鄯州城三十里外,論贊婆大軍在這裡紮下營寨。
如今,論欽陵的到來,給這座營寨染上了幾分寒霜,畢竟論欽陵二十萬大軍和數萬奴隸就只剩下了一萬多一點人,這對於久攻鄯州城不下的論贊婆,以及吐蕃諸將來說,無疑加重了憂慮。
北方的天氣逐漸開始炎熱,但論欽陵和論贊婆絲毫沒有感到溫暖。因爲他們已經沒有時間浪費了。
就在昨夜,家族傳來消息,吐蕃贊普把葛爾家族在邏些城北的領地劃給了韋氏部落。韋氏部落是跟吐蕃贊普家族悉補野氏通婚的少數高貴部落之一,而且部落從來都依附於悉補野氏部落。贊普器弩悉弄要執掌軍政大權,就必須依靠這些部落。
邏些城北的葛爾家族領地劃給了韋氏部落,這說明贊普已經得到了更多部落的支持,葛爾家族已經危在旦夕,此時若還在武周,實屬不智,但鄯州城短時間內難以攻下,那麼只有議和一途。
隨即,論欽陵思慮再三後,便派遣使者直接前往神都洛陽議和,希望武周那個女人急於結束周蕃戰爭而賠償些東西,那麼這一戰的損失就能夠拿回一些了。
武柲在臨州休整半月,再招募了兩萬新兵,集訓之後,等到新任刺史胡不爲來到後,便和姚元崇一同離開了臨州。出了臨州城,二人互告珍重。
姚元崇此去,正式進入朝廷中樞,若無意外,不久定會進入政事堂成爲副宰相,如此便可大有作爲,但危險隨之而來。來俊臣、武懿宗等酷吏依舊是十分猖獗,讓百官防不勝防,每天放了朝,都要祈禱不被這二人盯上。
武柲領大軍六萬北上支援鄯州城。其中兩萬爲積石軍,羅漢谷一戰,積石軍死傷不多,只有一百多人。除去傷殘,再招募了一些青壯,又補爲兩萬,武攸緒依舊統領積石軍,受武柲節制。
由於隴右關內乾旱,饑民到處都是,所以招募兵卒很容易,武柲也趁此機會,招募了第一支後勤工程兵,一共一萬人。不參加戰爭,專門負責後勤和架橋鋪路,這一支軍隊,武柲交給了郭知運,郭知運雖不願意。但也明白,魏王對後勤工程兵的重視,所以也盡心盡力訓練。武柲也給這幫青壯請來了教授,目的暫時只有一個,那就是教會這些人識字。
如此一來,頓時讓諸軍發覺,這一支軍隊鐵定不簡單。魏王爲何如此注重這幫士兵。但武柲只是微微一笑,並不解釋。給這幫老粗解釋,他們也聽不明白,這完全不屬於他們認知的範疇。
當然,募兵建軍之類的事情都上奏給了女皇,女皇也是同意了的。
時間轉瞬進入七月。
神都洛陽。太初宮麗日臺。
一份加急羽毛信擺在了女皇面前,女皇揮退了張昌宗和張易之,便命人把上官婉兒叫來,如今上官婉兒可不只是起草制書,還參與決策。甚至很多決策都幾乎出自上官婉兒之口。
上官婉兒很快來到了麗日臺,見禮之後,女皇便讓其拆開羽毛信,看看奏疏。上官婉兒不敢怠慢,隨即取出,而後仔細看完後,面容上露出了一抹凝重。
女皇看到上官婉兒的面色,不禁心中一涼,問道:“告訴朕,發生了什麼!”
上官婉兒緩緩說道:“前去營州平契丹之亂的曹仁師、張玄遇、麻仁節全軍覆沒,被契丹所擒!”
頓時,女皇沉默片刻,而後放聲大笑了起來,聲音中充滿了憤怒,上官婉兒呆呆地望着女皇,沒有說話。
半晌,女皇停止了狂笑,一雙眼睛發出懾人的目光,問道:“可有李多祚和張九節的消息?”
上官婉兒低聲道:“大軍到了河北,曹仁師便遣張九節爲前鋒,李多祚留後督運糧草。張九節領五千兵馬擊退圍困檀州的契丹孫萬榮三萬兵馬,曹仁師隨即便命張九節側後,追擊契丹孫萬榮部,遇到從營州逃出的官兵,官兵說契丹衣食不能自給,殺他們又不忍心,便放了他們。曹仁師隨即率軍追擊,在西硤石谷遭遇埋伏,全軍覆沒。只剩下了督運糧草的李多祚的一萬大軍和張九節的五千兵馬。”
聽完了上官婉兒的複述,女皇也懶得看了,但如何平叛,則讓她陷入了深思,武三思和姚璹不是打仗的料,而且各州府兵也抽調得差不多了,到底該如何解決呢?
忽然,她感到頭疼欲裂,隨即大呼一聲,便暈了過去。
上官婉兒大驚,疾呼“聖上”,並命人傳喚御醫診治。
當女皇悠悠轉醒後,女皇便看到上官婉兒和太平公主陪侍身邊,她不禁一陣感動,但臉上依舊沒有表現出來。
看到女皇醒來,太平公主急忙說道:“快傳御醫來。”
女皇說道:“女兒啊,朕感到很久沒有看到你了。”
太平公主滴下兩滴眼淚,說道:“阿母日夜爲國操勞,女兒不能分憂,致使阿母生病,是女兒的不是。”
女皇閉了閉眼,沒有說什麼。太平公主緩緩說道:“四哥聽聞阿母生病,也來看您了,沒有得到您的允許,一直在宮門前徘徊不敢進來。”
女皇一愣,頓時便嘆了口氣,說道:“就讓他進來吧。”
太平心中一喜,但上官婉兒心中頓時大怒,早知太平公主一點兒也不向着武柲,她幹嘛要讓人通知太平公主呢?這下好了,女皇本已向武柲傾斜的天平又開始持平了,那麼她還能等多久呢?她真的好想要給孩子,跟清哥的孩子!
不多時,宮女領着皇嗣李旦走了進來。
如今李旦面容紅潤絲毫看不出有任何不快,或者怨恨,可見整日裡享樂,也確實養得白白胖胖的,他來到了龍榻前,跪伏在了地上,“孩兒見過母皇!朝中一日也離不開母皇啊,望母皇早日康復。”
女皇擺了擺手,示意上官婉兒把她扶起。上官婉兒會意,便扶起女皇,女皇斜靠在牀頭,說道:“你們的孝心。阿母明白,阿母真的是老了啊。”
隨即,長嘆一聲,便揮了揮手,說道:“你們都下去吧,婉兒留下。”
太平公主不敢違抗,便和李旦退出了大殿。
殿前,張昌宗和張易之正好來到,看到太平公主和皇嗣李旦,張昌宗一愣。不知道說什麼好,他一直對太平公主有所希冀,但自從伺候了女皇后,張昌宗也不敢有非分之想,但也把太平公主的囑託拋之腦後了。如今見到太平公主。一時間愣住了。
張易之深知他們兄弟能有今日,全賴太平公主,於是,趕緊拉了下張昌宗,躬身施禮道:“張易之,張昌宗,見過公主。見過殿下。”
太平公主明白這二人是母皇身邊的寵兒,得罪不得,便微微一笑,點了點頭,算是還禮了,皇嗣倒是拱手還禮。
等太平和李旦走遠了。張昌宗說道:“五哥,幹嘛那麼多禮節啊,按輩分,我們可是長輩!”
張易之瞪了眼張昌宗,說道:“你我兄弟能有今日地位。都是太平公主引薦,我們當感恩,更何況,女皇年老,還不知道能有多少年好活,若女皇駕崩,你我兄弟又該依附於誰?是李氏還是武氏?
張昌宗則不以爲然,嘟嚷了一句,說道:“我們爲何要依附他們兩家?咱們兄弟是女皇的枕邊人,爲何就不能建立咱們的勢力?”
頓時,張易之盯着張昌宗,這個自小沒多少城府的弟弟,竟然能夠說出這番話,難道他腦袋開竅呢?
不過,張昌宗所言又何嘗不是自己想的呢?只是現在時機成熟嗎?北邊戰事不斷,女皇每日裡處理朝務繁忙,若此時建立自己的勢力,恐怕會適得其反,倒不如等過上一段時間再說。
“好了,往後你注意點,此事還不是時候,你我只需伺候好聖上便是了。”張易之最後下了決定。
大殿內,女皇正跟上官婉兒商議契丹之事。
“婉兒,這契丹之事,你認爲該如何解決?”女皇閉着雙眼,問道,而後便等待着上官婉兒的回答。
上官婉兒頓了頓,說道:“其實聖上您心中有答案了,何必爲難奴婢呢?”
女皇苦笑一聲,嘆了口氣,說道:“婉兒,你真的很聰明,若朕之子女有你一半的聰明,朕也就不會走到今日這一步了。不過,朕從來不後悔,自古女子自媧皇起,便無執掌天下之事,何況媧皇之事,其真僞難辨。朕相信,無論百年,千年,萬年,朕的名字將永鐫於青簡之上。但朕不甘心,不能讓四海昇平,不能讓四夷臣服,朕怎能把這樣一個國家交給繼任者,這不是朕的作風。婉兒,你可明白!”
上官婉兒如何不明白,女皇依舊對權力的慾望還是很強烈的,她緩緩說道:“陛下所言甚是,一切但由陛下做主,相信魏王也會理解陛下的苦衷的。”
苦衷,武柲是很理解的,能登上大寶,創建大周朝,女皇的能力和對權力的慾望都促使着她更進一步,只可惜,一個人的力量終究是有限的,更何況掌控這麼大一個帝國,需要的不只是精力,還有勵精圖治的決心,更要有一批能臣。
而這一切,女皇都是擁有卻也沒有擁有。
能臣如狄仁傑、李昭德、魏元忠等等,都是以李唐舊臣自居,雖身在周朝,但心向李唐,能夠爲大周幹活,實際上是等待時機。而諸如其他人才,比如姚元崇、宋璟、蕭嵩、劉知幾、賀知章等等,都屬於理學人才。而女皇所提拔之人,如楊再思、蘇味道、李嶠、宋之問、姚璹等,不過是溜鬚拍馬之輩。當然如徐有功等人也是難得的人才。
而天下之人,也多把女皇當成是是李唐的媳婦兒,掌管的武周也只是給李唐看守基業而已。
女皇任用酷吏,動輒籍沒成百上千家,可天下之人何其多也,她能籍沒多少呢?歷史的侷限性,讓女皇看不穿迷霧,看不到未來將會對武氏是何等殘酷。
兩姓皇室,亙古未有,已經有人投書,肯請削掉武氏王爵。就從此看,就會發覺,確實有很多人不看好武氏。民心依舊還在李唐的一邊。
而此時,女皇依舊態度不明,未來的局勢更加撲朔迷離。
但就是這樣的情況下,吐蕃論欽陵的使者來到了神都洛陽。
大殿內,御醫曹明輔給女皇開了幾副補藥後,囑咐一番不要太操勞了,就離開樂。其實女皇的病,純粹是年老所致,並沒有其他問題,加之她享樂,導致氣血兩虧,只需要調養便可痊癒。這也好在十女人,要是男人,恐怕差不多準備後事了。
翌日,司賓卿奏報,吐蕃來使。女皇在驚訝之餘,便起身立馬召見。
吐蕃使者見禮之後,便獻上了國書,其實所謂國書,也不過是論欽陵杜撰而已,爲的就是議和的合理性,也希望能夠得到武周這個老女人的認可。
女皇精力不濟,但卻不想在吐蕃使者面前露出馬腳,忍受着雙目的煎熬,硬是看完了,但內容不禁讓她大怒,隨即把國書扔下樂丹墀!厲聲道:“你吐蕃視我大周無人呼?”
吐蕃使者絲毫不懼,拱手,揚起那顆吐蕃特有髮飾的頭顱,緩緩說道:“我吐蕃大論誠心與大周議和,一者免去了兩國刀兵相爭,二者大周也可以集中力量對付契丹,順便告知大周皇帝,東突厥默咄恐怕已經南下,兵臨涼州城了吧。我吐蕃議和是誠心實意的,還望大周陛下三思。”
陪同的諸位大臣面色不愉,實在是這吐蕃太囂張了,遙想太宗皇帝當年,那吐蕃可是自稱外甥的,如今卻如此囂張,真的石時不再來啊。
女皇雖臉上憤怒,但在心中還真被第二條給吸引住了,因爲如此一來,武柲就可以騰出手來了。但是要放棄安西四鎮,並給予吐蕃十萬石糧食,這讓她猶豫了,十萬石糧食不算什麼,但安西四鎮就非同小可了。
不過,此事還需商議,於是便說道:“貴使且下去休息,容朕再思慮幾日。”
“幾日?”吐蕃使者心中有些急切,但黑紅色的臉上根本看不出表情,所以便躬身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