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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夫人趕到前堂時,劉焉已經在天師殿中觀賞了片刻,他站在天師張陵的畫像前,一動不動。盧夫人走到門前時,兩個持戟衛士攔住了他,上前正要搜身,盧夫人眼睛一瞪,一道凌厲的寒光閃過,那兩個衛士嚇了一跳,下意識的往後退了一步。
吳壹大怒,拔刀出鞘,鋒利的刀鋒就擱在盧夫人的肩上,離她白晳修長的脖頸只有半寸。
“你好象忘了一件事,這裡是鵠鳴山,是天師道的地頭。”趙長搶行一步,推開了吳壹,護在盧夫人的面前,怒視着吳壹,大有一言不合就拔劍相鬥的意味。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什麼叫你天師道的地頭?”劉焉轉過身,瞥了他們一眼。時近初夏,成都已經比較熱了,盧夫人站在門口,外面的陽光照進來,照亮了外面的絲衣,露出裡面貼身衣服模糊的輪廓,光影造成了一種亦真亦幻的效果,讓劉焉一時有些出神,後面的話也忘了說。
盧夫人輕輕推開趙長,無視吳壹手中寒光閃閃的刀鋒,款步走到劉焉面前,反脣相譏:“不知使君所說的王是指洛陽的天子,還是使君自己?”
劉焉一時語塞,他乾笑了一聲:“夫人辭鋒犀利,比洛陽時大有進步啊,看來和車騎將軍在一起獲益匪淺。”
盧夫人不以爲然:“不錯,和車騎將軍做朋友。的確比和車騎將軍做敵人要好得多。”
劉焉指了指第二代天師張衡的畫像,皮笑肉不笑的說道:“不知道張天師在天之靈聽到了夫人這句話,當有何感想?”
盧夫人走到張衡的畫像前,拿起香案上的拂塵,輕輕了拂了拂一塵不染的香案,然後雙手合什,靜立了片刻。這才睜開眼睛:“如果我夫君聽到這句話,一定會託夢車騎將軍,讓他儘快進入益州。護我治廬,免得總被一些俗不可耐的人打擾。”
劉焉連被她噎了幾句,不免有些惱羞成怒。臉上再也掛不住笑容,冷笑道:“只怕以張天師之能也只能託夢而已,劉修想要進益州,張天師也幫不上忙,相反,他倒更應該考慮考慮天師道信衆的安危。”
“天師道信衆也是陛下的子民,使君是要拿陛下的子民來威脅我麼?”盧夫人同樣冷笑一聲:“使君愛民如子的名聲果然不虛啊,看來我益州的百姓又要步豫州百姓的後塵了。”
“你?!”劉焉瞪圓了眼睛,臉脹得通紅,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大膽。竟敢和使君這樣說話,不怕我一把火燒了你天師道治廬?”吳壹見劉焉受窘,不禁大怒,喝了一聲,身後的士卒們便圍了過來。齊舉鐵戟,將盧夫人和趙長圍在中間。
趙長臉色一沉,正要拔劍,盧夫人伸手按住了他,輕蔑的看着外面那些全副武裝的士卒,忽然笑了起來:“這麼精悍的士卒。不到戰場上去搏殺,卻到我修道之所來耀武,不覺得用錯了地方嗎?使君,我等只是潛心向道之人,不是什麼爲禍作亂的賊人。使君如果要治罪,就請說出罪名,如果屬實,我自束手就縛,無須使君煩憂。如果使君想枉殺無辜,那我想就算我天師道忍得,益州百姓也忍不得。”
劉焉皺皺眉,示意吳壹等人收起兵刃,他覺得今天在盧夫人這個女子面前一直落了下風,甚至動了兵刃,實在有些沒面子。他強作鎮靜的笑了笑:“如果夫人真是潛心向道,不問世事,我怎麼會傷及夫人?我今天來,可不是要問罪,正是要向夫人問道。”
“使君客氣了。”盧夫人見劉焉退了步,也不想做得太過份,逼得劉焉動武,便緩了口氣道:“我雖然道行淺薄,不敢爲人師,可是使君大駕光臨,但凡有問,我也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
“那我就先謝過了。”劉焉微微一笑,“夫人養生有得,容貌猶甚於洛陽之時,大有還童之相,這等道術如果還是淺薄,那我就不知道天下還有什麼樣的道術敢稱高明瞭。”
他這話說得有些輕薄,盧夫人不免有些惱怒,可是轉念一眼,又笑了起來:“養生治容,不過是萬千道術中最簡單的一種,哪裡敢稱得上高明。使君如若不信,不妨也可以試一試的。”
劉焉雖然一時爲盧夫人的神采所誘,說出了輕薄之語,可是他畢竟是服膺儒門的人,雖說眼下有不臣之心,但是那種行不逾禮的教化卻是深入骨髓的,一時便有些尷尬,生怕盧夫人因此看扁了他,此刻見盧夫人不僅不生氣,反而願意教他這等道術,鬆了口氣的同時,又不免有些興奮起來。
“當真?”
“使君面前,我豈敢虛言欺妄。”盧夫人笑笑,轉眼在圍觀的士卒中掃了一眼,指了一個年紀和劉焉相當的士卒道:“可否請他來試一試?”
劉焉雖然心裡邪火兒旺旺的,可是要讓他和盧夫人近距離接觸,他還是不敢,生怕盧夫人趁機害了他性命。見盧夫人要拿別人來試,他纔算是放了心,便讓那士卒走了過來。盧夫人就在衆目睽睽之下,命那士卒解了髮髻,盤腿坐了,然後立於他的身後,一手捏起劍訣,一手在他頭頂囟門上摸了摸,嘴裡輕唸了幾句咒語。
那中年士卒原先因爲緊張而繃得緊緊的臉慢慢的放鬆下來,露出淺淺的笑容,有些僵硬的身軀也變得鬆軟了,腰背卻自然的直了起來,似乎有一根無形的線提起了他,又似乎他現在忽然恢復了青春,回到了二十年前風華正茂的時刻,臉上也浮現出一種年輕人才有的自信從容。
劉焉目瞪口呆。圍觀的吳壹等人也傻了。
過了片刻,盧夫人收了式,任由那人靜靜的坐着,過了大概有一頓飯的功夫,那人才慢慢的睜開眼睛,張開雙臂,伸了個懶腰。剛要讚歎兩句,卻看到了劉焉有些怪異的臉,頓時嚇了一跳。連忙站起來向劉焉行禮。這一行禮,剛纔那副愜意的模樣頓時不見,重新恢復了他地位卑微者常見的形容。
“剛纔……怎麼樣?”劉焉興致勃勃的問道。
那士卒皺着眉頭想了想。過了好半天才道:“舒服,就像是趕了一個月的路,終於吃了頓飽飯,然後泡在熱水桶裡,痛痛快快的洗了個澡一樣。”
劉焉半是羨慕,半是驚歎的笑道:“夫人果然道術驚妙,歎爲觀止,歎爲觀止啊。”
“其實並不難。”盧夫人抿嘴一笑:“道術修行,以靜爲基。老君說,靜爲躁根。使君如果有意向道,只要每天靜坐半個時辰到一個時辰,就能漸漸體會到其中的樂趣。”
“就這麼簡單?”
“就這麼簡單。”盧夫人盈盈一拜:“使君飽學大儒,難道不知大道至簡至易之說嗎?”
劉焉扶着鬍鬚,連連點頭。這句易傳裡的話他當然知道,可是他從來沒把這句話和道術聯繫起來,聽盧夫人這麼說,他倒有些動心了。
“當然了,要想靜下心來,還有些小竅門。不過。在使君沒有切身體會之前,說也無益。使君如果有意,等無法靜心之時,我再告知使君,使君所得,必勝於今日。”
“是麼?”劉焉眼珠一轉,笑了起來:“那我倒要試試,等有了什麼難處,還要再來請教夫人,屆時還請夫人不吝指教。”
“敢不從命。”盧夫人躬身施禮。
劉焉大笑,心情好了不少。他轉過身,又和盧夫人說了一陣閒話,便問起了那個會相面的道士。盧夫人不解,說最近鵠鳴山有官兵把守,閒雜人等一概不得上山,沒見過什麼道士。
劉焉也不再多問,讓劉璋走了進來,請盧夫人幫他看看相。盧夫人心中詫異,不過她還是仔細端詳了劉璋的面相後,很實在的告訴劉焉,劉焉的面相不是什麼大富大貴之相,但是他爲人忠厚,是個長壽之相。
劉焉頗有些失望,卻也不好在盧夫人面前表露出來,又說了幾句客套話,便一起下了山。盧夫人把他們送到門口,看着他們下了山,這才轉過身,對趙長笑道:“看來左元放還真是利口誅心,一句話就攪亂了劉焉的心神。”
趙長也笑了:“的確如此,所謂一言興邦,一言喪邦者,左元放是也。”
“誰又在說我的壞話?”一個年輕道人大笑着走了出來,指着趙長笑道:“趙道兄,你可不要爲老不尊。”
“我說錯了嗎?”趙長反問道:“你看劉焉來問他幼子的面相,可不是因爲你那句話?嘿,我說你見過吳家女子嗎,怎麼就知道她的命格太硬?”
年輕道士嘿嘿一笑:“我玄陽子左慈是什麼人?還需要親眼看嗎,掐指一算,也就知道了。”
盧夫人道:“那你算算,車騎將軍現在在哪兒。”
“在你心裡。”左慈一指盧夫人,盧夫人頓時滿臉通紅,剛要斥罵,左慈又道:“也在劉焉心裡,更在那些益州豪強們的心裡。有人怕他來,有人想他來,不管是怕他還是想他,心裡都有他,所以說,他無所在,又無所不在。”
“神棍!”盧夫人又羞又惱,轉身就走。
“我們都是神棍啊。”左慈哈哈大笑,跟了上去,又道:“不過,要論裝神弄鬼,我覺得車騎將軍纔是真正的神棍,而且是最讓人稱奇的一根神棍。夫人,你說是不是?”
盧夫人和左慈並不熟識,按道門裡的話說,左慈是散仙,像左慈這樣的人很多,他們是真正的神龍見首見不尾,藏龍臥虎,魚龍混雜,有真正的道門中的高人,當然更多的是混飯吃的騙子。
左慈不是騙子,左慈有非常高明的幻術,更重要的是左慈手中有劉修的令符,那塊看起來很古老的黑色令牌盧夫人手中也有一塊,足以證明左慈所言不虛,雖然左慈從頭至尾沒有說過他是如何投入劉修門下的。
也正因爲如此,雖然左慈光棍一條,勢力根本不能望天師道項背,可是左慈很牛氣,敢於拿盧夫人開玩笑。趙長一直守在鵠鳴山,只知道天師道和劉修關係很近,盧夫人和劉修經常一起出入,道門中人又不在乎什麼貞節,按說盧夫人和劉修有什麼關係也可以理解,但被左慈當着面這麼調笑,面子上還是有些過不去,本待發火,可是一看盧夫人這副樣子,莫名的心裡便虛了,只道盧夫人真和劉修有什麼關係,只好裝作沒聽見。
“你休要說嘴,既然將軍派你來成都,總不會就是讓你攪了這場親事吧。”
“那倒不是。”左慈收起了笑容:“這場親事也只是隨機應變,我就是覺得吳家那麼好的女子不能被劉焉這僞君子佔了便宜,順便給他攪了而已。”
“那你的任務究竟是什麼?”
“沒有什麼具體的任務,就是一着閒棋,能不能起作用,全看天意。”左慈嘆了一口氣:“我本想刺殺劉焉的,可是說實在的,我的武技不行,就算靠近了劉焉,也沒什麼出手機會,弄不好反倒把自己的小命送了。而且劉焉現在身邊警戒得很嚴,看樣子是對刺客有了足夠的防備,我更沒什麼機會了。”
盧夫人點了點頭,她也曾動過刺殺劉焉的念頭,可是一看緊跟在劉焉身後的那些精悍衛士,她也沒敢輕舉妄動。他們都是有家有業的人,做不到那些刺客一般無所牽掛,再說了,劉修也沒有交給他們這樣的任務。
“那現在怎麼辦?”
“靜觀其變。”左慈笑了起來:“劉焉心思雖大,可是猶豫不決,這種人做不成大事,遲早被將軍收拾了。只不過,他身邊那個從事賈龍很有點本事,可能會給將軍生出些麻煩。”
盧夫人皺了皺眉,她也知道賈龍有本事,可是她現在根本不能離開鵠鳴山,幫不上忙。
“好了好了,你們不要操心了,這打仗的事,我們幫不上忙的。”左慈擺擺手,很輕鬆的說道:“那些事由將軍自己去操心好了。說點正經事,成都現在看得太嚴,我在那裡混不下去了,要到你們這裡住幾天,沒問題吧?”
“住幾天沒問題,只是你要管好自己,免得遭了無妄之災。”趙長半開玩笑的說道。
“你是嚇我麼?”左慈眼睛一瞪,似笑不笑的回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