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晚每天都要來新房看看,看兩個木工用木頭方子把天棚砌出好看的立體圖案,鑲上好看的棚角線。她覺得他們根本就是在完成一件藝術作品。
不知怎地,她竟然對像極了自己丈夫的關師傅有着莫名奇妙的好感,像哥哥一樣的親近。從小到大她都希望有個哥哥可以保護自己,在受委屈的時候去找他求得庇護。可是自己孃家沒有哥哥,婆家這頭也沒有哥哥。如今,得遇了善良真誠的關師傅,她竟覺得好像是找到了自己的哥哥一樣。這回,對待這兩個木工,她不僅是供應充足的礦泉水,還買了些餅乾之類的點心放在一個乾淨的紙箱裡,以便他們餓的時候可以充飢。若是天氣特別熱,上樓的時候,她還會買上幾塊雪糕帶上來。這關師傅和小張師傅見女房東如此心善熱情,感激之下,更是把工活精上加精,細上再細。
向晚到底把沈民浩扯來見了關師傅。非要兩個人面對面地比一比才行。事實上兩個人果然特別相像,連個頭都差不多少。沈民浩倒沒什麼興趣,笑笑也就罷了。但向晚感覺得到,關師傅很在意。自從沈民浩來過以後,他看自己的眼神都不一樣,明顯地感覺到他對自己增加了一分什麼,話語間多了一點謹慎,卻更顯溫和。有時候她覺得,他看自己的眼神,真的就像哥哥看妹妹一樣。
這一天,木工活照理就該完工了,向晚下班,正想過去新房看看,突然接到了關師傅的電話。
“向晚,你晚上有空嗎?我想找你說點兒事情。”關師傅的聲音聽起來很有些緊張。
早在幾天前,向晚就讓關師傅叫她的名字了,並交換了電話號碼,以便隨時聯繫。只是關師傅這樣的態度倒是令她非常吃驚。
“我正要過去呢,到那兒再聊好嗎?”向晚說。
“不是,我現在沒在新房,小張一個人在那兒,就剩點兒零活了,他今天一個人就能幹完。我在外面,我想請你吃飯,跟你說點兒私事,行嗎?”
向晚微笑了,“你說你在哪兒,我這就去,不過,還是我請你吧。”
關師傅也沒跟她爭誰請誰,就告訴了她地址。向晚不知何意,決定赴約,電話告訴沈民浩自己有事,晚上不回家吃,便騎車來到關師傅所說的清真飯館。到了那兒,關師傅已經點了兩屜燒麥,兩碗羊湯和兩盤小菜。正坐在桌前等着她。
向晚坐下來,看了看桌上的東西,笑問,“關師傅,你是回族嗎?”
關師傅輕輕一笑,“我爸我媽都是回族。”
向晚這輩子也沒聽過如此離譜的話,爸和媽都是回族,他自己還有可能不是嗎?她有些想笑,可是看關師傅一點兒也沒有開玩笑的意思,只好把笑又憋了回去。
“哦,這麼說,從小你就是喝羊湯長大的?”
關師傅點頭,“
快吃吧,這飯館是我最喜歡的,乾淨,好吃。尤其是這燒麥,特香。”
向晚低頭看,那皮兒澄清透明,清清楚楚看得見裡面的牛肉餡兒,嚐了一個,果然鮮香無比,口感純正。羊湯是她所排斥的東西,礙於關師傅的面子,也不得不喝了一口,竟然也比想象中要美味百倍。於是,又多喝了幾口。
關師傅讓她多吃了幾個燒麥,纔開口說,“這幾天相處,我知道,你是個非常善良的妹子,認識你,挺榮幸的。所以,我想把我的故事講給你聽。興許你能幫上我。”
“嗯,沒問題。如果我能幫忙,就一定會幫的,關師傅你就說吧。”向晚爽快地說。
關師傅稍沉默了一會兒,纔開口說,“我叫關守平,今年三十八歲,住在大西山鄉周家堡村。我媽叫趙玉華,孃家是大西山鄉楊樹村的。我小的時候,就聽別人說過,我是我媽在肚子裡帶着嫁到周家堡的。後頭又生了兩個弟弟一個妹妹。周家是一個回族大家族,人口多,光我們這輩就有二十多兄弟姐妹。小時候我也沒覺得怎麼樣,覺得爸對我也挺好的。可是長大以後,我才發現全族人對我的排斥。因爲,據說我親生父親是漢族,當年就是因爲我姥姥家民族觀念太重纔不肯讓我媽嫁給我親爹的。我問過我媽幾次,我親爸是誰,可是她老人家到死也沒說。我媽是十多年前得了絕症去世的,還不到五十歲。我媽去世後,我更感覺到了族裡人對我的排斥,就連我自己的親弟妹都對我另眼相看。我媽去世一年,我爸就又娶了個老伴。我覺得家裡根本沒有我的容身之處,就一個人出來了,打工,拜師傅學木匠活。然後自己成了家,找了個漢族姑娘結了婚。這些年,我就一直有個心願,找到我的親生父親,認祖歸宗。可是,茫茫人海,一點兒線索也沒有,讓我去哪兒找呢?”
向晚瞠目結舌地聽着,雙手已經微微顫抖了,不用他再往後說,她也明白他要跟自己說什麼了。可是,那可能是事實嗎?或者萬一真的是事實,會怎麼樣呢?
關師傅擡頭看着向晚,懇切地說,“你知道我的意思了,對嗎?我不敢隨便亂認親,這麼多年了,那一輩人都六十多歲了,再引起誤會,讓人家不得安生,那我就跟犯罪差不多了。你心善,就幫我偷偷打聽打聽,好嗎?你愛人他長得真的跟我很像,那天我一看到他,就覺得特別親近,可是他似乎根本沒在乎。我也不敢跟他說,就拜託你了,悄悄問問你公公,認不認識大西山楊樹村的趙玉華就行了。如果他說不認識,那我和你愛人的容貌相像就是巧合,我也就死心了。找不着就算了,恐怕我親爹也根本不知道他外面還有個兒子。”
關師傅的眼眶紅溼了,低頭喝了幾口湯。向晚的眼圈也紅了,這位關師傅的身世是很值得同情。活了快四十年,還不知道自己的親生父親是
誰。如今,巧遇沈民浩,他的心中又升起了一絲希望,自己怎麼可能置之不理呢?如若他真的是公公三十八年前留下的兒子,沈家又多了一支血脈,那不是天大的好事嗎?
“關大哥,我一定幫你問一問。如果真的這麼巧,那我很高興能擁有您這樣一位好哥哥。如果不是想象的那樣,你也別灰心。慢慢興許還會有機會。另外,我和民浩也會保持和您聯繫,不是親人,我們還可以做朋友呢。”
“謝謝你,向晚,我就知道,你是難得的好人。”關師傅感激地說。
晚上,向晚回到家,腦子裡就光想着關師傅的事,以致讓沈民浩覺得她有些神情恍惚。
“向晚,你怎麼啦?怎麼癡癡呆呆的呢?”沈民浩問。
“哦,沒什麼。”
向晚支吾着。她決定先不把這件事告訴沈民浩,他是個一根筋的傢伙,搞不好,像炮筒子一樣把事兒抖出去,要真是沈家的血脈還成,萬一不是,事可就大發了。
“喂,民浩,咱爸年輕時候的事兒,你有了解嗎?”她問。
“年輕時候的事兒?啥事兒?”沈民浩莫明其妙。
“就是……他沒結婚前的事呀?比如有沒有出過門,在和媽結婚之前有沒有談過戀愛什麼的?”向晚試探。
沈民浩哈哈大笑了,“我真服了你了,向晚,你還有閒心打聽我爸年輕時候的事兒?”
“你管我呢?快說呀。”向晚捶打他。
“我哪裡能知道?我是我家最小的一個。我從來就沒聽我爸我媽說過他們年輕時候的事兒,更別提結婚前的了。”
向晚不免有些失望,看來,從沈民浩這裡是什麼也打探不到了。又說,“你跟家裡聯繫一下唄,問問爸有沒有時間來市裡一趟?他若是能來上一趟,你務必讓我跟他見一面,我找他有點兒事。行嗎?”
“哎,有什麼大不了的事還鬼鬼祟祟的呀?你有事往家裡打個電話不就成了嗎?你要是怕媽,我打,把爸叫過來聽電話,你再說,怎麼樣?”
向晚想了想,覺得還是有些不妥,就說,“還是算了吧,等我找機會再說吧。”
她不說,沈民浩也懶得問,於是這事兒就過去。第二天,向晚正常上班,沒多一會兒,門被敲響,一個女人推門進來,冷冷地問,“向晚是在這間辦公室嗎?”
向晚正在整理幾份檔案,聽聲音,連忙擡頭來看。只見這個女人三十多歲的樣子,身材微胖,保養極好,目光卻是冰冷得很。不認識,卻似乎在哪裡見過。
“你好,我是向晚,是找我嗎?”向晚禮貌地問。
“對,就找你,”女人進來幾步,上下打量了一遍她,“我只想問你件事兒,你認識齊藝吧?”
向晚一下子呆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