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過來的時候,是次日的上午十點,陽光有點耀眼,與昨天的雨天相比,瞬時就讓人心情愉悅了些。
“夫人醒了?”楊姨迎過來,擡手就試她的體溫:“謝天謝地,總算降下來了,不枉先生照顧了您一個晚上。”
蘇無恙微微一滯,秦方白昨晚……一直都在?他不用去陪許清曇麼?
楊姨把早餐端上來,一面布一面道:“兩個人有什麼說不開的呢?前兩天你着急先生,昨天先生着急你,兩個人明明都那麼在乎對方,還鬧什麼彆扭呢。”
如果蘇無恙的母親還在世,應該也是和楊姨差不多的年紀。楊姨心疼她,也就羅嗦了兩句。
蘇無恙默不作聲,對於秦方白的一切,她都沒有多少的心思去理會。
這段時間她請假請得有些頻繁,是以吃過午飯就去了電視臺。不曾想,在演播室裡見到了曲靖。他一身西裝,利落而帥氣。
“沒想到樂市醫療界對自閉症兒童這麼關注,纔剛回來就收到邀請,讓參加這個節目。”曲靖笑着揚了揚手稿:“我還來不及準備。”
蘇無恙笑道:“你的專業知識就夠了,以一個患者的身份說,您很專業,也很權威,更主要,您有一顆仁心!”
“這高度,我可不敢當。”曲靖頓了頓道:“你身體怎麼樣?”
“唔,好多了。昨天忘帶傘,淋了雨。老了,越來越脆弱了。”蘇無恙自嘲。
曲靖笑道:“你纔多大,在我這八零後面前說老?”
蘇無恙笑,曲靖想了想還是問出了口:“你和秦先生……”
蘇無恙不想說,指了指舞臺正中:“快開始了。”
下了節目約了曲靖吃飯,蘇無恙先往家裡打了電話,楊姨在電話那頭應着,到底還是嘟噥了一聲:“夫人不回來,先生不回來,晚飯自己煮來自己吃。”
蘇無恙按了掛斷鍵,自嘲的笑笑,早上楊姨說他照顧了她一個晚上,她還很沒出息的心裡浮上一抹喜色,可轉眼,他就要去陪佳人了麼?
許清曇回來了,照理說,秦方白應該十分樂意和她解除婚姻關係纔是,爲什麼反倒拖着不肯答應?甚至在她提起的時候,也極不願討論?
“曲醫生,你講得太好了。”女主持人下了節目跟曲靖握手,並肩走出來。曲靖謙虛的笑着有禮的迴應,一眼看見蘇無恙站在窗邊,擡手朝她揮了揮。
“曲醫生認得無恙?”蘇無恙時常被借調到各個部門幫忙,爲人也算隨和,是以挺多人都認得她。
“嗯,”曲靖沒有多做解釋,跟女主持揮手告別,迎上蘇無恙:“想吃什麼?”
蘇無恙想起昨晚的那個夢,想起鄭揚:“烤魚、蒸粉……”她扳着手指頭數,方纔臉上的落寞在一剎那間隱藏得天衣無縫。
“你對樂市比我熟,你帶路。”曲靖上了車,蘇無恙坐在副駕位上指引,最後目的地是x大旁邊的學生街。
華燈初上,蘇無恙手裡端了一盒腸粉,看見一旁的串串,立即又點了兩份,她的碗裡始終不曾空掉,邊走邊吃,吃到最後走不動了,跟曲靖溜達到了x大的操場。
操場很大,跑道上還躍動着年輕的身影,青春的氣息撲面而來。
“我以前身體素質比現在還差。”蘇無恙站在單槓旁邊:“而且還非常不愛運動。在我入學一個月就感冒了三次之後,鄭揚給我定了鍛鍊計劃。”她指着面前的操場:“每天跑十圈,我簡直不敢想像。”
“但你堅持下來了。”曲靖用的是肯定的語氣。
“沒辦法,美色當前。”蘇無恙笑着,眼角又染了絲落寞。如果鄭揚還在,她一定會比現在幸福得多,不會被蘇明軒送上秦方白的牀,不會被他以婚姻爲藉口綁在身邊動彈不得,不會在愛上他之後,後知後覺自己當了替身,也不會在發現這些事實之後,心臟疼得像被人捏碎了一般。
她繞着操場走了好幾圈,直到腳底痠痛才停了下來:“走不動了,曲靖你真厲害。”
曲靖將她的包包接過來:“我還可以負重,去一艱苦的地方支援的時候,負重十五公斤以上。”
“曲靖,我想,我要離婚了。”莫名的,蘇無恙就把話說了出來。林嵐聯繫不上,外婆她不敢講,除了眼前的曲靖,她不知道還能和誰說。
“吵架了?”曲靖循循善誘。上次回來的時候,他特別觀察過她,她對鄭揚的依賴已經減少了很多,但這次再見面,她的話題裡增加了提到鄭揚的頻率。
“也不算吧。”她們都很平靜,沒有爭吵,只是突然間就冷落了。原因,她很清楚。
“對了,”她回頭看他:“你覺得前男友這種生物,可怕嗎?”
曲靖想了想,很認真的回答:“比病毒細胞,應該會可怕一些。”
蘇無恙被逗笑,曲靖問:“秦先生的前女友?”
蘇無恙點頭,曲靖笑道:“前是過去式。”
蘇無恙道:“我也這麼想,如果,她長得和我一點都像的話。”
“你的意思是……”曲靖總算明白她昨天的失魂落魄了。
“嗯,慶祝我即將恢單吧。”蘇無恙朝他眨眼:“去喝一杯。”
她一整天都沒有接到秦方白的任何電話或短信或微信,果然,楊姨說他照顧了她一晚,都是騙人的。
“還喝得下?”曲靖跟上她的腳步,蘇無恙倒退着走:“剛剛那幾圈,不是白走的。”
酒吧並不喧鬧,有人在臺上唱民謠。x大附近,文藝範挺濃。
兩人挑了靠窗的位置,能欣賞到x大的夜景。
“仔細想想,離婚也挺好的。”蘇無恙灌了一口酒:“我可以去學攝影,學導演,學很多很多。”
“你想學導演?”曲靖第一次聽她說夢想。以前替她治療的時候,更多的是聽她說和鄭揚的過往,瞭解到的都是她和鄭揚,真正聽到她的夢想,還是微微吃了一驚。
“嗯,看你的樣子,是不信,還是覺得我學不了?”蘇無恙喝酒喝得急,酒勁也上來得快。
“都不是。你的想法很好。”曲靖跟她碰了碰杯:“有計劃了?”
“嗯。”
與酒吧的休閒不同,凌安集團此時還陷在一片低氣壓中,多功能會議廳,好幾位高管端坐着不敢發出聲音。
主位上的那位,削薄的脣緊抿着,目光鎖定在一位高管身上:“處理不了?”聲音很平淡,與平常無異,只微微上揚的語調讓人心裡直敲鼓。
“競爭對手得知了我們的底價……”高管站着,戰戰兢兢。
“結果!”秦方白手指擊在桌面上,發出輕微的篤篤聲,在滿室的寂靜裡,尤其突兀。
“我們會盡量……”
“啪!”秦方白將業績報表摔得滿桌都是:“結!果!”
徐玲在一邊看得膽戰心驚。秦方白雖然表面上看去不好相處,但向來寬待下屬,甚至對一些高管照顧有加,連家裡孩子出國留學的事都能關注到,也甚少像今天這樣發泄不滿情緒,在她眼裡,他一直是一個極度沉穩的人,沉穩到沒有七情六慾。
高管身子微微一震,面如土色:“嘉印收購案,失手了。”
秦方白揮手,高管得以坐下,仍是大氣不敢出,渾身繃直,主位上的男人擡了擡手:“這在凌安的歷史上,從未有過。同樣的損失,明天上午我要看到彌補方案。”
被關了一天的高管們終於從多功能會議廳離開,每個人都撫着額頭,不敢多做交談,有一兩個秦父生前的得力助手,秦方白稱叔叔伯伯的,對於秦方白今天的表現多有不滿,特意追上秦方白想說上一兩句。
電梯前,男人停下來整理袖釦。電梯旁的牆壁上映出一道身影:“方白……”
“姜總,秦先生累了。”徐玲上前一步制止了他。姜叔恨恨的看着徐玲,後者不爲所動。
電梯到了,秦方白冷着臉進去,徐玲要踏進去,秦方白冷聲道:“搭另一部。”
他的情緒,連徐玲都被殃及。看來昨晚情況很不樂觀,她也猜不透他心裡所想。
車子停在庭院裡,男人並沒有急於下車。車窗開着,他點燃了一支菸,沒有湊近脣邊,只讓它在指尖緩緩燃燒。
擡頭望向東南方向的窗戶,漆黑一片。
他想起許清仰來家裡的那天,他急於出去,她趴在窗臺上朝他微笑。不過短短几天,卻像過去了半個世紀。明明是笑靨如花,轉眼卻平淡如水。她對他的親近,是在他引領下的自然反應,還是可有可無的嘗試?當一月之期所剩無幾,她終於有了答案,所以對他再沒了往日的溫情?
到底還是一步一步的上了樓,輕輕的推開了次臥房門。昨晚她的依賴,他隱約得到了安慰,卻在最後她喊出那個名字時土崩瓦解。偏他還要來,彷彿看一眼才能安心。
牀上沒有人!浴室沒有人!偌大的一個家,沒有她!
打開衣櫃,她的行李箱還在,衣服還在,所有都在,他靠着梳妝檯,微微鬆了口氣。
車聲傳來,撩開窗簾看去,停在庭院外的車裡,男人攬着女人下車,醉酒後的胡言亂語,依稀還是那個讓他心裡刺痛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