕鬆鬆的就策反了這幾個不專業的雛燕子,反過來用她們當刀,狠狠捅了呼徵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