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料,曹操他們等了半天,劉修卻一句話也沒有說,只是怡然自得的喝着茶,書房裡一時靜得有些怪異。
“德然?”曹操提醒了他一聲,示意他接着往下說。劉修莫名其妙的看着他,樣子很無辜。
曹操不知道他又在賣什麼關子,只得咳嗽了一聲:“德然,你說得很有道理,可是究竟應該如何予其所欲呢?”
劉修恍然大悟,直了直腰,有些爲難的說道:“這可難說了,因人而異吧。比如說,你象我這樣的商人,要討我的歡喜,哦,我只是打個比方啊,你們不要想得太多。”劉修不好意思的解釋了一句,“要討我的歡喜最簡單了,給我錢就行。可是對於孟德這樣的人來說,錢就不能打動他了,你們說是吧。”
“那你說,什麼能打動我?”曹操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功業,封侯拜將,封妻廕子,名垂青史。”劉修心道,你以後是想改朝換代的,可是現在未必有這心,就算有這心吧,也未必有這膽,我說出來你也不敢認啊。建功立業呢,你是肯定想的。“你就是一匹千里馬,所欠的只是一個伯樂,給你再多的錢,你也不會在乎,賞識你的人,纔是最能打動你的。你說是不是?”
這話正說中了曹操的心思,曹家雖說不是鉅富,但是絕對也不缺錢,但是曹家缺一個好名聲,他這些年拼命巴結袁紹,才從何顒那裡得了一句好評語,處處和宦官對着幹,也無非是想和宦官劃清界線,在士人中爭取一點立足之地,可惜到現在爲止,進展非常有限,要不然他也不會冒險和劉修攪在一起。聽了劉修的話,他連連點頭,大有知音之感。
劉修也不看他,轉過頭對宋奇說道:“宋君是國戚,富而且貴,功名呢,當然也是想的,不過卻未必如孟德一般心熱。”他頓了頓,醞釀了一下氣氛,釣起了宋奇等的人好奇心之後才接着說道:“令妹是皇后,母儀天下,宋家與皇室的關係密切,想來考慮最多的還是爲陛下分憂。如果有人能出奇計,助宋君一臂之力,我想宋君一定不會吝惜謝意。”
宋奇連連點頭,大讚劉修說得有理。雖說宋家和劉修說得不怎麼對應,因爲宋家實際上不僅不富不貴,而且危機重重,但是劉修說的他也說不出一個反對的詞來,相反還要顯得深契我心。是啊是啊,我就想爲陛下分憂,至於爲陛下分憂又是爲了什麼,那就不用說得太明白了。
劉修又轉向了曹鸞:“比如曹家姊姊,你現在想的,一定是做個賢妻良母,賢妻是不用說了,從賢伉儷的恩愛之情上就可以看得出來。你現在最想的一定是求子之方,爲宋君生幾個大胖小子,爲宋家傳宗接代,然後把他們教育成材,爲國效力,光大宋家門楣。你說對不對?”
曹鸞連連點頭。
劉修又笑了:“其實你不用急,我看你們夫妻都是多子之相,而且又年輕得很,假以時日,一定會多子多福。”
這話說得宋奇和曹鸞滿面笑容,開心得合不攏嘴。
劉修最後轉向“夏侯氏”宋皇后,“我想夫人現在想的一定是嫁個好郎君,不要再遇到黃允那樣的僞君子。黃允的事,我不多作評論,但是說實在的,我看過袁徽,斗膽想在你們兩人之間做一點評價。不當之處,還請海涵。”
宋皇后鬱悶極了,她降尊紆貴,冒充夏侯氏和劉修見面,是想聽聽如何取悅天子,改變宋家面臨的困境,哪有什麼心思聽他分析“她”和袁徽之間的優劣。可是眼下她也不好反對,只好耐着性子聽劉修說,還得裝出一臉誠心請教的樣子,心裡別提多憋屈了。
劉修將宋皇后的臉色看在眼裡,卻佯作不知:“如果夫人覺得我冒昧,那我就不置喙了。”
宋皇后是不想聽他說,偏偏又不能這麼說,只好強笑着:“還請指教。”
“我敢說,袁徽除了家世比夫人強一些以外,她沒有哪一項是比夫人強的。如果黃允真的娶了她,以後只怕會後悔莫及。夫人壞了黃允的名聲,看似壞了他的事,實則是幫了他的忙。”
宋皇后大感奇怪,雖然劉修誇的是夏侯低,並不是她,她還是多了幾分興趣,頜首說道:“願聞其詳。”
“原因很簡單,夫人固然個性剛強,但是袁徽也不溫柔,而且因爲出身袁家,自認爲高出黃允一籌,她如果真嫁給黃允,只怕黃允以後在閨房之內就再也擡不起頭來了。”劉修淡淡的一笑,環視了曹操和宋奇等人一眼:“敢問諸位,又有哪一個男子願意在妻子面前擡不起頭來,又有哪個男子不希望自己在妻子的心目中是一座可以依靠的山,是一堵能擋風雨的牆,是一個可以依賴的堂堂大丈夫?又有哪個男子希望自己在妻子的眼中只是一個受人嗟來之食的無用之輩?”
這話一出口,原本都有些敷衍的曹操等人頓時心有同感,曹操和宋奇固然心有慼慼焉,宋皇后和曹鸞也若有所悟。曹鸞是因爲劉修說袁徽太強勢,想到了自己和宋奇之間的關係,不禁一陣心驚,如果不是劉修一語點破,她也許就會走上這條路。而宋皇后卻是反思自己好象從未覺得把天子當成一個偉丈夫,她總覺得天子太柔弱,不僅被世家和宦官玩弄於股掌之上,而且面對貪財的太后時也沒什麼主見,任由太后胡來。被劉修這麼一說,她發現自己的心態的確有些問題,同時也明白了爲什麼屠夫出身的何貴人比她更得寵。
因爲何貴人沒有任何家世作憑籍,她知道自己的一切都掌握在天子手上,所以面對天子且敬且畏,小心的侍奉着天子,讓天子感受到了天子應有的尊貴和權威。實際上就算除去天子的權威,且憑天子的人品和才學,對於何貴人來說,也足以讓她仰視和珍惜了。
劉修說的是“夏侯氏”,但是提示的問題卻適用於他們每一個人,每個人也許感覺不一樣,但是都覺得劉修說的正好切中了自己的要害,撓到了癢處。再看向劉修時,眼神中自然多了幾分敬佩。
能從其他人習以爲常的事情中看到不一樣的東西,出人意外而又在情理之中,這就叫見識。有過人的見識,才能從衆人之中脫穎而出,雖然現在也許不富不貴,但這種人的前途不可限量。而劉修能在幾個月之內做出這麼大的事情,讓四世三公的袁家看着他咬牙切齒卻又無可奈何,這就足以說明了他的卓越之處。
幾個人不經意之間改變了對劉修的看法,原本都有些俯視的心態慢慢的淡了些。
“德然果然高明。”曹操首先打破了平靜,拱了拱手道:“還請德然再細說一二。”
“這是心態問題,能把心態放正,基本上世間的事也就能做成一半了。至於因人而異的問題,其實都是細枝末節,不能說不重要,但是如果心態不端正,就是有再多的辦法也是言不由心,不夠自然。”劉修拱了拱手,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抱歉的說道:“天色不好,叨擾宋君了,就此告辭。如果宋君不嫌棄,有閒暇之時,還請到太極道館去指教一二。屆時我一定倒帚相迎。”
說完,他起身告辭,對宋奇等人的挽留敬謝不敏。他當然知道宋奇一家是真心誠意的挽留他,想多聽一點建議,可是他不想這麼快就和盤托出。送上門的固然不香,但給得太容易了,他們也不會當回事,還會覺得理所當然。這點做生意的心理他是深諳其中三昧的。
曹操陪着劉修出了門,宋奇、曹鸞和宋皇后坐在書房裡繼續說話。宋皇后雖然有所感悟,但是對接下來應該如何做,她還不是非常清楚,只好向曹鸞求助。曹鸞聽了劉修的話之後,心態也有所改變,她客氣的說一切都要聽宋奇做主——這件事太過離經叛道,他們沒敢告訴宋奇的父親宋豐,除了他們三個之外,只有曹操知情。
宋奇挺直了腰背,一臉鄭重的說道:“劉修說的話雖然粗鄙無文,不合聖人經義,但是的確有可取之色。我們宋家和皇室關係非淺,當爲天子分憂。至於皇后,我說句實在話,宋家能不能起死回生,大部分擔子就在你的身上啊。”
宋皇后蹙起了眉,沉吟了片刻,對曹鸞欠身施了一禮:“嫂嫂,這件事還要請嫂嫂多費心。”
曹鸞連忙還禮:“皇后,臣妾如何受得這等大禮。”
宋皇后苦笑一聲,緩緩的搖了搖頭:“嫂嫂,這裡沒有外人,我們就不用那麼多規矩。宋家的情況,嫂嫂也是清楚的。這百年以來,皇后之父僅爲執金吾的,大概也只有我宋家,皇后之兄空擔着一個侯爵卻賦閒在家的,也只有我宋家。曹節那個老閹賊現在主掌着皇后宮,我的一舉一動都在他的監視之下。不瞞嫂嫂說,我在宮裡是度日如年,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看到那老閹賊就心驚膽戰。上次蒙嫂嫂指點,略有起色,我便知嫂嫂聰慧非我兄妹所及。今日一見劉君,我更是望塵莫及。我相信,我宋家如果還有前程,就寄託在嫂嫂、孟德和這位劉君身上了。他就是我宋家的貴人,還請嫂嫂和孟德幫我宋家籠絡此人,救我宋家於危難之中。”
曹鸞有些爲難的看着宋奇,宋奇聽了妹妹的一番話,也深有同感,見曹鸞看向他,他也點了點頭:“夫人,皇后此言,也正是我想說的,還請你和孟德多多費心。”
曹鸞沉吟片刻:“劉修此人的確有些手段,行事常有出人意料之舉。他不循聖人教誨,卻每每能切中要害,隻言片語之中有深意焉。今天他初到宋府,與你們言語之間不能盡意,也是人之常情。我相信兄長會再向他請益,以後多多來往,自然還會得到他的指點。只是……”
她擡起頭,鄭重的看着宋奇兄妹:“你們可要想清楚了,一旦決定按照他的去做,只怕和曹節等人就沒有挽回的餘地了。正如皇后所言,曹節可是大長秋,你的一舉一動,是瞞不過他的眼睛的。而且此人老奸巨滑,絕不會無動於衷,任由宋家扶搖直上。”
宋奇兄妹不約而同的屏住了呼吸,互相看了一眼,宋奇最後重重的點了點頭,咬牙說道:“與其坐以待斃,不如奮力一搏。”他遲疑了片刻,又說道:“只是我兄妹智拙力短,如果沒有你曹家的鼎力相助,恐怕也是於事無補。”
“曹家和宋家早就綁在一起,這毋須多言。”曹鸞不假思索的說道:“現在最重要的是,如何讓劉修心甘情願的爲宋家出謀劃策。此人如果不幫忙,我們就算是使出渾身的解數,成功的機會也非常渺茫。”
宋奇兄妹心有同感的連連點頭。
“那,如何才能讓他願意幫我們呢?”宋奇在猶豫了半天后,問出了最重要的問題。
曹鸞沉默片刻,微微一笑:“他說過,投其所好而已。”
宋奇兄妹互相看看,似懂非懂。曹鸞見了,只好細細的解釋道:“第一,你要放下皇親的架子,主動去結交他,然後你再想想,他現在最想得到什麼?一是富,二是貴,富者財也,貴者位也……”
……曹操和劉修並肩而坐,馬車向太極道館駛去,劉修心情很輕鬆,哼着小曲,隨着馬車的節奏搖晃着身子,想着堂堂的皇后要聽自己講爲婦之道,雖然覺得有些怪異,虛榮心還是得到了極大的滿足。一想到將來還有可能看着母儀天下的皇后在自己面前扭貓步,他就忍不住想笑。
在歷史上,宋家最後肯定是沒什麼好結果,現在自己成了他們的最後一根救命稻草,想來他們只要不是和豬一樣笨得等着被人宰,一定會拼命的抓住。而他也要通過宋家這個支點來撬動天子這個地球,進而改變大漢和自己的命運,當然也不會放過這個機會,眼下的推辭只是時機未到而已,將來宋家一定會來求他。他已經觀察過了宋皇后的身材,雖然她穿着寬大的衣衫,看不到具體的體形,但是他已經看出了一些問題。
宋皇后不難看,年紀也不算大,因爲沒有生育過,所以體型並不臃腫,雖然因爲長期的抑鬱,她的神色有些枯寂,但這只是心理問題,她既然有改弦易張的想法,這個問題就好解決,就和曹鸞一樣,心理禁錮一放開,整個人的精神面貌就會有一個非常大的改變。
她的問題在身材。原本他以爲曹鸞的身高很一般,現在看到宋皇后,他才知道這年頭的女子大部分身高都不高,能有曹鸞這樣近七尺的身高已經非常難得了。而他聽說,天子身高七尺六寸,就算在男子之中也算是中上等身材,宋皇后卻只有六尺六寸,合前世的一米五六左右,和她的主要競爭對手何貴人差大半個頭,據他已經得到的消息,何貴人身高七尺一寸,合前世的一米六三,在這個時代算是難得的高挑身材了。
身高問題,是改造宋皇后面臨的第一個問題。她已經過了發育期,再讓她第二次發育顯然是不可能的,那麼劉修就剩下一個辦法:高跟鞋。
這年頭除了絲履之外,大多數人都穿木屐,這可不是向倭寇學的,實際上是倭寇向中國人學去的。中國人穿木屐的歷史至少延續到唐宋,宋朝詩人那一句“應憐屐齒印蒼苔”便是明證。但是這年頭的木屐有個問題,那種類似於人字拖的繫帶會讓女人的腳變形。
而一雙秀美的腳,有時候並不比一張秀美的臉遜色。
更重要的是,穿木屐會讓女人的腳步有拖的趨勢,適合於當前小步急趨的行走姿勢,但肯定走不出劉修想要的那種挺拔和搖曳生姿。
劉修覺得,要解決這個問題只有高跟鞋,高跟鞋的穩定性不如木屐,卻可以讓她很自然的擺動身軀,平添幾分風韻。有了高跟鞋,不走幾步貓步,好象不怎麼說得過去。
“德然?”曹操見劉修一直在沉思,不時的笑一聲,不免有些狐疑的問了一聲。
“嗯?”劉修這纔回過味來,連忙掩飾的咳嗽了一聲:“什麼事?”
“那個……”曹操欲言又止,他不知道是不是該把事情的真相告訴劉修,既怕劉修嘴不嚴,把這事給說漏了,又怕劉修以後自己發現真相,責怪他的欺騙。他猶豫了好一會,決定還是等等再說,等劉修上了賊船下不來的時候,再把真相告訴他,就算他有什麼意見,也不好翻臉。
“上次你說少府的事,我想再聽聽你的意見。”曹操不動聲色的換了一個話題。
劉修輕笑了一聲:“少府的任務是什麼,是爲陛下管錢。陛下現在有錢嗎?有,但是遠遠不夠。大司農的財賦不足,現在要用少府的錢去填坑,他缺錢啊。誰能給他賺錢,誰就是最合格的少府。不管有多少人彈劾,天子都不會放在心上。”
“可是,怎麼才能賺到錢?”曹操謹慎的問道:“天子要花錢的地方可多,不是幾百萬幾千萬就能解決的。”
“你不要想一下子解決所有問題,那不現實。”劉修搖搖頭:“你先解決最迫切的問題。”
“什麼問題?”
劉修指了指天,“老天已經半年一滴雨也沒有下了,下半年洛陽的糧價肯定非常驚人。這個時候如果天子手中有糧,而且不是幾百幾千石的糧,是幾萬幾十萬石的糧,你說會怎麼樣?”
“那……”曹操倒吸一口涼氣:“那天子就是坐在金山上啊。”他兩眼放光,如同餓狼一般,急急的問道:“可是……到哪去搞這麼多糧?”
劉修笑而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