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姐的名字叫李趙,她很小的時候父母就離婚了,都不要她,她是跟着外婆長大的。
男人一跑,趙姐突然捂着臉,放聲大哭起來。
我和樂樂趕緊把她拉起來,我讓小桃去打一盆水來,先幫趙姐把身上的玻璃碴子弄出來。
我和樂樂幫趙姐包紮傷口,小桃哭着掃地,收拾家裡。
趙姐嘆口氣,似哭似笑:“我還以爲,那個王八蛋突然良心發現了,沒想到他居然是來偷錢的。”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是好,這個時候,任何安慰的話語都是蒼白無力的。
“苒苒,我對不起你啊!我也對不起小桃!那二十萬,我存了一張存單,存單被那個王八蛋偷走了,我想搶回來,但打不過他。他還嫌不夠,還想要更多,家裡都被他翻了個底朝天了!”
小桃的眼淚掉得很兇,咬着牙咒罵:“我沒有那樣的爹!他就不是個東西!畜生都不如!”
趙姐哭了好久,才強打起精神說:“你們倆餓壞了吧?等會兒啊,我這就做飯去。”
我們哪兒還吃得下去?
趙姐不由分說的把我倆按住,叫小桃去給我們倒水,她則進了廚房。
樂樂不放心,想跟過去,被我攔住了。
“讓她一個人靜靜吧。”
樂樂嘆口氣,無比諷刺:“這樣看來,我沒爸沒媽,說不定還是好事呢。這要是攤上你們倆那號的爹,還真不如沒有來的乾淨。”
小桃的反應格外激烈:“他不是我爸!我爸死了十多年了!”
“我爸也死了二十年了。”我攤了攤手,“鬼知道我爸長啥樣啊?”
半小時的樣子,劉嬸端着一大盆黃瓜絲涼麪條進來,接着又去拿了四副碗筷,給我們每人盛了一大碗麪。
她吃的很快,呼嚕呼嚕的,要不是剛剛親眼看到那一幕,我真會以爲她心情好,胃口大開。
“趙姐,你……”
我的話剛一出口,就被打斷了。
“我沒事兒,多大點事兒啊?就當被狗咬了,惡狗總有被宰了吃火鍋的那一天,我等着看他的報應!”
晚上,我睡不着,等樂樂睡下了,我悄悄起來了,想再去看一眼我家。
不料,趙姐居然在院子裡坐着,手裡有一下沒一下的搖着蒲扇,仰着臉,也不知道在幹嘛。
“趙姐,你怎麼還不睡啊?”
趙姐回頭,衝我笑笑,虛弱的說:“苒苒,你來,姐拜託你個事兒。”
“你說。”我走過去,在她邊上的小板凳坐下。
“小桃這孩子脾氣倔,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她了。原本以爲,她爸回來了,小桃也能多個依靠,現在看來,那畜生不但幫不上什麼忙,還只會拖後腿。苒苒啊,小桃有一半是你帶大的,她一直都很聽你的話,你一定要答應姐,能幫她一把,就幫她一把,姐也只能拜託你了。”
她這番話,說得我心裡又酸又苦。
單親媽媽撫養孩子的苦,我一點一滴都看在眼裡,尤其趙姐沒文化,掙不來什麼錢,只能做做農活,接個廉價手工,勉強維持住開支,日子過的很是清苦。
“趙姐,咱們這麼多年相依爲命,我早就把你和小桃當成我的家人了。但凡我幫得上忙的地方,我義不容辭。”
她今天受了太大的刺激,難免悲觀。
我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趙姐,你也別太難過了。那個人都已經死了那麼多年了,你爲個死人難過,不值得。小桃長大了,越來越懂事了,再熬個幾年,也就苦盡甘來了。小桃上學的事你不用愁,有我呢,她的學費生活費,以後我直接從卡上划過去。”
“苒苒,這怎麼好意思呢?”趙姐連連推辭,月光下,她眼裡的淚光清晰可見。
“我都成孤兒了,要那麼多錢有什麼用?你和小桃都是我的家人,能幫你們一把,我這心裡也有個着落。你要是真過意不去,以後小桃工作了,賺了大錢,再還給我也就是了。”
趙姐握着我的手,長吁短嘆,感慨不已。
“苒苒啊,我和你媽,這輩子都是被男人坑了,你之前也吃過一次虧了。以後可一定要擦亮眼睛,要是遇不到好男人,寧可自己一個人過,也千萬別爲了任何人受委屈,知道麼?”
我重重地點頭。
這麼多鮮血淋漓的教訓,我忘不了。
“男人再有錢、再有才,長得再好,都沒用,他得用心待你,你才能享着福。苒苒啊,我要是早一點認清這個理兒,也就不會淪落到今天這個地步了。”
趙姐說着說着,又哭了起來。
這一晚,我和趙姐都沒睡,就在院子裡坐着,說人生,說男人,說愛情。
趙姐說,愛情就是個屁,放過就完事了,風一吹,半點痕跡都找不着。
我深以爲然。
早上,我們四個人一起去買了香燭紙錢,給我媽上墳。
我告訴我媽,害她的人已經得到了報應,請她在九泉之下安息,來世投個好胎,不要再那麼辛苦了。
趙姐怔怔的,若有所思。
上墳回來,我們赫然發現,趙姐家又被翻得一團亂了。
趙姐嘆口氣,苦笑道:“那個畜生又來偷錢了。”頓了頓,嘆道,“哪還有錢讓他偷啊,就那一張二十萬的存單,昨天就讓他搶走了,他還嫌不夠呢。”
小桃恨得直咬牙:“他要是敢再來,我打死他!”
樂樂提議:“報警吧!”
“沒用的,錢是肯定追不回來了,最多也就是把他抓去坐牢。他畢竟是小桃的爸爸,算了!”
“他不是我爸!我爸死了!”小桃大叫一聲,扭頭衝進了屋裡,重重的甩上了門。
我和樂樂面面相覷,趙姐除了苦笑,還是苦笑。
我半夜起來喝水,發現趙姐又沒睡覺,坐在院子裡,盯着天空發呆。
她笑着叫我,說睡不着,讓我陪她聊聊。
“苒苒,你說人死了以後,真的會變成星星飛到天上去嗎?那還能看到地上的親人嗎?”
我攤了攤手:“誰知道呢?這要等到死了才能知道了。”
“我不想死,小桃還小呢,我要是死了,她可怎麼辦啊?”趙姐低聲咕噥。
“你說什麼?”我聽見了,但不確定自己聽清了沒。
“苒苒,有件事我不知道該怎麼說。”趙姐一臉爲難。
“嗨,咱倆還有什麼不能說的?”我笑了笑,“你儘管說。”
趙姐沉默許久,才長長的嘆了口氣:“我……快不行了。”
“什、什麼意思?”我懵了懵,“什麼叫快不行了?”
“胰腺癌,晚期,也就兩三個月的時候了。”
!!!
我整個人都懵了,好半天才反應過來,哆哆嗦嗦的問:“你、你說什麼?你跟我開玩笑的吧?”
趙姐微帶哽咽:“傻妹妹,姐跟你開什麼玩笑啊?哪有拿這種事開玩笑的?”
“胰腺癌晚期……胰腺癌……晚期……”我腦子一片空白,無意識的喃喃念着。
“之前老覺得肚子痛,一直拖着沒去看。後來送你媽去省城醫院,我在那兒陪着,就順便去查了一下,醫生說是胰腺癌晚期。”
我呆呆地看着她,眼淚滾滾而落:“那怎麼辦?”
“我不怕死,可是小桃還那麼小,那二十萬又被她那個喪盡天良的爸搶走了,以後小桃可怎麼辦啊?”趙姐說着說着,就哭了起來。
“我還有七十萬,趙姐,我們去治!我們去動手術,天亮就去!”我猛的站起來,用力拉趙姐。
趙姐笑得悽慘:“如果要動手術,很大概率下不來手術檯,醫生說,已經沒有手術的必要了。”
我手一鬆,趙姐癱坐在地,而我腿一軟,跌坐在地上了。
想哭,可是我怕驚動了小桃。
我媽一死,我感覺天都塌了,要不是報仇的信念支撐着我,我肯定挺不過來。
可是小桃才十六歲,過了夏天才升初三。
這麼小的一個女孩子,沒有爸媽,她該怎麼辦?
趙姐抓住我的手,哀求道:“苒苒,我知道這樣實在是太難爲你了,可是我實在是沒辦法了。姐求求你,你幫我照顧小桃好不好?我也不求別的,你給她口吃的,護着她別讓壞人欺負,等她再長大一點,你幫她找個活幹。我也不求她能考上好大學,將來多有出息了,我只求她能好好的活下去,我在九泉之下也能閉上眼了。”
我潸然淚下。
爲什麼那麼善良的人,卻受了一輩子的罪呢?
趙姐一聲一聲的哀求,我的腦子一片混亂,怔怔的發着呆,一聲沒吭。
好半天,我才醒過神來。
“趙姐,你放心,我會照顧好小桃的。”
我唯一能做的,只有讓她心無掛礙的離開這個折磨了她一輩子的人世。
趙姐掛着淚笑了:“那我就放心了,我就能安安心心的走了。”
我死死地咬着嘴脣,怕自己會失控,被小桃察覺。
“真疼啊!大把大把的吃止疼片都沒用,有時候真想早點死了算了,可是又放不下小桃……”趙姐絮絮叨叨的說着。
我閉着眼睛,不敢看她。
我怕我再多看一眼,整個人就會崩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