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羌渠和劉修一起西行,進入羌渠的駐牧地,原朔方郡的地界。朔方郡置於前朝,是大將軍衛青奪取河南地之後的事情,現在因爲人口太少,一度廢置,前任朔方太守是大宦官單超的外甥董援,在他之後,一直沒有人就任,現在朔方由五原兼管。
羌渠和劉修好得蜜裡調油,兩人今天你請我,明天我請你,恨不得合在一起,於扶羅和呼廚泉兩人也和樓麓他們混熟了,一有空就在一起比武較技。於扶羅他們的武技是不錯,可是裝備和樓麓所帶的一百黑翎衛相比差得太遠,作爲劉修的親衛騎,黑翎衛每人裝備兩匹戰馬,一副玄甲,一張良弓,一柄鐵戟,一口刀,所用馬具也比於扶羅他們精緻,看得於扶羅眼熱不已。
在一次宴會之中,趁着大家開心,羌渠說,我兒子非常景仰大人,希望跟隨大人鞍前馬後,請大人賞臉,讓他做你的親衛騎吧。劉修正中下懷,假模假式的謙虛了兩句,連說不敢當,韓遂起身說,大人就不要推辭了,按規定,你應該有五百親衛,現在只有二百人,加上這一百也不爲多。再說了,漢匈既是一家,有了於扶羅,以後聯繫起來也方便。
劉修答應了,對羌渠表示非常感激。羌渠也非常滿意,他已經接到張修的消息,知道劉修對單于的影響非常大,似乎大巫師死之前,劉修曾經給過他們什麼提示,具體什麼事情,張修也不清楚,但是他說,你和劉修打好關係肯定不會錯,使匈奴中郎將田晏大人的故主段熲就是劉修的老師,幷州這一帶以後大概會是劉修說了算。
羌渠也正是得到這個消息,才下定決心把於扶羅送到劉修身邊的。
黃河進入朔方之後,在臨戎城分爲南北兩條河,北河就在陰山南麓。這一段的陰山又叫狼山,高闕塞就在狼山之中。劉修沿着北河西行,兩天後到達高闕塞,見到了趙雲和王烈,舉行了一場宴會之後,羌渠滿意的離開。
宴後,劉修把趙雲和王烈留了下來。詢問他們的準備情況。
“接到大人的命令之後,我們已經開始準備。放棄了臨戎城,把召集到的兩千多願意屯田的百姓全部帶到了高闕塞中。”趙雲不緊不慢的說道:“這些天我已經查看了高闕塞的情況,總體情況不錯,現在又有了充足的人手和糧草,就算是鮮卑人大舉進攻。我們堅守三個月不成問題。”
王烈面無表情的說道:“大人,三個月之後,你能打退鮮卑人嗎?”
劉修搖搖頭:“我不知道。”
“不知道?”王烈的臉色更難看了,“四五月份就要春耕,如果大人不能在四月以前打退鮮卑人,今年的屯田可就沒指望了。”
“我知道。”劉修鄭重的點點頭:“我說過。如果因爲鮮卑人不能屯田,都是我的責任。你只要做好準備,讓那些百姓能安心的屯田就行。”
王烈不置一詞,起身走了。
“大人。王先生脾氣不好,但是人還是不錯的。”趙雲不動聲色的說道:“這些天他在城裡找了一間房,把那些百姓和士卒的孩子都集中起來讀書,對人心安定大有好處。”
劉修點點頭,沒有在王烈這件事上再牽扯太多。“子龍,這是我們的第一戰,我們必須打好,但是困難非常大。我能直接指揮的就是現在的四千多人。要面對的是十倍於已的鮮卑人,能不能打好。我沒有把握。”
趙雲輕笑了一聲,瞥了劉修一眼。舉起酒杯和他輕輕的碰了一下:“大人又何必擔心,這引狼入室,關門打狗之策,我覺得非常好,就算鮮卑人來了,我們無法戰勝他們,也不至於失敗。段公說過,未算勝,先敗敗,大人這一點可謂是領悟到了精神所在。”
“哈哈哈……”劉修笑着搖搖頭:“那是因爲我輸不起啊。”
趙雲微微一笑:“雲支持大人,也相信大人一定能打贏。”
“說點實際的。”劉修放下酒杯,“這高闕塞如果離開你,有沒有人能鎮得住局面?”
“有一個叫高順的,話不多,爲人很沉穩,只是人緣不太好。”
“爲什麼?”
“可能是太清了吧。”趙雲淡淡的說道:“他沉默寡言,從來不和同僚一起賭博喝酒,也不接受別人的饋贈,特立獨行。”
劉修皺了皺眉,他擔心趙雲說的這個高順和王烈一樣是個道德君子,卻沒有實際的能力,如果是這樣的話,不管他是真君子還是僞君子,都不能用。這裡是要打仗的,不是講道德的地方,這裡的士卒不是刑馳就是惡棍,跟他們講道德那是對牛彈琴。
趙雲看出了劉修的擔心,“他手下的十個人,是高闕塞裡最能打的一什,他也是高闕塞裡對情況瞭解最詳細的一個,就連塞長都不如他。他十三歲就到塞中做戍卒,如果不是做人太清白,只怕早就是塞長了。”
劉修鬆了一口氣,“那好,明天舉行一個演習,如果能用,先把他提爲假塞長,時機成熟的時候,再讓他做塞長。”
趙雲應了,又談了一會才起身告辭。劉修扶着城牆,看着黑黢黢的夜空,輕輕的吐了一口氣。能做的準備,他都已經做好了,現在就等着鮮卑人大舉來犯了。到時候不知道這高闕塞能不能扼住鮮卑人咽喉的要塞。
高闕塞跨山而建,是趙武靈王所建長城的一部分,兩側是高聳入雲的山崖,正如趙雲所說,只要有足夠的糧食和人手——也不需要太多,兩百人足矣,這裡絕對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地方。在高闕塞以南,還有一個雞鹿塞,也是一個非常險要的地方,只要守住了這兩個地方,狼山以南的窳渾、三封和臨戎三城就是安全的,鮮卑人要想繞過狼山攻擊這裡要走很遠的路。
問題就在於這兩個要塞其實已經荒廢很久了,空有險要的地形,卻沒有最基本的人手,在趙雲他們來之前。高闕塞實際上只有六七十個人,雞鹿塞只有三十多個,而且不少是老兵油子,一看到鮮卑人的旗幟就跑,盡忠職守的非常有限,所以鮮卑人才屢屢輕鬆通過。
養一個戍卒一年要多少錢?一萬錢,二百人需要二百萬。多嗎?確實不少,可是想想皇宮裡一天就要開銷百金。高闕塞一年的開銷其實也就是皇室兩三天的支出,劉修就覺得很悲哀。
更讓劉修覺得悲哀的是,人口本來是財富的象徵,對於農業社會來說,人口的增長意味着財富的增加。而現在卻反過來了,因爲貧富不均,人口成了社會動盪的隱憂。如果不能解決這個問題,流民問題遲早會成爲了一個定時炸彈,把帝國炸得四分五裂,血流成河。
他要引流民入幷州。其實也是一柄雙刃劍,面臨着和幷州豪強爭奪土地的問題。他和王允有過交流,王允本人也許能夠理解,但是他的家族能理解嗎?王家能夠理解。其他的家族能理解嗎?劉修不知道,但是他知道一點,要讓這些人無條件的放棄土地,那是不可能的。哪怕他們知道這最終會讓他們失去土地,甚至失去生命,他們也不會放棄。在既得利益的損失面前,一切未來的危險都不足爲道。
這件事等不得,又急不得。就和烹小魚一樣,如果時機掌握不好。出來的就不是美味的小菜,而是一鍋糊糊。
“我要見他。”風雪的叫聲在旁邊響起。劉修轉頭一看。示意當值的於扶羅讓她過來,風雪大步走到劉修面前,脹紅了臉,剛要說話,卻灌了一口風,話剛出口就被風吹散了,劉修也沒聽清是什麼,不過從她的表情可以看得出來,她非常生氣。
“進屋說。”劉修拉着她的手臂走了屋,順手關上門:“什麼事?”
“你不能那麼對阿黛拉,她是和連的夫人。”風雪憤怒的說道:“你不能把她當營妓。”
“營妓?”劉修很詫異:“她是呂布的戰利品,什麼時候變成營妓了?”
“呂布就是個狼崽子。”風雪尖聲叫道:“他自己玩膩了,就把阿黛拉賞給了手下人。劉修,阿黛拉是和連的夫人,是落置落犍羅的女兒,你們不能這麼對待她。”
劉修恍然大悟。呂布很有共產者的思想嘛,那麼漂亮的女人居然和手下人共享?怪不得他手下那幾個馬賊頭子開心得跟過年似的。
“你聲音低一點。”劉修壓低了聲音警告道:“如果讓人知道阿黛拉是和連的夫人,恐怕到時候她要侍候的就不是幾個馬賊,而是整個長水營了。”
風雪花容失色,本能的用手捂住了嘴。
劉修轉了兩圈,撓了撓眉頭:“她是戰利品,不做營妓做什麼,難道我還把她當大爺供起來?”他不懷好意的瞟了風雪一眼:“我說風雪姑娘,你要搞清楚,鮮卑人抓到我們漢人,也不會客氣的,像我這樣的君子不多。另外,你是不是也該……”
“我呸!”風雪又羞又怕,她當然知道自己如果不是和劉修有舊,只怕現在也落到和阿黛拉以及她那些侍女一樣的下場。“俘虜也不全是做營妓啊,你可以讓和連來贖。”
“現在都這樣了,和連還會贖嗎?”
“當然……當然會。”風雪猶豫了一下:“只要阿黛拉自己不說,又有誰知道。”
“那好,你去對阿黛拉說,如果和連會來贖她的話,我可以放一個人回去報信,同時讓她不要做營妓了。”他搖搖頭:“她長得太美,再這麼搞下去,只怕會死人的。”
風雪不敢遲疑,立刻去找阿黛拉。阿黛拉這兩天已經快瘋了,一聽到腳步聲就往角落裡面縮,風雪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把她安撫住。一聽說還有機會回家,阿黛拉總算鎮靜了一些,她的眼前浮現出劉修和羌渠談笑風生的情景,眼中閃出怒火。
“我的夫君一定會贖我回去的。”阿黛拉還沒說話,眼淚就奪眶而出,“還有我的父親,我的兄長,他們都會贖我的。”
“那你告訴我,他們能出多少贖金?那漢人可貪婪得很,少了他未必願意。”
阿黛拉淚眼朦朧的看着她:“金子,我們有很多金子。他想要多少都可以。”
風雪松了一口氣,有金子就好辦,劉修是個財迷,他剛纔說了,如果和連不肯出錢,他就讓阿黛拉做營妓賺錢,一直賺到和阿黛拉體重一樣的金子爲止。一想到那可怕的局面。風雪禁不住打了個寒顫。
阿黛拉突然注意到了風雪身上整齊的衣服和臉上一絲不苟的清淡妝容。“你……你……”
風雪明白了她的意思,臉一紅:“我和他們的劉大人是朋友。”
阿黛拉禁不住倒吸一口冷氣。眼皮一跳,隨即又掩飾的低下了頭。風雪自已也覺得有些說不清,轉過頭,不敢直視阿黛拉的眼睛。
“如果他們會贖你,你看派誰去比較好?”
阿黛拉思索了片刻。說了一個人名。風雪應了,匆匆的走出了營帳,旁邊來買歡的士卒一看到她,一個個的眼睛都急了。曹洪擡手給了正在交錢的那個士卒一耳光,罵道:“看什麼看,那是大人的女人。再看摳了你的眼珠子喂狗。”
那士卒一聽是劉修的女人,不敢吱聲了,後面有人竊竊私語道:“劉大人真是好口味啊,居然喜歡這樣的蠻女。”
“那是。劉大人是來者不拒,尊貴的有公主,卑賤的有蠻胡。”
“哈哈哈……”
風雪脹紅了臉,只好裝沒聽到,匆匆的離開了輜重營,把情況向劉修彙報了一下。劉修很爽快的答應了,把阿黛拉指定的那個人安排去見阿黛拉。兩人嘀嘀咕咕了一陣,那人帶着劉修提出的要求匆匆的離開了高闕塞。
看着那人消失在山谷中。風雪松了一口氣。
“你父親還好嗎?”劉修走到她的背後,輕聲問道。
風雪低下了頭。過了好一會才說:“不好,他去了丁零。”
“丁零。那牛頭部落現在由誰帶着?”
“我阿哥。”風雪眼圈紅了:“阿爸做了你們的俘虜,威名喪盡,沒有臉面再率領牛頭部落。雖然大王挽留他,他還是走了。”
劉修摸着下巴的幾根短鬚,沉默了好一會。風裂不在彈汗山,對他來說是個好消息,對風雪來說卻不是,丁零還在鮮卑以北,說不定都靠近北極圈了,據說一年倒有大半年時間是下雪的,風裂到了那裡等於是放逐。
劉修換了一個話題:“你這次到紅日部落來幹什麼?”
“大王……大王要我到紅日部落做巫師。”風雪低下了頭,帶着濃重的鼻音:“你們殺了槐縱,他們都說我是個災星,沒有人敢再娶我。”
劉修忍不住笑出聲來。巫師是不能結婚的,要將處子之身一輩子奉獻給神靈,這對於風雪這樣的妙齡女子來說太殘酷了,火狐不就是因爲控制不住本能而和塌頓廝混在一起的嗎,然而像她那樣有膽量的畢竟不多,絕大多數巫師是不敢犯下這樣的大罪的。
風雪怒目而視,劉修就是害得她要去做巫師的罪魁禍首,這個時候他居然還笑得出來。
“好啦好啦,跟我說說,你都會哪些巫術啊?”劉修強忍着笑,調侃道:“我也會呢,咱倆比一比?”
“你會巫術?”風雪睜大了眼睛。
“當然,你看。”劉修收起了笑容,盤腿而坐,捏了個手印,擺出一副道貌岸然的神棍表情,裝模作樣的唸了幾句連自己都不知道的咒語,手指一捻,一團明亮的火苗突然出現在指端。
風雪目瞪口呆,看了劉修半晌,忽然向後退了幾步,拜倒在地,顫粟不已,口中連聲喊着:“阿胡拉,馬茲達,阿胡拉,馬茲達……”
劉修莫名其妙,左手拇指鬆開了無名指上的指環,把風雪拉了起來:“你說什麼哪?什麼拉什麼馬?”
“阿胡拉,馬茲達。阿胡拉,馬茲達。”風雪面色蒼白,神經質的唸叨着。劉修嚇了一跳,心道自己跟她開個玩笑,逗她開開心,嚇成傻子可不好玩了。他拍拍她的臉:“別傻了,我跟你鬧得玩呢,這是幻術,不是巫術。”
“不。阿胡拉,馬茲達,你是光明之神的使者。”
“我……”劉修哭笑不得,指着自己的鼻子說:“我怎麼又成了光明之神的使者?”
當初張鳴在沮陽請神,說那老頭是什麼黃神使者,後來唐英子帶着指環到了他身邊,又把指環交給了他。張角說他是太平道的聖使,盧夫人說他是天意的代表。現在和風雪開了個玩笑,風雪居然說他是什麼光明之神的使者。
不就是一個有全息投影功能的指環嘛,充其量算是一個比較拉風的電腦而已,哪有這麼神奇啊。再說了,哥這也算身兼數職。是不是太忙了?
風雪卻沒有劉修這麼無所謂,她好半天才緩過神來,可是眉眼之間的那絲敬畏卻再也抹不掉。她戰戰兢兢的對劉修說,“阿胡拉?馬茲達是唯一的造物主,是光明之神。”
劉修還是不明白,聽起來好象又是一個什麼宗教啊。從這名字來看,應該不是中原的。其實漢人的宗教也是非常複雜,在道教出現之前,中國人和羅馬人一樣信奉多個神明。羅馬的神明多少還有個體系。中國神明的來源則紛雜難辨,不同地方的人信奉不同的神。劉邦建立漢朝的時候,大部分骨幹都是楚人,楚人重巫,什麼東皇太一,雲中君,大部分都被帶入了帝國的神明系統,西王母。東王公,老子。黃帝,兵主有蚩尤。造字之神有倉頡,多得讓人暈頭轉向,一頭霧水,別說是劉修這種不信神的,就連專業的道士都不能盡數。
風雪簡略的給劉修解釋了一下,原來她說的這個光明之神不僅不是中原的神,而且也不是鮮卑人的神,他是帕提亞帝國的神。所謂帕提亞帝國,就是漢人口中的安息。
說到安息,劉修有些明白了,洛陽論道的時候,安世高曾經上臺講述佛法,他就是安息人。
“你怎麼知道帕提亞的神?”
風雪猶豫了片刻:“我不是鮮卑人,我來自帕提亞,我原本是信奉光明之神的。”
“可你和安息人長得也不像。”劉修見過安世高,他可不是黃頭髮,藍眼睛。
“信奉光明之神的,未必就是安息人。”風雪說道,“光明之神化身千萬,鮮卑人信奉的火神,就是光明之神的一個化身。”
“屁話!”劉修不屑一顧,老馬和老恩都說了,火的使用是人類從矇昧進入文明的標誌,是人都會用火,所以各民族都有火神的傳說。漢人的火神是祝融,照你這麼說,祝融也是那什麼拉的化身之一?他擺擺手:“行啦,我就是光明之神的使者,以後你要聽我的話,好好的侍候我,不要有什麼壞心眼。”
“我願意侍奉光明之神,唯一的真主所派遣的使者。”風雪卻一點玩笑的心思也沒有,恭恭敬敬的伏在地上,虔誠的說道。
劉修眼珠一轉:“那你先跳個舞給真主看看。”
風雪又紅了臉,結結巴巴的說道:“你……你不能褻瀆真主,你也不是真主,你只是……真主的使者。”
“唉呀,管他是真主還是真主的使者呢,先跳個舞看看。”劉修急不可耐的說道:“要奔放一點的,哈哈哈……”
風雪無奈的看着他,雙手揪着衣襬,不知道是該跳還是不該跳,從剛纔劉修指端的火苗來看,他的確像傳說中的光明之神的使者,可是他一點也沒有神使應有的莊重,怎麼看怎麼像個無賴。還奔放一點?是放蕩一點吧。
真主啊,難道這是你對我的考驗嗎?風雪雙手合什,默默的禱告了一會,羞答答的脫掉了外面的狐裘,提着裙襬開始曼舞,櫻脣微張,輕聲吟唱起神秘的歌謠:
“在遙遠的從前,天地一片黑暗,光明之神帶着聖潔的火種來到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