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自我催眠忘了他
看到我推開門進去,我舅媽臉上一下子笑出來了:“哎呦,是桑桑來了啊,你都好久不來了,我和你舅舅上次還唸叨你呢。”
她喜歡跟我假客氣,我也不會跟她擺臉色,於是也笑着說:“舅媽好。外婆好。”
我外婆慢慢對着我伸出手,我知道她是想要摸摸我,就蹲在她面前。外婆的手摸了摸我的臉。又把我散落在臉上的一點碎頭髮給弄到耳朵後面去,老人家都喜歡把頭髮弄得一絲不苟。
“外婆,你最近身體好嗎?各個地方都舒服嗎,有沒有不舒服的地方,要及時跟舅媽他們說啊。”
“我很好,上一次不舒服,後來看過醫先生了,已經好多了。”
我舅媽在邊上說:“說起來上一次啊,還得感謝你老公,桑桑啊,你真是嫁了一個好人啊,小陸真是靠譜,我和你舅舅打電話給他,他二話不說就開車來了,還把你外婆給安排到醫院裡。”
我愣住了,看着她說:“誰?誰把外婆送到醫院裡?”
“就小陸啊。你老公啊!怎麼你不知道這件事情嗎?他連這個都沒有告訴你啊?”
“什麼時候的事情?我怎麼一點兒都不知道?”
“說起來也是好幾個月前的事情了,我和你舅舅不是沒有你號碼嗎?不過當時你家小陸不是留了一張名片在我這裡,說是有什麼要緊的急事就可以打給他嗎,那天你外婆真是萬幸啊,走在院子裡的時候,地上有水,她摔了一跤,這麼大年紀的哪裡能經得起這麼摔的?所以當時就不舒服了,我和你舅舅也慌了神了,我就想起來那個名片了,小陸很快就來了,還把醫院什麼的都給安排好了,到了醫院醫生都說幸好送過去的及時,不然恐怕得丟了命。”
“他怎麼沒有告訴我?”
我坐在小板凳上,有些發愣。
我舅媽接着說:“那個時候我還問了,說我們家桑桑去哪裡了,他說你出差了,不在家,還說不用讓你擔心,既然外婆已經脫離危險了,就足夠了。”
她還說:“小陸那個孩子真夠細心的,每天都送好吃好喝的來,自己也經常來看望外婆。你外婆喝粥的時候不小心手抖打翻了弄到他衣服上了,他也一直說沒關係,真是有禮貌啊。”
那個時候,我沒有出差,我住在自己的小房子了,離開了陸彥回,仍然爲了離婚而僵持。我心理狀態極其不好,每週都要去看心理醫生,夜裡失眠,人很瘦削,常常好幾天不願意出門,還掉頭髮,患了輕度的抑鬱症,還是之後用了好一段時間來慢慢從陰影中走出來的。難怪他沒有告訴我外婆的情況,我那個時候自己就是一個嚴重的病人,尚且沒有能力讓自己過得好,更不要提去關心照顧外婆的身體了。
可是,當我如今在那之後那麼久了,才被人告知了這件事情,又想起來他對我說的話,他說不愛了,他說我們分開的日子裡,他有過很多個女人,從來不會因爲跟我分開就覺得會怎麼樣,那他爲什麼又要管我外婆的事情?覺得虧欠?愧疚?對我這個妻子的一點點情義?
我有點後悔知道這件事情,真的,我寧願不知道,我知道了如今心裡反而更加難受,我最受不了這樣的事情,明明知道這個男人已經不愛你了,可是你又之後知道了,他曾經做的一些事情,好不容易做出一點決心去遺忘,去淡漠,又做不到了。
我都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從鄉下回來的。
從小到大,對我來說最矛盾的事情就是,我的記性非常好。這種好記性在讀書的時候幫了我大忙,讓我能夠順利完成學業,取得一個優秀的成績,可是之後發現,這其實是我後來最痛恨的一個特性。因爲太累了,記得所有的不高興的讓人傷心的事情,當試圖遺忘都成了一種奢侈的時候,我唯一能夠做的,也就是讓自己變得更加忙碌起來,不要給自己時間去記得。
從前覺得自己找的這份工作辛苦忙碌,如今只覺得手頭的事情太少了,都不夠我去做的。
我開始把從前草率收起來的資料和文件都重新拿出來,分類整理好,高奇峰偶然路過我辦公室的時候看到了,起先還覺得挺好的,對我說:“哎何桑,你現在變得仔細了,這樣好,做秘書就要仔細,東西要知道收拾整齊了。”
可是後來有一次他下班了折回來發現我還在,又嚇了一跳:“何桑你幹嘛這麼晚還不走?”
我正在從電腦裡調出幾個紙質的已經遺失的資料想重新打印出來,聽到他這話就說:“等下就好,我把手頭的事情給忙完就走。”
高奇峰卻不走了,就站在我桌邊說:“何桑,我覺得你最近有點兒奇怪,說不過去啊,以前怎麼不見你這麼拼命工作,下班這麼久了也不回去,倒像是跟自己較勁。”
“我從前不知道好好工作,現在知道了,想彌補。”
“說什麼呢?上班時間長就叫好好工作啊。”
“你還是當老闆的呢,怎麼不鼓勵員工愛崗敬業?”
“何桑,你別這樣。”他幫我把桌上的幾張擺的有些亂紙給收拾好說:“你這樣讓我覺得,太逞強了,你要是不開心,就該真的找一些能讓自己放鬆身心的事情來做,而不是通過這樣的方式,讓自己的情緒壓抑住,這是不好的,如果時間長了,萬一哪天有個缺口了,我怕你繃不住啊。”
聽了他的話,我半天沒有動靜,好不容易緩過神來才說:“我也想,高總,可是我不知道自己能去哪裡發泄,能夠怎麼樣發泄,好像無論人在哪裡,都如同活在人羣裡面,除了家裡,可是在家裡,我想起來這些事情,也只會哭,我想忘記都來不及,又怎麼會去放鬆?”
高奇峰卻是忽然想起來什麼,對我說:“你來,我帶你去個地方。”
我把手裡的東西保存好,關了電腦跟他走,看他那個樣子不知道是賣什麼關子。
誰知道他把我帶到了寫字樓的天台上去了。我從來沒有來過這裡,工作的地方在十九樓,上面是其他的公司了,電梯最高達到二十四層,他按了二十四層,卻沒有完,接着只能走樓梯又上了一層。有一扇虛鎖着的門,他熟練地把那把鎖給拿下來對我說:“下次你也可以來,這把鎖是我買的,本來是因爲風大容易把門給吹得來回晃,後來反而成了一個私人的地方,幾乎沒有人進來,都以爲是鎖着的。其實很好拿下來。”
推開門進去,就是一大片的空闊。他把門關好對我說:“幾乎不會有人到二十五樓的平臺來,我於是就常來這裡,大多數情況,都是心情不好,想要發泄的時候。”
夜幕已經降臨,從這裡俯瞰這城市,真是萬家燈火。
“我剛從香港回到a市,要辦廣告公司,因爲不瞭解行情和卻少人脈,剛開始的時候,真的是磕磕碰碰。有時候爲了得到一筆小單子,陪客戶喝酒,喝道胃出血,那真是一段非常艱難的時期。當時的盛圓也不是現在擁有七八層樓那麼大規模,只是一層樓裡的幾間辦公室,規模小的可憐。無意中我發現了這裡,我那個時候常常加班,臨下班回家的時候就會往這裡站一站,看看這個城市。”
他讓我跟他往邊上站站,指着下面對我說:“這裡特別高,往下看車輛都是小小的,跟螢火蟲一樣,而路人呢,渺小如螻蟻,我那個時候就想,有時候人生就是這樣,活在別人的眼裡,成了渺小的一個點。可是我不甘心永遠都做別人眼裡的一個點,而要做那個站在高處看別人的人,做生意是這樣,所以我才能夠拓展開自己的視線,從另一個角度去了解這個行業的方方面面,然後改變自己從前的方式,才把盛圓一步步做大。”
高奇峰又看着我說:“我跟你說這些,不是爲了跟你訴苦或者炫耀自己的成績,而是想告訴你,何桑,生活也是如此,如果你禁錮在最下面,只能看到你自己的痛苦,可是如果你換了一個角度,你也許就能夠解脫,這世上比你經歷悲慘的事情太多了,至少現在你還能夠站在這裡俯瞰這個城市,很多人一輩子都沒有站在過這麼高的地方的機會,你信嗎?”
他的話給我震撼太大了,我忽然說不出話來,他繼續對我說:“也許有一天你會發現,這世上最不值得同情的就是所謂受到感情的傷害的人了,有人吃不飽飯,沒有地方睡覺,生存尚且值得擔憂,哪裡還有那樣奢侈的精力,去體會所謂的愛和恨,你如果深陷在裡面不能自拔,我不會同情你,最多覺得不值得,所以,開心一些吧。”
“我也不想這麼沒有出息。”起了風,我的聲音也有點飄忽:“我想讓自己堅強起來,他已經把話說的那麼明白,不愛了就是不愛了,可是我就是沒有辦法忘記。我有時候都不知道除了忙碌還能怎麼遺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