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塊碎片

子夜,寒氣正重。

一行人徒步來到雲華巔。

依稀有些月光灑在山路上,漆黑的山峰纔有些輪廓。雲華巔直聳入雲,不可見其頂峰。沿路往上爬,一直穿過厚重的雲海,視線瞬間清晰起來。

一輪明月懸於蒼穹,聖潔的銀輝平鋪在柔軟的雲面上。山崖從雲海裡探出半截,刀削般平坦的崖面上佇立着一棵參天古樹。歲月的蒼涼在它粗實的枝幹上清晰可見。

令人驚歎的是,月光中,古老的樹枝上長滿了輕柔的藍綠色樹葉,每一枚都似精雕玉琢的鈴鐺,散發着微弱的光芒。一陣風來,滿樹發出陣陣輕快的鈴聲,清脆悅耳,像在與人低語歡唱。

原本有些喧鬧的隊伍早已悄無聲息,沉醉在這片畫中仙境般的美景中。

之前不少人嘲諷,哪有什麼神樹那麼神奇,覺得這只是乾靈宗內部藉機剔除弱勢家族弟子的一個噱頭。直到看到這幅景象,所有人都震驚得說不出話。

考官打破了這美好的氛圍,指揮大家按要求逐一上前,將手覆於樹上用靈識與之交流。

當第一個人將手放到樹幹上時,雲鈴樹驟然發光,所有競選者都嚇得後退一步,這樹真是成精了!

陸陸續續,測試進行了大半,大家都以爲沒問題時,之前那個試圖巴結納蘭繪音的人被淘汰了。因爲雲鈴樹毫無動靜,他沒有得到認可。

那人憤恨地說:“怎,怎麼回事?不可能,這不可能!這樹有問題!絕對是樹有問題!”還沒嚷完,他就被幾個弟子強行拖離現場了。

“我就看不慣那個人,果然心術不正!”有人竊竊私語,很多人悄聲應和。

到殺人狂時,言霖月抱着看戲的心態仔細觀看。若這麼狠毒又討人厭的人都過了,她就把這樹皮啃了吞進去!

當雲鈴樹發出光芒,男子淡漠地走回來時,她下巴都快掉地上了……啃樹皮還是免了吧。

古嵐心也有些意外。

“這不科學!”言霖月沒忍住說出了心聲。

不少人奇怪地看向她。

到納蘭繪音了,她將手輕輕覆在樹幹上。可等待了一秒,兩秒,三秒……還是沒動靜!

什麼?

在場的人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言霖月視線也一瞬都沒離開,怎麼會……

納蘭繪音如遭雷擊,不知所措地呆在原地,驚惶地盯着樹幹。

考官皺眉,比了個手勢讓人帶走她,乾靈宗弟子正要動身,雲鈴樹卻慢悠悠地亮了。包括考官在內所有人鬆了一口氣,這麼善良的女孩子都過不了他們還有臉通過?再者,惹惱了納蘭家族可不是件好玩的事。

到言霖月了,她卻讓古嵐心先去。她怕奪了雲鈴樹內的碎片,這神樹也就不神了……古嵐心便過不了。但考官執意要按名單上出幻寐峽谷的順序來,拗不過,言霖月只能先上。

不出意料,言霖月接觸到雲鈴樹一瞬間,熟悉的感覺襲來,有東西瞬間鑽到她手裡又躥進她眉心。短暫的眩暈後,言霖月看見樹葉徐徐發出明亮的光芒,衆人有些驚訝於這光芒的亮度頓時議論紛紛。言霖月退開來,穩住身形示意古嵐心上前。

古嵐心扶住她,擔憂地問:“沒事吧?”

言霖月擺手,說:“沒事,只是有些疲憊。你快去試試。”

古嵐心眼底閃過一絲疑惑,走到樹下,伸手。

言霖月緊張地盯着古樹,樹葉依然正常地發光她這才鬆了口氣。看來,神樹顯靈並不是因爲淬靈,而是它與冰魄一樣孕育出了自己的靈!不過,爲何神樹會在滅元之亂後枯死,又復活於人界此處?

考官命人將通過的三十人帶到各自的院落。在言霖月的請求下,她和古嵐心被安排到相鄰的房間。匆匆洗漱完,言霖月連招呼都沒跟古嵐心打,倒頭就睡。

古嵐心察覺到些異常,到隔壁查看。她緩步走進言霖月房間,平時古井無波的臉上罕見地露出擔憂之色。她伸出冰涼的手貼着言霖月額頭感受溫度,搞得言霖月懷疑自己真的發燒了,都出現幻覺了!嵐心居然也能這麼溫柔?

古嵐心又抓起她的手臂查看,包紮好的傷口沒有血溢出,周圍皮膚也是正常顏色。

只有言霖月知道自己這是怎麼了,其實只要睡一覺,“親身經歷”一遍百里笙的回憶就好了。

“嵐心,我真沒事,我就是太累了……不用擔……”言霖月忍着眩暈,想把話說完,卻攔不住睏意,身子往後仰去便不省人事。

神智恍惚中言霖月拼命睜開了眼。

又是那棵巨大的神樹……不過此時站在樹上眺望遠方的人兒是一個十歲出頭的小姑娘。

“這是……聖主小時候?”

這次她不再驚惶,任憑一股巨力將她吸進女孩體內。

不多時,郯師來到樹下。

言霖月輕輕一跳,落於郯師身前,擡頭望着他。她黑溜溜的眼睛裡彷彿噙着淚珠,閃爍着稀碎的光。

“郯師,父王他又騙我!明明說好今年這個時候就會回來,他總是言而無信……他根本不在乎我!”清亮的聲音有些委屈。

郯師蹲下身,撫摸她柔軟的頭髮,溫和地說:“孩子,世事難料,戰爭從來不會因爲一個人的承諾而停止。你的父王也不希望違背承諾,他此時也一定在想念着你。”

郯師目光深邃篤定,似乎有一種魔力,讓人對他的話堅信不疑。很快言霖月就恢復了平靜,郯師拉着她的手陪她去四處走走散心。

行至神壇。

光芒一現,陣法開啓,有人被傳送了上來。言霖月看向那裡,有一個年輕婦人帶着個六七歲的小男孩,跟着管事宮女走下神壇。

婦女衣着樸素,她不捨地拉着男孩的手,說:“子楠啊,這裡是聖域最神聖的地方。”

婦女擡眼飛速地掃了一眼神殿景觀,眼神裡閃動着光彩,“這裡的大人物們咱們惹不起,一定要學會忍讓,千萬不要意氣用事。吃點虧不算什麼,性命最重要!答應母親,要好好照顧自己。”

婦女執着他的手,淚光閃閃,繼續說:“雖然你被定爲候選人,但比起王位,母親更希望你能好好活着。逃離了南域皇室的迫害,又讓你陷入險境,都是母親無能,都怪我!”婦人一把將男孩擁入懷裡,淚珠滾落。

從始至終,男孩一言不發。只看着他母親的眼睛,希望將她的樣子記牢,她的話刻進心裡去。

“好了!時間不多了,長老們還在等着他呢。”宮女有些不耐煩,催促道。

婦人趕緊鬆開他,輕輕將他推到宮女身邊。因爲生怕一來就惹惱了“大人物”,不斷跟宮女道着歉,並請求她照顧一下她孩子。

言霖月心裡有些難受,這個孩子比她還小,就要與親人分離。不過是個宮女而已,那婦人不必這麼低聲下氣的。

言霖月想上前給她多留些時間,她卻已經急急退回神壇被傳送走了。婦人最後那張皇無助的目光凝在男孩背影上,刺痛了言霖月的心。

見言霖月過來,宮女恭敬地躬身行禮:“笙殿下。”

男孩單純清澈的小臉在言霖月臉上打量,並不知道“殿下”具體是什麼概念,只跟着宮女念:“見過笙殿下。”

言霖月已沒有繼續留在這的意義,便對宮女囑咐了一句:“照顧好這個小傢伙。”

她忘了,其實自己也還是個“小傢伙”。

宮女恭敬地應了一聲,帶着男孩朝青鸞殿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