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任何徵兆,一場傾盆大雨突然籠罩了大地烏雲翻滾,狂風呼嘯,天地間一片黑暗,伸手不見五指。緊接着,一道閃電掠過天際,撕開了濃重的黑幕,將天地間照得閃亮,隨即又恢復了黑暗,隆隆的雷聲由天際滾滾而來,在每個人的耳邊炸響,讓人心驚膽戰,魂不附體。?
“哈哈哈……”審配摘下頭盔,狠狠的砸在地上,大雨頃刻間將他淋成了落湯雞,不過這也沒什麼,反正他早就渾身是汗,淋淋雨,反而能讓他涼快一些。“天意,這就是天意。”審配瘋狂的大吼着,“撤,立刻撤!”?
不用審配吩咐,所有的袁軍將士都知道這是他們唯一的逃生機會。大雨傾盆,地上很快就會泥濘不堪,原本乾燥的土會變得又溼又滑。這種時候戰馬是無法奔馳的,否則一個失足就能折斷馬蹄。?
此時不撤,更待何時。袁軍冒着打得人睜不開眼睛的大雨,大聲的吼叫着,將審配撤退的命令傳了出去,他們互相扶持着,藉着閃電的亮光,飛奔而去。?
曹仁看着風雲變色的天地,氣得唾了一口唾沫,卻不敢大意,立刻下令全軍下馬結陣,特別是不要舉起長矛。這種雷雨天氣把長矛舉起來,不是招遭雷劈嘛。?
老天真是不長眼,再給我半個時辰,審配賊子的首級就掛在我的馬鞍上了。曹仁陰着臉,暗自咒罵着老天,卻無可奈何。他知道審配只要腦子沒壞,肯定會趁着這個時候逃跑,偏偏他還無可奈何,只能緊緊的守着自己的陣地,不被審配偷襲就算是萬幸。?
一個時辰後,雲收雨散,被淋得渾身溼透的虎豹騎將士們看着空蕩蕩的陣地,一個個氣得咬牙切齒。?
五里外。文丑看着狼狽不堪的審配,又驚又喜。劫後餘生的審配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一屁股坐在**的胡牀上,長嘆了一聲:“僥倖!”?
“先生真是狠。連老天都照應。”文丑挑了挑大拇指,忍不住笑道。審配瞪了他一眼,也忍不住的笑了起來。一直到剛纔那一刻,他都以爲自己會被雷劈死的,造了那麼大的孽,老天居然沒有懲罰他,反而把他從曹仁的鐵蹄下救了出來。實在是讓人有些想不通。?
文丑看着四處汪洋一片,劍眉微皺。“先生,接下來怎麼辦?雨下得這麼大,我們暫時也走不了了。”?
“不急,看看曹仁的反應再說。”審配很沒風度的吐了口唾沫,“他們恨我恨得緊了,有我在這裡,他們也許不會走。如果主公趕得急。能把他堵住也說不定。?
文丑沉默了片刻,搖搖頭:“我覺得不太可能。曹仁有騎兵,他們來去如風。而主公手中現在只剩下不到一萬的親衛騎,他能拿出來和曹仁硬拼?要是以步卒追騎卒,那更不現實了。”?
審配沒有吭聲,他知道文丑沒說出來的那些話。打仗靠的是捕捉戰機的能力,一旦發現機會,就要像惡狼一樣的撲上去,窮追猛打。袁紹什麼都好,唯有一點最不好,那就是計緩、猶豫,什麼事都要三思而行。這打仗當然要謹慎。可是哪有十成把握的時候,什麼都對你有利,除非對手是傻子,否則他早就跑了。?
這次遠征最大的問題就是袁紹的幾次遲疑,生生的把大好機會都浪費了,不得不鎩羽而歸。現在是逃命。不能考慮太多,殺出一條血路,回到冀州是頭等大事,袁紹應該不會再那麼計緩了吧。不過審配不敢對文丑說這句話,他對袁紹的稟性太瞭解了,一旦壓力鬆一點,給他一個喘氣的機會,他那舒緩的名士風度就會壓制不住的冒出來。更讓審配擔心的是,現在袁紹身邊的那些謀士大多是汝潁人,其中最得袁紹寵信的就是郭圖。郭圖不是不聰明,可是這人是個佞臣,迎合袁紹比堅持正確的意見正重要,要靠他來督促袁紹,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唉,可惜何顒死得太早了,如果何顒還活着,以他的見識和威望,他一定能說服袁紹。哪怕是許攸在也要好一點啊,許攸雖然人品差一點,見識和膽量還是有的。對了,也不知道他到廣陵的情況如何,如果能控制住那三萬人,也許事情還有點轉機。?
審配一時有些出神,文丑見他想心思,也沒有打擾他,看着四處原本平坦,現在卻到處是水的營地,愁眉不展。一個時辰的暴雨居然會讓水面上漲這麼多,這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子俊,你是趙國人,和趙國王家熟悉嗎?”審配突然問道。?
文丑愣了一下,“熟悉。王家家主王苞在做五官中郎將的時候,我還見過他。”?
“那你當時爲什麼沒去投驃騎將軍?”審配抱着腿,似乎很隨意的說道:“驃騎將軍的妾王氏可就是王家的女子。”?
文丑很茫然的眨了眨眼睛,然後苦笑了一聲:“我爲什麼要投入他的麾下?”?
審配咧了咧嘴,沒有再說。他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突然問文丑這個問題,不過他從文丑言不由衷的回答中聽出了不祥的味道。經此大敗,袁紹的威信已經一落千丈,縱使文丑不會棄他而去,但是其他人誰又能保證?劉修席捲天下的大勢已成,袁紹肯定不是他的對手,所有的疑問只是還能堅持多長時間罷了。?
難道冀州人這麼多年的付出,就換來這麼一個結果?審配用眼角的餘光看着文丑失落的臉龐,想到了更多的冀州人的命運。做開國功臣的可能性是越來越渺茫了,那就甘心做個逆賊?如果不想做逆賊,那現在就只能背叛袁紹,這樣做也許可以保證家族的利益,但是個人的名聲就徹底壞了。?
背叛袁紹,也是背叛啊。?
一是死,一是殘,都不是能讓人接受的結果。審配撓了撓頭,覺得自己腦子裡似乎有什麼想法,卻怎麼也抓不住。他拍了拍自己的額頭,苦惱的嘆息了一聲,最近真是太累了。腦子有些不太靈光。?
“先生,你怎麼了?”文丑見審配臉色不太好,連忙問道:“是不是太累了,要不。你先休息一下。反正水這麼大,曹仁一時半會的也不可能殺過來。”?
“嗯,這樣也好。”審配站起身來,身子晃了晃,腳下一滑,差點摔在地上。文丑連忙伸手扶住,審配拍了拍屁股。摸到一手血,這才發現自己腰上有一道口子,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受了傷,也許是身邊的衛士緊張誤傷的也說不定。?
“來人,讓醫匠來,正南先生受傷了。”文丑大聲叫道,審配擺擺手,勉強笑了一聲:“不妨事。些許輕傷……”話還沒說完,他就覺得一陣天旋地轉,身子一軟。栽倒在文丑的懷中。?
文丑大驚,伸手去試審配的鼻息,手剛碰到審配的臉,立刻發現審配的臉燙得嚇人。他不敢怠慢,彎腰背起審配,向剛剛紮好的大營奔去。?
……?
鄴城,一個看似普通的院子,院子的東北角,有一個高大的望樓。一個大約十七八歲的少年趴在望樓上,無聊的看着院牆外的世界。他有些虛胖。眉眼雖然還算端正,眼神卻有些散。身上雖然穿着錦衣,他卻不怎麼愛惜,隨隨便便的趴在欄杆上。欄杆那一塊已經被磨得有些發亮,看起來像是經常有人伏在這裡似的。?
院牆外就是鄴城的大街,街對面就是車騎將軍袁紹的府第。袁紹打仗去了。府中的事務由他的長子袁譚代爲主持,府門前沒有了往日的喧鬧,只有孤零零的一輛馬車停着。遠處的牆角下,兩個衣衫襤褸的乞丐正躺在樹陰下納涼,一條癩皮鬼趴在他們旁邊,無力的吐着舌頭。?
少年看着這一切,從街的這一頭看到那一頭,又從那一頭看到這一頭,極力想發現一點新鮮的東西。不過他很快就失望了,這條街和他往日看的沒什麼區別,連那條癩皮狗的姿勢都一樣。?
“唉,還是袁紹在家熱鬧一點,至少有人可以看。”少年嘆了一口氣,直起身子,伸了個懶腰,然後捂着嘴打着吹欠,準備下樓。在下樓之前,他不捨的瞟了一眼,恰巧看到有兩個年輕的女子從街的那一頭走過來,他頓時精神一振,自得其樂的笑了起來:“嘻嘻,有女人可以看。”然後意趣盎然的重新伏在欄杆上,伸着脖子,想看得更清楚一點,嘴角噙着滿足的笑容,整個眉眼都變得生動起來。?
那兩個年輕女子並肩走來,神態輕鬆,似乎漫無目的,只是休閒而已。少年輕聲笑了起來,得意的說了一聲:“這兩個女人肯定是外面來的,一點也不知道鄴城的規矩。嘿嘿,她們要倒黴了,我得提醒提醒她們。”他一邊說着,一邊從懷裡掏出一個彈弓,從牆角拿出一個泥丸,熟悉的瞄了瞄,“啪”的一聲射了出去。?
泥丸劃出一道弧線,飛越了高高的圍牆,直向那兩個女子飛去。眼看着就在打中,忽然其中一個女子向前一縱身,伸手接住了泥丸,眼神隨即向望樓看來。少年吃了一驚,下意識的捂着嘴,兩眼放光:“哇,好身子,居然能接住我的彈丸。”?
他正在高興,那女子卻勃然大怒,緊走幾步,一個飛縱,居然上了圍牆,接着穿房越脊,直向望樓撲來,片刻間就撲到了少年的面前,厲聲喝道:“誰家的登徒子,吃我一掌。”?
“啊呀,救命啊!”少年嚇得臉色煞白,下意識的連退兩步,一腳失空,從望樓上摔了下來。?
下面的衛士被少年的叫聲驚動,紛紛從當值的廬舍裡衝了出來,正好看到少年從上面摔下,一個個嚇得面無人色,其中一個失聲叫道:“皇子小心!”?
“皇子?”已經躍上望樓的女子“咦”了一聲,身形突轉,兩步就搶到張牙舞爪的少年面前,一伸手,揪住了少年的前襟,瞪着一雙杏眼看着驚魂未定的少年片刻,突然笑了起來:“小胖子,你怎麼會在這兒?”?
少年詫異的看着這個恍若仙子的年輕女子,眨了半天眼睛,忽然驚喜的叫了起來:“英子姊姊,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