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益恆上了出租車,司機看着他臉腫眼烏的樣子,嚇了一跳,問去哪裡。
隨便走到,但益恆說着,心想去工地,那裡雖有牀,但是與兩個大男人睡在一起,那呼嚕聲他受不了;去福星樓開個房,擦藥找監理也覺不妥;回哥家,媽擔心夏蘭也會知道。他該去哪?
偌大一個城,連一個去處都找不到,他的淚水不自覺地涌上了眼眶。
司機從後視鏡看到但益恆仰躺在後座上,一臉傷感的樣子,臉上還掛着淚,說:“哥,男人誰沒打過架,沒有什麼大不了的,過幾天就好了。你究竟去哪裡?”
“外江二號橋。”
天空突然扯起了長長的閃電,片刻便響起一聲驚雷,啪嗒的打在近處。
“看來要下雨了,這麼晚你跑二號橋做什麼?”
“你管我做什麼!”
司機見狀,不想觸黴頭,趕緊閉嘴。
但益恆在二號橋下了車,提着口袋,站在橋中間靠上游人行道石欄處。橋上的路燈暗暗地照着,兩岸朦朦朧朧的的燈光在黑夜中泛着淡淡地白光。他撐在欄杆上,迎着河風,對着河牀叫喊:“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些吧!啊…”
天際一道絢目閃電橫空出現,閃亮了黑黑的天空,緊跟着又是一陣轟隆隆地聲音在空中響起。
雨點吧吧嗒嗒地落了下來。
橋上依稀的行人匆匆而過,橋中的小車快速地通過。但益恆逛吼了幾聲,淚水又流了出來,與落在臉上的雨水混合,流進嘴裡便是鹹味。他一直想找個沒人的地方大聲地吼叫,將心中委曲、怨恨、惱怒發泄出來,舒展出來,這麼久一直憋在心裡,難受得快要發瘋了,卻要在人前裝着若無其事。他不想哭,可就是控制不住淚水的涌出。
他竭力不去想夏蘭,可是她的影子卻無時無刻的在眼前晃動。她多年的好以及近年的突變,讓他即愛又恨;他真不明白一個好好的幸福美滿的家爲什麼要橫生枝節---轉眼就變了,自己努力掙錢存錢買房買車連逢年過節發的錢都一分不少地交給她到頭來卻是白忙活,換來的卻是有家不能回的結局。
雨越下越密,轉眼一身都被打溼。他一個人孤苦伶仃地站在風雨中,滿眼淒涼,人生最大的悲哀就是活了半輩子,身邊卻沒有一個真正在意你的人,想想就覺得失敗。
但益恆嘆了口氣,抹了抹臉上的雨淚,心想算了,想什麼,死都死過的人了還有什麼不可面對?自己心傷現在又加外傷,再如何折磨自己,也沒人同情可憐你,只會笑你懦弱無用,那麼多人受得苦受得難比我還要多,我這點又算什麼?工地板房還可以將久一夜,總比那些沿街乞討住街邊住橋洞的人好吧,明天再想法吧。
想事間,電話響了。他怕接電話遭雷擊,轉身向橋邊高樓走去,身體上的瘀傷由於肉體的牽動而疼痛難忍。他咬着牙,噓噓兩聲,再抹了兩把臉,將臉上的的水甩去,迎着路燈照耀下的雨簾快走。
電話又響了。
但益恆走到高樓臨街街沿上,又一個響雷響起,雨更大了。他摸出手機一看,一個是歐珈饅打的,另一個是龍詩越打的。他不想回歐珈饅的電話,乾爹的話說得很明確了,還是暫時不要與她聯繫。他左右看沒人,咬牙脫去衣褲,從口袋裡拿出乾的衣褲換上,把溼衣褲胡亂塞進口袋。電話又響了,他接了電話,龍詩越急迫的聲音響起:“咋不接電話啊。聽說你打架了,傷得如何,你現在在哪裡?”
“誰告訴你的?”
“剛纔問挖機師傅工作情況時,他說的。你在醫院還是歐珈饅家?”
“不在那些地方,我在外江二號橋。”
“下雨又打雷的你跑橋上幹啥?我馬上來找你,給我發個定位。”
但益恆想說不用,那邊的電話已掛了。他只好打開微信給她發了定位,然後看到歐珈饅留言:哥,你不接我電話,我知道你心涼了,但是我也拗不過我爸,你在哪住到時發個消息,我空了來看你。
但益恆心情一下好了許多,至少,在人生最落魄時認識的兩個女人,正在真城地關心他。沒認識她們,再痛再難除了母親和哥,恐怕誰也不會在意你是死是活吧。
不一會,龍詩越到了,將車停在路邊,撐起傘走到但益恆面前。
暗暗地街燈下也看清了他的臉,龍詩越看得心驚,也嚇了一跳,說:“打得這麼兇,你牛喲,跟操社會的槓,有脾氣!”說完,她還嘻嘻地笑了起來。
但益恆莫名其妙,睜眼盯她:“幸災樂禍是不是,上次打拳發泄你是不是也想把我打成這樣,願望沒實現,別人幫你實現了,你高興了。”
“切!我笑你頭髮溼、臉腫眼烏活脫脫像一隻落水才爬起來的小熊貓。”
“只要你開心,無所謂了。”
龍詩越笑笑,說:“很痛吧。怎麼不住兩天醫院呢?”
“醫生說都是皮外傷,開了點藥,叫回家,我又怕給乾爹惹事,在這裡尋思究竟去哪裡呢。”但益恆將目光移向別處,他不想把真實的原因告訴她,只能說謊了。
“走,去我家休養。”龍詩越根本沒在意他眼神,拉起他就走。
“不行,會給你惹麻煩的,哎喲。”但益恆拒絕,被她一拉又痛了。
“怎麼啦,怎麼啦。”龍詩越急切地問,放了手。
“拉起很痛喲。我現在快走,伸臂都痛。”
“看來那混混的拳頭還挺硬。你啊長得高高大大,就是缺少鍛鍊。你這樣子,沒人照顧怎麼得行,我免爲其難,照顧你兩天。”龍詩越一手拿起他手上口袋,一手高高舉着傘與他靠近,說:“走!”
但益恆內心其實很想去看看這個富家女家境情況,這次她主動邀請而且一副不怕麻煩的樣子,自己如果扭捏不定,恐怕又要遭她奚落,還不如大大方方,隨其自然,反正辜強給了兩天假,自己全身痛做什麼都不方便,有個人照顧,恢復得快。
龍詩越開車進了雲棲谷。這是一大片獨棟別墅小區。住在這裡的人非富即貴。車子在小區裡左拐右拐地進到一棟別墅房後地下車庫。
龍詩越停好車,將他扶下來。地下車庫有三個車位,一個酒窖和一個儲物室。
順着樓梯走到地面,折向通過房前走廊,來到大門處。房前燈光把眼前照得通亮。一眼望去,密密的雨絲下可見小區道路硬化到房前籬笆門,籬笆圍牆是用藤樹編製成的,籬笆已長滿綠油油的葉子。大門至籬笆門是用鵝卵石鋪成的一條小路,兩邊種着各色花草。大門前左右各立一個一米五高的淺黃啞鈴形狀的花臺,上面種着滿滿的綠蘿,青翠的葉子繁茂旺盛。
保姆阿姨從監控裡看到,趕緊從裡往外打開門,但益恆呆在那裡,寬敞的一層裝飾得體。進門右側爲衣帽間,過去是開敞飯廳,爲紅木組合餐桌,飯廳右側是廚房,靠裡牆是上樓梯,扶欄爲白色欄杆;左邊是客廳,正面牆用淺白色山水畫牆紙裝飾,牆上掛着80英寸液晶電視,電視下面是一個長長的白色電視櫃,兩邊立着兩盆萬年青;地板是灰白色大理石瓷磚,茶几和沙發下鋪着彩鏽牡丹花蝶地毯,紅木茶几上鋪着玻璃,上面放着花瓶,裡面插着紅色玫瑰花,沙發爲白色大型真皮轉角組合沙發,上面放着幾個碎花抱枕;房頂上懸掛着大型水晶吊燈;客廳左側是滿牆的落地玻璃窗,窗簾採用歐式高檔精美提花遮光落地窗窗簾,全綵印花簾頭,精緻花邊。
小保姆從衣帽間拿了兩雙拖鞋放在門前墊上,龍詩越邊換鞋邊介紹:“劉阿姨,李卉,這是我朋友但益恆。”
但益恆說:“你們好。”想彎腰,但痛得彎不下去。龍詩越換了拖鞋,蹲下身,說:“擡腳!”
但益恆擡一隻腳,她拔了他鞋,然後把拖鞋塞到他腳板裡。劉阿姨和李卉驚呆了,能寧主人彎腰給他換鞋的人物,想必來頭不簡單。兩雙眼睛直直的看着他,身高還將久,臉腫眼烏,輪廓看起並不咋樣嘛。
換完鞋,龍詩越站起來,說:“但哥今天與人打架了,臉腫了,全身瘀傷也多,在我家休息兩天。劉姨,晚上燉的雞湯,去熱一碗;李卉,去把二樓客房鋪出來。”
兩人應聲而去。
龍詩越扶着但益恆坐在沙發上,便去飯廳飲水機前給他倒水。但益恆左右看看,感嘆有錢人家真會享受,家裝得這麼漂亮,住着感覺人生就到了頂端。
龍詩越把一杯水放到他茶几面前,說:“我家如何?”
“你太會享受了。”
龍詩越微微一笑,說:“這房子當時買成四百多萬,裝修花了接近兩百萬,共三層,第一層你看到了,第二層四間屋,一間保姆房,一間客房,一間麻將室,一間書房;三樓是主臥和次臥以及陽光房。”
“你年紀輕輕的,太能幹了。”
“那有啊,我爸支持了很多,只是近年纔是自己掙的錢。我蓉城音樂學院畢業後上了三年班,辭職開了間美容店,開了一年,我就結婚了,那曉得,唉,不說了。”
“這麼大的房,你爸媽怎麼沒跟你住在一起?”
“他們住在玫瑰苑的老別墅裡,主要我媽那邊的朋友多,她不願到這邊來住,所以我就與孩子一起住了。”
劉姨把熱好的雞湯端來,龍詩越接過來,說:“微波爐打的,不燙,我餵你吧。”
但益恆擺擺手,說:“給你添這麼多麻煩,我都過意不去了,還要你喂,那不是讓我心裡更難受。”
“說這些就見外了,我們是朋友,你有難我當然要幫了。你住在這裡不要多想,就當自己家那樣隨意。”龍詩越用勺子一勺一勺地喂他,繼續說:“本想叫你書房看下合同的,還是明天再說吧。樓上你房間洗漱用品和洗臉洗腳盆都有。”
喝完雞湯,龍詩越叫劉姨把口袋裡的衣褲拿去洗了,自己拿了藥,領着但益恆上了二樓,進到客房。客房裝飾擺設與五星級賓館裡的單人房間一樣。
看着龍詩越和李卉走出門去,但益恆關好門,吁了一口氣。住在這別墅裡,他唯一擔憂的是晚上起夜咋辦,跑出來去找廁所萬一碰到人多尷尬,幸好這房間有衛生間,想必當時龍詩越也考慮過這情況,所以每間住房都弄了個衛生間。
洗漱完畢,但益恆坐在牀前,脫去長袖T桖衫,露出胸膛,用雲南白藥噴霧劑對着瘀傷噴,然後用手揉,噓噓地叫;背上沒法弄,他只好眯眼對着臉噴,噴完又輕輕揉搓;對頭上的則將藥水噴在右手上,左手把頭髮理開,右手將藥使勁揉在痛處。
但益恆哼叫着把這些弄完,坐了一會,便躺在牀上,蓋好蠶絲棉被,靜靜地聽着牀外的雨聲,就作想這雨下這麼大,工地上情況如何?挖的基礎坑可能又要毀一些,坑裡集水多了,明天開始搭模板澆築勢必要耽擱了。今天這事,不知辜經理彙報龍總之後,公司是個什麼意見,畢竟自己剛進公司不久,功勞沒有卻惹了事,如果那些人隔三差五地來攪和,這工程還如何幹下去。雖然姓苟的說了不會再來找他麻煩,但那些混社會的人是受不得氣的,總會想法設法找回面子。我被打成這熊樣,他們不知足那以後是跟他們硬到底還是服軟花錢免災呢。
他想翻身又痛,不翻身,眼前總是擔憂着以後的事會如何發展,思去想來,感覺自己是在自尋煩惱,別人如何做,他也左右不了,大不了就是掉工作,被混混些再揍一頓,敲詐點錢,可我有什麼值得敲詐的,要錢沒錢,要命---難說他們還想要我這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命不成,那成本就大了,誰不知我與那三個混混有過節,我有事他們還跑得脫嗎?
轉眼就想到龍詩越,他心裡立時溫暖了許多。這女人講義氣,自己纔跟她認識多久,對我還不怎麼了解,竟然不怕混混盯上直接把他帶回家。乾爹歐陽東唯恐禍及他家,不敢留他;這女人背後難到有很硬的靠山,還是以爲什麼事都可以用錢解決,所以並不放在心上。或許像他這樣的窮人,任誰也想不到他會住進這樣高檔的別墅,自然不會被他們找到。
正想得頭痛,電話響了,但益恆拿起一看是龍總打來的,心裡更是忐忑不安,按了接聽鍵。
“小但,今天的事我下午聽說了。我覺得你做得對,對那些無理要求就要敢於拒絕,但是以後要講究方法和策略,打架鬥毆會影響公司名譽。我打電話約了他們公司錢總明晚吃個飯,這事應該不難解決。你好好休養兩天,然後把這個工程給我管好喲。”
“好的,好的,謝謝龍總。”但益恆應諾着,內心狂喜。
“早點休息。”
“再見,龍總。”但益恆等那邊掛了電話,對着手機猛親了兩下,原來所有的擔憂都是瞎操心,想想這麼大的建築公司立於灌州市這麼多年,黑白兩道會沒有幾個朋友,這點小事應該是很容易解決的。他真的是疲倦了,心裡沒事了,瞌睡就爬上了眼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