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着震耳欲聾的戰鼓聲和潮水的吶喊聲,徐榮濃眉一挑,終於睜開了一直半睜半閉的眼睛,他站起身來,舉起千里眼仔細觀察了一陣,厚實的嘴脣嚅了兩下,一抹笑意在嘴角一閃而沒。
“準備!”徐榮淡淡的說道,厚實的手掌往下輕輕一按,握成了拳頭。
公孫度看了他一眼,從他眼中看到了決戰前的興奮,不由得也激動起來。他應了一聲,轉身向親衛營走去。徐榮招招手,叫過一個傳令兵,附在他耳邊說了兩句。傳令兵連連佔頭,快步向前走去。他先走到拋石車陣地,吩咐了幾句,接着又走到弩車陣地,同樣吩咐了幾句,接着又趕到前軍阻擊陣地和右翼,分別傳達了徐榮的命令。
拋石車陣地開始忙碌起來,他們將一隻只陶罐從車上搬下來,小心翼翼的壘在拋石車旁邊,這些陶罐每個都和豬頭差不多大小,封得嚴嚴實實的,表面沒有任何記號,看不出裡面有什麼東西,只是從那些操砲手謹慎的神態中可以看出,他們對這些陶罐非常重視。
弩車也開始準備,負責搖輪上弦的壯漢們大口大口的喝着水,然後將剩下的水澆在身上,有的人乾脆把頭浸入水桶中,痛痛快快的抹了一把臉,然後走到一旁,互相幫助着穿上戰襖,披上戰甲,將戰刀插入腰帶,拿起放在一旁的盾牌,走到了前面的步卒身後,做好衝鋒的準備。
經過三次戰鬥。正對面的步卒方陣損失了一百多人,傷亡雖然不大,但是體力消耗卻不小,輕傷的也不在少數,陣勢單薄了不少,有了這四百多壯漢的補充,陣勢重新厚實起來。
現在每架弩車旁只剩下一名射手和一名上箭手。他們一邊說笑着,一邊互相幫助穿戴戰袍、戰甲。在這樣的天氣要穿上戰袍和戰甲可不是一件舒服的事,剛穿上身的戰袍很快就被浸溼。粘在身上,汗珠從額頭沁出來,順着油膩膩的臉頰流淌。可是這些士卒卻不叫一聲。一個個臉上帶着輕鬆的笑容,彷彿不是去戰鬥,而是換上了最華麗的衣服,去參加一個宴會。
右翼的陣地上,將士們在互相檢查着裝備,他們將損壞的武器全部放在一旁,儘可能的換上還能使用的,有的人還在腰帶上插上了備用的戰刀。對自己箭術有信心的則將箭箙中的箭一枝枝的拿出來檢查,然後又小心的收進去,將弓和箭都挪到最順手的位置。
後陣。那些重傷不能再戰,已經緊急處理完畢的傷員們被送上了停靠在岸邊的小船,整裝待發。負責療傷、看守輜重的輜重營將士也都做好了戰鬥的準備,按照命令進入各自的陣地。
一切都在井然有序的進行。
就在徐榮變陣的時候,每萬袁軍也開始變陣。他們在東面和南面立陣,氣勢洶洶,殺氣騰騰。爲了防備讓他們吃盡了若頭的箭陣,他們雖然對那些巨盾怨聲載道,卻不敢輕易放棄。事實證明,這些巨盾雖然笨重。攜帶起來也非常不方便,但是對箭陣的防護能力卻非常可靠的。畢竟像黃忠這樣變態的神射手是稀有動物,普通士卒的弓和弩面對這種厚實的木盾上根本沒有射穿的可能。而且木盾夠結實,鋒利的戰刀劈上去,不僅很難劈開,還有可能陷在上面。
戰鼓聲再一次響起,兩個萬人方陣開始前進,他們排着密集的陣形,舉着沉重的木盾,踏着整齊的步伐,喊着號子,一步步逼來。兩萬人的吼聲匯成一道勢不可擋的洪流,讓大地都在震動,讓人顫慄,讓戰馬焦躁不安。
騎士們已經翻身上馬,摘下了戰刀和長矛,拉下了面甲,他們看着遠處的袁軍,勒住了繮繩,控制着胯下的戰馬,迎接那一刻的到來。
徐榮微微眯起雙眼,看着越來越近的袁軍方陣,不動聲色的下達着命令。
“弩車,開始攻擊!”
彩旗飛舞,弩車開始發出第一波攻擊,羽箭撕破空氣,發出一聲聲厲嘯,撲向兩面的袁軍。
“舉盾——”袁軍中發出厲吼,正在行進的袁軍將士靠得更緊,陣勢更密,他們將木盾舉過頭頂,護住自已的全身。雖然這樣做很累,可是要想在對方犀利的箭陣下保住性命,所有的辛苦都是值得的。
“嗖嗖嗖!”羽箭飛馳而至。
“咚咚咚!”鋒利的精鋼箭頭射中木盾,發出如暴雨般的沉悶聲響。這些箭頭雖然鋒利,卻無法射穿這些木盾,只是深深的扎入木盾,讓舉着木盾的將士靠得更緊,掩護得更加嚴密。汗珠一陣陣的涌出,在他們的臉上橫流,浸溼了每一寸皮膚,他們卻不敢放下木盾喘口氣。
徐榮舉着千里眼,仔細觀看着越來越近的袁軍陣勢。
二百步!一百步!八十步!
袁軍前進的步伐越來越快,最前面的人已經開始奔跑。徐榮放下了千里眼,仰起頭,看了看身旁的大旗。沒有風,大旗垂着,紋絲不動。
徐榮笑了,大手輕輕一揮。“開始!”
令旗兵揮動手中的彩旗,向拋石車陣地傳出開始攻擊的命令。早就準備停當的砲手們舉起手中的大木錘,猛地擊了下去。“轟”的一聲響,巨大的配重木箱突然一沉,長長的梢杆劃出一道圓弧,帶着數十個陶罐,飛上了天空。
陶罐在空中發出嗚嗚的響聲,飛過近百步的距離,向前進中的袁軍砸落。
袁軍士卒早就領教過這些拋石車的厲害。不過他們更知道,這些拋石車的威力雖然大,投出的石球能夠輕易的擊碎木盾,但是數量有限,殺傷力反倒不如箭陣。要防備的不是石球,而是隨後射到的箭。只要他們不亂,儘可能的保持陣形,對方的箭陣就無法得逞。箭陣無法奏效,這些拋石車的作用就會大打折扣。
所有的袁軍將士都將身體躲在了盾牌的後面,祈禱着自己的命運不要那麼差。
“啪!”“啪!”一聲聲悶響,那些陶罐砸中盾牌,盾牌被砸得搖搖晃晃。卻沒有破碎,陶罐四分五裂,爆出一團團白霧。這些白霧四處分散,無孔不入,迷住了袁軍將士的眼。沾上了他們的臉和手。
“咳咳咳!”不少人被嗆得咳嗽起來。
“不好,是生石灰!”有經驗的士卒立刻叫了起來:“大家捂住口鼻,別被燒着!”
生石灰遇水能夠沸騰,一進入口腔、鼻腔這樣的地方,就會和裡面的水份起作用,產生讓人難以忍受的灼痛感,在戰場上早就有使用,特別是守城戰中生石灰的使用非常普通,有經驗的士卒對此並不陌生。一聽說是生石灰,幾乎所有的人都下意識的捂住了口鼻。
但是他們忘了一件事。現在他們大汗淋漓,所有裸露在外面的皮膚上都是一層又一層的汗水,生石灰根本不需要進入口鼻,只要沾到他們的皮膚上,被汗水浸溼。就能滋滋作響,和進入口鼻造成的傷害沒什麼區別。
很快就有人感受到了難以忍受的灼痛感,他們再也顧不上捂着口鼻,拼命的將沾了石灰的手在身上擦着,希望能將石灰擦掉。只是他們一鬆開手,到處飛舞的石灰粉末就鑽進了他們的鼻子。鑽進了他們大張的嘴巴,灼痛感不僅沒有降低,反而以更快的速度蔓延開來。
“啊——”一個袁軍士卒發出慘叫,扔到了手中的盾牌和環刀,手忙腳亂的用袖子去擦臉、擦手,想把上面的石灰抹掉。石灰倒不是很多,可是他們這麼一來,嚴整的陣形一下子不見了,大家擠在一起,叫喊聲、慘叫聲混在一起,他們想停下來,可是後面的同伴擠着他們,讓他們根本無法站穩,一步步的向前擠去。
“呼——”
“呼——”
一隻只陶罐從天而降,砸在盾牌上,越來越多的生石灰從陶罐中飛散開來,撒在那些袁軍士卒的身上、臉上、手上,一旦接觸到汗水,很快就吱吱作響。
後面的將士還在百步之外,看到前面一個個黑乎乎的影子從天而降,隨即爆開一團團白煙,他們隨即明白了這些黑影不是先前的石球,而是其他的武器,很快就有經驗豐富的士卒醒過神來,他們大叫着,提醒着所有人。
“小心,這些是生石灰——”
前面同伴的慘叫聲驗證了他們的擔心,每個人都睜大了眼睛,驚恐的看着那些不斷飛落的陶罐。他們都知道自己現在全身都是汗,就是停下來擦也擦不掉,一旦碰上這些生石灰是什麼結果,只要有點經驗的人都會不寒而慄。
有人驚叫着,雙腿蹬在地上,將身子全力向後靠,腳尖鏟得泥土翻滾,可是後面的人還是在往前擠,眼看着就要進入生石灰的覆蓋範圍,有人終於控制不住恐懼的情緒,尖聲叫起來。
“不能前進啦,前面有石灰——”
恐懼混雜着同伴因疼痛而發出的哭喊聲,像一陣水波,迅速的向四周擴散開來。後面的人看着前面一團團升騰而起的白煙,又聽到同伴們的叫喊聲,很快就明白髮生了什麼事。他們慌亂起來,有的停住了腳步,有的人還有向前擠,有的大聲叫罵着,有的則開始哭泣。
一罐罐生石灰持續不斷的砸落,擊起一團又一團的白煙。白煙越來越多,越來越濃,被籠罩在其中的士卒有的臉上、手上被燙出了一個個水泡,有的眼睛被燙瞎了,有的口腔和鼻腔被燒得疼痛難忍,他們尖叫着,像沒頭的蒼蠅一樣四處亂撞,想要奪路而逃,有的甚至揮起了手中的武器,對擋在面前的同伴亂砍亂殺。
陣形大亂,嚴密的盾牌四分五散。
一直咬着牙,繃着臉的許攸看着突然崩潰的兩個方陣,目瞪口呆,冷汗涔涔。R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