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料之中的,跟簡語談回簡家的事,最終還是談崩了。
簡語估摸出簡寧心裡八成藏着事,已經是到了非見簡天海不可的地步,於是,她竟過分的提出了只要簡寧跪下來求她,她才願意出手相助。
這個要求直接讓簡寧氣得摔門出了凌家。
其實簡寧不是沒有想過,直接拿自己私生女的身份來威脅簡語一家,若是簡寧把自己的身世公之於衆,怕是簡天海不僅得落下個拋妻棄女的罪名,他在官場中的名聲更會自此一落千丈。
但是,依蘇巧狠毒的手段,如果簡寧選擇以此做要挾,那麼蘇巧勢必會來個魚死網破,她的舅舅,就是一個血淋淋的例子,至於她的母親,則會被貼上“情婦”、“小三”的標籤。
簡寧思來想去,最終決定親自去簡家拜訪,可笑的是,她這個見不得人的私生女,連她所謂父親的住址都要從別人口中得知。
捏着手機,簡寧再一次跟唐心覈對完地址,在唐心奇怪的逼問下,簡寧淡淡的回了句,“我跟簡語是同父異母的事,你不是知道的嗎?我現在,要去認祖歸宗。”
靜了一下,唐心忽的發出一聲挺響亮的嗤笑,“你不揣着炸彈去轟了整個簡家,他們就該阿彌陀佛了,哪裡敢指望你去認祖歸宗……”
匆匆結束通話後,簡寧在心中感慨了句,還好有唐心這個朋友,要不是唐氏家族有跟簡天海相熟的官僚黨,這個地址怕是落不到自己手上。
下午五點鐘左右,空氣不知何時變得潮溼粘稠起來,轟隆隆的悶雷聲從雲層深處隱約響起。
簡寧開着車“咣噹咣噹”的壓過一條石子路,在一片樹蔭下剎了車,她打開車門的時候,發現前邊樹下垂落着一隻色澤黯淡的木質鞦韆,樹葉落在鞦韆上,映襯着後頭的那座複式樓,顯得有些蕭索。
她走了過去,不過是隨意看看,結果又險些壞了心情。
也不知道是簡語刻意要求,還是這簡天海和凌少宸都是一個毛病,怎麼是個人就喜歡在送的禮物上面刻上“簡語”兩個字?
顯然的,面前這隻麻繩泛黃的鞦韆椅,就跟右岸別墅裡擺放着的鋼琴、畫框具有相同的意義,那一塊供人坐着的椅板上,自左而右刻着六個字“贈吾之女,簡語。”
眼神閃爍了下,簡寧忽然回憶起她的學生時代,她的語文學的不錯,作文方面更是被老師誇獎有天賦,可是在一次期中考,她的作文寫得一塌糊塗,當時語文老師特地把她喊去辦公室,揚起卷子問她爲什麼會失利,她當時的視線不自禁地定在卷子上的作文標題上:憶我跟爸爸的一件小事。
“我跟爸爸?”扎着高馬尾的簡寧委屈地,“老師,這個作文題目沒有結合我的實際情況,我寫不好,是情有可原的。”
沒錯,寫不好是正常的,當時簡寧直接濃縮了篇叫《歐葉妮葛朗臺》的世界名著充當作文內容,大意講的是一個勢力無情的父親是如何苛待自己女兒的。
而當她還在爲了一篇作文受老師的教育時,簡語卻藉着簡天海推動鞦韆的大掌,在半空中劃開一個個自由快樂的弧度。
此時站在這裡的簡寧,似乎還能聽見當時簡語留下的一連串清脆笑音和簡天海小心的叮囑。
回過神來的簡寧,盯着鞦韆椅上的那幾個字,像是要把它們盯穿一樣。
良久,她輕輕閉上眼,心裡一片冰冷:呵,沒有簡天海,她不一樣活到現在?
還未靠近複式樓大門,從簡寧身後猛然響起了一陣汽笛聲,那喇叭響接連不斷,隱約透出一股子霸道,簡寧雖然背對着汽車,但她清楚,如果她不及時讓道,那輛車沒準就會這樣直接撞上來!
她回頭,晚秋的夜一向來得早,再加上此時天氣不太好,那輛黑色轎車打着照明燈,她這一扭頭,立刻被那刺目的光圈耀得睜不開眼。
“BI!BIBIBI……”笛聲以秒的速度逼近,那聲音就跟催命符似的,簡寧無奈的用手擋住眼瞼朝旁退去,臨了還見着司機朝外冷冷的掃了她一眼,那模樣活像在看一個不知死活的街邊乞丐。
身着得體西服,髮型梳的一絲不苟,皮鞋擦得鋥亮,保養得當的臉龐看不出多餘細紋的中年男子,在司機畢恭畢敬的一聲“簡市長,請……”中自後座處矮身鑽出。
簡寧烏黑的瞳孔一刻不離的望着不遠處那位“簡市長”,不是沒有設想過這個男人該長什麼樣,小時候的簡寧,甚至還代入了當時最欣賞的男藝人的臉龐。
但她很快發現,這一代入,就連本是最欣賞的男藝人都變得極端厭惡起來。
果然,還是挺着大肚腩毛髮稀疏長相醜陋的男人,才符合她心目中“爸爸”的形象。
垂身側的指尖慢慢攢了起來,簡寧向前邁出的每一步都虛得很,因爲她還沒想好怎麼跟簡天海搭訕。
等到離得近了,簡天海的視野自然而然的闖進了一個穿着便服、清湯掛麪的女孩,本來是無關緊要的一瞥,但正是這一眼,令向來喜怒不形於色的簡天海微微變了臉。
到底還是混跡社會多年,簡天海的心理素質不錯,看見自己的私生女突如其來的出現在眼際,他做的第一件事是揮揮手,讓那個立在邊上等候吩咐的司機先行一步。
看着沉默不語的簡寧,簡天海甚至先出聲,“你來做什麼?”
灰暗的天空開始下起了淅瀝的小雨。
“我來做什麼……”重複了一次這句話,咀嚼過話裡的不耐和冷漠後,簡寧突然意識到自己該用什麼態度來面對簡天海了。
“媽媽病了,是血癌晚期,她希望你能去慧仁醫院見她最後一面。”用上公事公辦的口氣,果然交流起來容易多了。
簡天海平靜的開口,只是話裡的內容足以讓簡寧全身的血液凍結,“病了?我又不是醫生,見她一面她的病也好不了。”
眉頭一緊,簡寧澀澀地,“如果我說這是我媽唯一的遺願,簡市長,能請你
儘量忙裡抽空,留點閒時去見見她嗎?我保證,只耽誤你一點點的時間就好!”
她用着連自己都難以置信的卑微語氣,近乎乞求的問他“好不好”、“行不行”。
可簡天海的回答依舊千篇一律,簡寧最後也是被逼急了,貿貿然地,“這麼多年了,我們家有沒有求過你一次?”
見簡天海閉嘴不答,簡寧眸色覆了一層凝重,“如果不是萬不得已,我不會過來打擾你,現在,說難聽點,我媽都快死了,你做爲她生命中第一個也是最重要的男人,我求你就當是發發善心都行……”
簡天海擡手製止她繼續說下去,就在簡寧覺得有戲的時候……
“你們要多少錢?”
他的樣子看上去坦然極了,似乎不認爲自己說了一句多混賬傷人的話。
這個時候,雨勢漸大,雨絲變成雨滴,狠狠的砸落到站着的兩個人身上,簡寧嘴角微微一動,恰巧水珠打到脣上,是涼涼的苦,“我不是爲了你的錢。”
“但我能給你的,也只有錢。”簡天海斜眼睨她,有一閃而逝的煩躁,顯然他不喜歡雨天。
做人做到他這種地位和層次,本就會變得十足講究,雨水落下要打傘,天氣冷了該進屋,恐怕他此時心裡轉着的這些,都比跟簡寧談事情來得要重要。
簡天海彈衣角細小水珠的動作,簡寧全都看在眼裡,她略帶諷刺地,“市長,你就是這樣爲民分憂的嗎?”
眯眼看向簡寧,簡天海威嚴着嗓音說,“身爲市長,公私分明纔是關鍵,如果你沒別的事,就請離開吧。”說完,居然闊步離開了,完全不管臉色慘敗如紙的簡寧。
“咚”的一聲,是膝蓋砸向地面的悶響!帶着主人無盡的痛和恨!
瓢潑大雨下,是簡寧那張被打溼了的哭臉,“算我求你了行嗎!”
腳步一頓,簡天海慢慢回過身,隔着雨水的眼神是讓簡寧心驚的漠然,“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呢?”
簡寧還沒明白過來這句話的意思,就聽見簡天海接下去的冷哼,“簡寧,如果你不是我的親骨肉,我早就在你害簡語出車禍的那天,拉你下地獄了。”
呵……
“所以,你恨我連帶着把我媽都恨上了是嗎?”簡寧重重一拳揮的周圍雨水翻飛,“簡天海,你愛女的仇,你打算什麼時候報我都奉陪!只求你別怪罪我母親,她是無辜的,你去看看她吧,她真的快撐不下去了……”
簡天海退到屋檐下,冷冷的動了動嘴皮子,“滾。”
“我不走!除非你答應去見我母親,否則我是不會走的!”簡寧又喊又叫,形象全無。
奈何……
“你愛跪,那就跪着吧。”這是簡天海甩到簡寧臉上的最後一句話。
時間一點一滴的走過一圈又一圈,雨勢不減反增,簡寧跪在地上,垂着腦袋,捏緊拳頭,感覺身上的力氣都被地面抽走似的,她就是想哭,都哭不出來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