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沒辦法,這就是審美觀的差異。她認爲掛在牆上的畫,就該是她們農村那種幾塊錢一張的‘松鶴延年’、‘旭日東昇’之類。一兩百的就已經高級得沒辦法了,要是花上千,那簡直就是瘋了。唉,娶她進門,感覺就像……大象衝進了瓷器店。”
“哈哈哈,松鶴延年,哈哈,是,是是。”她被逗得前仰後合。捂着嘴笑了一陣兒,她說,“你這故事,也讓我想起一件事兒。”
“什麼事兒?”
“我和前夫的事兒。”
“嗯?”
“我和前夫大學裡談戀愛時,我讀《簡·愛》,挺有感觸的,就跟他說,唉,簡·愛的命運,真是太苦了。誰知他居然冒了一句,哪兒啊?我還是覺得《苦菜花》裡邊的生活更苦。我一聽,覺得這……這……哪兒跟哪兒啊?”
“哈哈!”我也被逗得放聲大笑。
這就叫雞同鴨講。只有親身經歷過雞同鴨講場面的人,才能領會其中的幽默;也只有親身經歷的人,才能體會到裡邊的無奈。這無奈很微妙,但這無奈又很深刻。
笑了一陣,她又問:“那然後呢?”
“然後?然後,我跟她軟磨硬泡三天,最後發了火,她還是網開一面給我錢了。可等我拿了錢趕去的時候,畫展已經結束了。”
“啊?那你找到那個畫家了嗎?”
“沒找到。”
“怎麼沒留個聯繫方式呢?”
“唉,是啊,我太蠢了,以爲會很容易要到錢。”
“唉,那可惜了。”
“是,可惜了,失之交臂。多少年了,想起這事兒就覺得可惜。”
“不過,你也應該想到,你是沒有得到纔會覺得可惜。人總是對自己得不到的東西耿耿於懷。如果真得到了,可能就覺得不過如此,慢慢也就不珍惜了。”
“嗯,也許吧……其實我更擔心那位畫家,他可能認爲我只是個附庸風雅的白話蛋,也可能,他本來被我點燃的自信又熄滅了,唉……”
“其實不用計較,得與不得,全是緣分。”
“對,緣分。”
就這樣,孤男寡女、海闊天空聊了很久。談着談着,窗外傳來一聲驚雷,接着是淅淅瀝瀝的雨聲。
“下雨了?”
“好像是。”她側身看了看落地窗外。
我們一同起身,打開落地玻璃門走到陽臺上一看,外邊霧濛濛的一片,高樓、樹木、燈光、街道,全都浸潤在溼漉漉的雨霧中。
空氣格外清新,我和她都忍不住陶醉般深呼吸了幾口。
“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她觸景生情,輕輕地重複了李商隱的詩。
“京城四百八十寺,多少樓臺煙雨中。”我篡改了杜牧的《江南春》迴應她。
她淡然一笑,一言不發地欣賞雨景。
兩人回到沙發上繼續交談。她沒有暗示我走,我也沒有想走的意思,好像第二天都不用上班。
“你爲什麼買那幅畫?”我的目光再次落到那幅畫上,忽然想起一個問題。
“沒爲什麼啊?只是看着好看。”
“798那麼多畫,你就買了這一幅,而且掛在最顯眼的位置上。”
“這個……我沒想過,不知道。反正,當時走馬觀花逛了挺多畫廊,就這一幅我覺得最好,一眼就喜歡。”
“我覺得……我覺得人的行爲會受潛意識影響。”
“潛意識?你在分析我買這幅畫的動機啊?”
“嗯,是啊。”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承認了。
“哦?那你說說看,你分析出什麼了?哈哈!”她笑着,擺出洗耳恭聽的樣子。
“我覺得……我不一定猜得對。”
“沒事兒,你說吧。”
“好。我覺得,這幅畫反映了你的內心世界。”
“我的內心世界?是什麼?”她的笑容漸漸消失。
“我覺得……你在等一個人,一個可以和你‘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的人。所以,你纔會在那麼多作品裡選這一幅。因爲它讓你共鳴。”
“是嗎……”她的臉色變得凝重,隨即又自嘲般淡然一笑,說,“也許吧。”
我心裡說,不是也許,是肯定。而那個人,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只是,你不敢相信,我也不敢。
不知不覺到了凌晨兩點,雨卻越下越急,並伴有電閃雷鳴。
我看時間不早,其實也是覺得火候到了,就站起身告辭:“喲,我得走了,雨太大了。明兒,哦,不,今兒早晨我再來接你。”
我將的這一軍,把她給激得站了起來:“算了,守傑,這麼大的雨,也太晚了,你就別走了,今晚就住我這兒吧,你睡次臥好了。”
我心中一陣竊喜。此時的心情,就跟小時候看的電視劇《敵營十八年》的主題曲那樣:勝利在向我招手,曙光在前頭。
但是,好的演員一定要等劇終纔出來謝幕,我不得不繼續扮演深沉的普京同志。
我緊鎖眉頭沉吟片刻,彷彿進行了一番激烈的思想鬥爭,然後說:“好吧。”
洗漱完畢,她爲我把牀鋪好,回她臥室去了。
我老老實實睡在次臥,聽着外面的雷聲雨聲,哪有心思睡覺?
透過半掩着的門,我看到她的房門並沒有關,露出一絲柔和的燈光。
這燈光等於在向我發出呼喚。
當然,我確實很想衝動地跑過去,把她強行壓在身下辦了她,這可是盼望了兩個月的激動時刻。
但是不能。
我提醒自己,一定要牢記“三不原則”。等我先犯戒?哼,我纔不幹呢。即使你是我愛慕已久的孫倩,在最終下決心選擇你之前,我也要遵守“不主動”這個紀律。而這個選擇,僅憑兩個月的交往是遠遠不夠的。它意味着沉甸甸的責任,還有無與倫比的信賴,在我對你沒有十足把握時,我不敢貿然接下這副重擔。
所以,熬吧,看誰熬得過誰。我都熬了兩個月了,纔不在乎再熬這一晚上。
她這次算是看錯人了。她根本不知道,這個叫李守傑的傢伙多麼喜歡磨嘰。別說熬一夜,熬十夜我都能熬得住。
此情此景,讓我忍不住想起電視劇《西遊記》裡,唐僧在車遲國同妖怪比坐禪的情節。嘿嘿,咱是誰呀,咱可是十年磨一劍,被性冷淡折磨過來的忍者神龜,那可是經過組織考驗、千錘百煉的硬骨頭六連啊!跟我比忍受孤獨,就像跟唐僧比坐禪,管你鹿力大仙還是虎力大仙,遇着本唐僧你沒一點兒獲勝的可能性。
雨還在下,霹靂閃電,忽明忽暗,雷聲轟傳,時近時遠。
透過未合攏的窗簾縫隙,我注視着外邊的雨夜。一邊數着閃電次數,一邊想:她現在究竟在想什麼?肯定是想,她都給出這麼明顯的信號了,我怎麼還不過去?呵,她肯定以爲我是柏拉圖式的聖人。
想到這裡我忍不住笑了一下:那你可就又看錯人了,我是戴着柏拉圖面具的西門大官人。
又熬了半個小時,她終於熬不住了,穿着睡裙溜進了我的房間,打開燈對我說:“不好意思,我找個東西。”
然後,她站在我牀上,打開櫃門在上櫃裡翻來翻去。
令我神往已久的美腿玉足,就在我眼前20釐米處晃悠。我忍不住直吞口水,賊眉鼠眼地從下面偷窺。
她翻了一通,自言自語道:“咦,找到了。”
她往手裡搦了個什麼小東西,下牀關掉燈,卻並沒有走,而是坐在我牀邊,說:“外邊兒打雷,我挺怕,今晚你陪陪我吧。”
說完,不等我回答就鑽進了被窩。
汗,美女主動投懷送抱,我要是再拒絕,那可就太不紳士了。
我往裡挪了挪給她騰出點地方,隨口問:“你找什麼呢?”
她調皮地笑了笑,把手舉到我面前,一隻粉紅色的杜蕾絲保險套在她的小手中。
靠,都到這個份兒上了,再不行動那真是有病了。
我摘掉了柏拉圖的面具,露出西門慶的真身,來了個順水推舟,撫摸她的長髮,耳朵,臉頰,脖子……
她微閉雙眼,輕啓朱脣,發出輕輕的卻又沉沉的呻吟,享受我的愛撫。
我親吻了她。
兩個溼熱的舌尖剛剛碰撞,她全身猛然一抽,頭稍微偏向一邊。
顯然,她不願意我深吻她。看來她只願把身體給我,暫時還無法擁有她的心。
我沒有強求,會意地吻着她的脖子,接着到胸部,腹部……
完事後,她緊緊抱住我,面如桃花,周身滾燙。
我又愛撫了一陣,直到她漸漸平靜。
我起身到客廳從包裡拿出支菸抽,順便瞟了一眼掛鐘:天,都凌晨四點半了。這場巴山夜雨,連連綿綿居然持續了兩個小時!
汗,這哪裡是柏拉圖式的愛情?這分明是馬拉松式的愛情。
我回到牀上,斜靠在牀頭抽菸。她躺在我懷裡小鳥依人,一隻小手在我胸膛上輕輕撫摸,和我一起望向窗外,卻半天不說話。
“守傑。”突然,她輕輕叫我。
“嗯?”
“我覺得……”
“覺得什麼?”
“我覺得你……”
“我怎麼了?”
“你……你好像能懂我……”
“什麼?”我驚喜交加,追問了一句。
“我覺得你好像是個能懂我的人。”
“真的?”
“嗯。”
“哦。那……你覺得我……是不是你等的那個人?”
“我還不知道……”她的聲音小得幾乎聽不到。
我掐掉香菸,撫摸她微卷的長髮,說:“那,你就讓我慢慢讀懂你,好嗎孫倩?”
“嗯。只是別傷害我。”
“那怎麼會?放心吧,我發誓。”
“嗯,我相信你。”……
“想什麼呢?”我低下頭,看到她正失神地盯着窗外若有所思。
“你說,愛情,究竟是什麼呢?”
我沉吟了一下,覺得這個問題不太好回答。一千個人眼裡有一千個哈姆雷特,每個人對愛情的理解都不一樣。甚至同一個人,在不同時期,遇到不同的人,對愛情的理解都不一樣。
“睡吧。”我說。
“嗯。”她輕吻了我一下,不一會兒就躺在我的臂彎裡沉沉睡去。
可我並沒有睡着。躺了一會兒我放開她,又點了支菸,回味剛纔那番對話。
早已渴望
你的燈火爲我點亮
話巴山夜雨
與你秉燭共剪西窗
可此時此刻
心卻像霧般迷惘
壓抑着情感的烈焰
害怕再被它灼傷
愛的夢想
囚禁在理智的高牆
你我都畏懼
觸痛未癒合的創傷
漫漫寒夜裡
各自把心跡隱藏
屏息守望着地平線
期待第一縷曙光
激情盪漾
宛如愛琴海的波浪
沙鷗盤旋着
在陽光下翕動翅膀
浪與浪交匯
兩顆心瞬間碰撞
像劃破夜空的閃電
玫瑰般絢麗綻放
我又藉着夜燈光線看了看熟睡中的她。
她的睡姿真嫵媚。大概是才歷激情的緣故,她的小臉白裡透粉,感覺像以前看過的芭蕾舞劇《睡美人》裡,熟睡的奧羅拉公主一樣。
我忍不住又輕輕撫摸她的臉蛋,她在半夢半醒中,發出一聲輕輕的咕噥:
“你怎麼還不睡啊,明兒還得上班呢……”然後又沒聲了。
她怎麼樣?她適合做老婆嗎?從外形上看她確實很吸引我,品位也不俗,兩人語境完全一致。只是,不知道她適不適合當老婆?選老婆,可不能光看外形氣質,那是要過一輩子的人,必須跟自己合拍。很多看上去很漂亮的鞋子,未必適合自己的腳。
這一段交往,讓我感到自己和她有不少交集。可我畢竟是找老婆啊,陽春白雪雖然好,可這玩意兒也不能當飯吃。我已經不年輕了,個性又磨嘰。二度殺入圍城,必須一眼看準。否則,再來個十年噩夢,那我就真的老了。
就這麼胡思亂想了半天,也沒想出個所以然。
愛情。究竟是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