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時,鷙鳥終於姍姍來遲。
“參見主人。”鷙鳥半跪在地上低聲說。
他神情冷淡,眼睛微紅,與言霖月初見時的活潑善談截然不同。
虞止坐在自己房中,輕輕吹開水面的茶葉,喝了一口。然後擡頭看向鷙鳥,輕緩地說:“爲何來得這麼遲?按門規,這是要受鞭刑的。”
“屬下……”鷙鳥的手緊握起來,“執行任務時突然得知木子師姐她……已經不在了。屬下收到您的傳音時,正趕往葬星園。”
“所以你違抗命令,沒有第一時間趕來,而是……去了葬星園?”
“屬下知錯。”
虞止擺了擺手,“等我回來後,你自回日月門領罰。”
虞止擡步走到門口,鷙鳥突然悲痛地問:“主人,您爲什麼不救木子?”
“本君做事需要你來責問?”
虞止聲音一如既往的平和,卻讓鷙鳥感覺到了莫大的壓力。
鷙鳥硬着頭皮說:“屬下……只是心有不甘。”
“世間不平事不勝枚舉,不要爲沒有意義的事情白費精力。”
鷙鳥突然憤恨地說:“難道在您眼中,木子只是一個工具、一枚棋子,根本不值得白費力氣去救嗎?木子爲您鞠躬盡瘁、捨生忘死,您未免太過涼薄!”
虞止沒有一絲動容,“違抗命令,對門主不敬……當杖責百板,逐出日月門。你當真不願再留在日月門了?”
鷙鳥被虞止的冷漠凍得一顫,他突然冷靜下來,跪在地上低聲道:“屬下收回剛剛的胡言亂語,請門主恕罪!”
虞止毫無預兆地捂着嘴咳嗽一聲,他緩緩拿開手,鷙鳥從這個角度剛好瞧見他袖子上的幾點猩紅。
門主的隱疾……又犯了嗎?難怪要急忙召他。
“這次先不與你追責,下次別再犯糊塗。”
虞止頭也不回地說完就走了。
“哎,虞止不愧是虞止,夠絕情夠乾脆。”言霖月躺在牀上收回了靈域,感嘆着,“現在日月雙星只剩這一顆孤星了……”
她在牀上試圖活動筋骨,伸伸胳膊轉轉腰。靈魄浸潤在每一寸肌膚中,受損的部位連着經脈一起痛。修養了五天,她終於能自由操控四肢。腹部和胸口被穿了整整七處,一時半會還動彈不得。
終於到了言霖月心心念唸的飯點,鷙鳥端着飯菜進來了。
言霖月展顏一笑,“好久不見。”
鷙鳥還沒緩過來,有些沒精打采的。聽到這句話,他猛地擡頭,怎麼是她?
他想起幾月前言霖月給自己的傷口封了層冰才讓自己沒有性命之憂,於是用算和氣的聲音說:“嗯,好久不見。”
他將飯菜放在言霖月牀頭上,然後轉身往外走。
“鷙鳥……別難過。白木子姐姐是死在門主懷裡的,她走得很安詳,沒有一絲痛苦的神色。”
鷙鳥看向她,皺着眉問:“你當時在場?兇手呢?”
“兇手已經伏法,下場悽慘。”
鷙鳥眼中有深不可測的寒光,緩緩說:“我想知道具體經過,從頭到尾。”
“好,你陪我出去走走,我講給你聽。”
風雪已經停了,但氣溫依然低得可怕。言霖月還不敢妄動靈氣護體,於是穿上了暖和的夾襖,披上一件從心海里翻出來的紅狐斗篷。
天色已黑,緩步走在雪地上,言霖月這才覺得這紅梅過於妖豔。像在天寒地凍中枯死的木枝抓住一線生機,努力地吸飽了血。她莫名想起一個人——幻面仙子。
黑夜裡的紅梅像極了一身紅衣的幻面,在天寒地凍的世間苦苦堅持,永遠冷傲而嬌豔。只需一絲生機便能絕處逢生,重新煥發光彩……
“就這樣,木子姐姐幸福地在門主懷裡度過了生命最後一刻。”
言霖月儘量聲音輕緩地講完了,她將白木子的死描述得沒有一絲悲涼之感。幻面的故事也被她簡單帶過,不過重點說了她的淒涼下場。
他們剛好轉到雪池,鷙鳥擡頭看向滿池盛放的冰蓮。他的目光緊緊盯着中央最美的那朵,彷彿在看故人。
“木子的靈魄消散在了這裡。不知道會不會有淬靈棲在冰蓮上……”
“節哀。”
鷙鳥突然對着言霖月釋然地笑了笑。
“你說得沒錯,或許……這是木子最好的歸宿。”
言霖月知道,他已經放下了,於是也笑着點了點頭。
不過……還有人的恩怨沒有算清啊。
她突然看向原霽空離開的方向,又收回視線,落在這片開得惹人疼的冰蓮上。嵐心若在,一定會很喜歡這片荷花吧……百里晞,我會親自爲那些死去的人復仇,你等着!
這天的太陽格外明媚,雪白的地面反射着刺眼的陽光。
言霖月蜷在溫暖的牀上翻看着神典,這些對別人而言枯燥晦澀的東西言霖月卻格外感興趣。雖然一開始跟物理公式一樣有些難懂,但只要讀進去了就會發現其中涉及的自然玄妙。
“你看什麼看得這麼津津有味?”
鷙鳥端着飯走到言霖月牀邊突然探出頭來瞧。言霖月嚇得啪的一聲將書合上。
“你什麼時候進來的?!”
“我就剛剛進來的啊。”
“我,我怎麼一點都沒發覺?你不要隨便用你的特務技能好不好!”
鷙鳥放下木案,說:“什麼特務啊……明明是你看得太投入了。”
他突然挑眉說:“喲,看什麼東西看這麼入迷?不會是什麼坊間不雅的東西吧?”
“你!”言霖月氣得憋紅了臉,“這可是神族聖書,你怎麼敢對它不敬!”
鷙鳥疑惑地問:“神族?”
言霖月懵了,“你不知道?”
“神族不是早就滅族了嗎?這是哪裡流傳出來的什麼聖書。”
虞止竟然沒告訴他們這些?九墟宮派內宮弟子收集神族之物都會詳細說明。看來虞止真的是把這些門人當做純粹的工具人……
完了,她好像泄露了什麼他們不該知道的秘密。
不過沒關係,可以補救嘛。
“哈哈,跟你開玩笑的,你還真信了!”
鷙鳥索然無味地應了一聲,然後催促她趕緊吃飯。言霖月將書藏到枕頭下,然後開心地吃起來。沒有原霽空的監管,她又過上了油水充足有滋有味的日子!
鷙鳥站在窗邊,手指輕微一勾,那本書就悄悄地滑出枕頭,沿着牀底飄到了他手上。
這邊吃得正歡,那邊看得震撼。鷙鳥對着窗,手上翻得越來越急促。唰唰的翻書聲讓言霖月停下了那隻剩一道殘影的筷子。
她對這種聲音太敏感了,當初刷題時這種聲音會刺激腎上腺素的分泌,跟吸毒了似的……
而且考試時不能隨便擡頭,大家都根據翻紙聲判斷其他人的做題進度,誰第一個翻頁一定會讓全考場都緊張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