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
夜幕四合,蟬鳴枝頭,光影重疊。
酒店前草坪上,簇成一堆的人,黑色高貴的賓利車,人車似乎對峙着。
蕭笑說完話後,人羣變得異常沉默。
不論車上的人是誰,都足以讓沈家蒙羞,敢在太歲頭上動土的人,要麼蠢到無知,要麼厲害到無畏。
這邊的沉默,讓彼端的車震動靜變得更爲清晰,一刀一刀割着沈其睿的神經。
這時沈其巍站到沈其睿身邊,一手按在他的肩膀上,眸光晦暗,“車上的人,誰也不是,你帶着大家回去,我待會兒來告訴你結果。”
若是白若夏,沈其巍難以想象沈其睿會做什麼瘋狂的事出來,若是陸遙,沈其巍也摸不準自己會做什麼,總歸不是好事。蕭笑那番非A即B的言論,把沈其巍也套了進去。陸遙和晏楚不知道去了哪裡,他想到那兩人勾肩搭背的微笑模樣,就覺得太陽穴突突的跳。
全然不像是往常冷靜穩重的他了。
“我的事,我自己來處理。”沈其睿沒有領沈其巍的情,也沒有讓衆人散去,他步子微沉走上前去,大手握在門把手上,頓了一秒,那一秒,他腦袋裡幾乎空白。
裡面傳來男人的聲音,喚着一個女人的名字,“若夏!”
結果顯而易見。
沈其睿眸光霎時就暗了下去,可又轉瞬亮了起來,如荒原上的一簇兇猛的柴火,努力的燒着,叫囂着。他面無表情的拉開車門,車上白色婚紗的一角露了出來。
“呵。”沈其睿嗤笑一聲,聽着那對男女驚慌失措的尖叫,寒眸濺射出刀刃,辨識着地上的婚紗,並非是他親手爲白若夏設計的那款。
車裡是暗的,瞧不見人臉。
蕭笑嬌小的身子跑了過來,臉上掛着驚恐,她拉住沈其睿,帶着哀求的道:“沈先生,別!”
她害怕裡面的人真的是白若夏,她聽見了車裡男人喚着若夏難堪的一聲,她對這個剛認真沒多久的姐姐有着小姑娘膜拜女神的崇拜信任。
然而她的阻止沒有用,只會讓周圍看戲的人更加相信裡面的人是白若夏。
沈其睿難得好脾氣的沒有甩開她,只看了她擔憂的神色,退了一步,冷聲命令道:“雲奎,把這兩人給我拉出來,這輛車裡裡外外給我清理乾淨。”
他的聲音猶如地獄黃泉邊綻放的一束曼陀羅花,妖冶卻含毒,陰鷙卻又蠱惑人心,聽起來不寒而慄。
那一雙藍色的眸子,在酒店金色的燈光照耀下異常的清亮,似波瀾不興的冰湖。
他是信任他的太太的。
即使那一聲若夏差點摧毀了他的理智和冷靜,但他仍舊相信,那個一心想要獲得新生的女人,不會蠢到在宛如重生的婚禮上毀了他也毀了自己。只是這場婚禮,終歸有了瑕疵,這瑕疵,纔是沈其睿無法容忍憤怒至極的原因。
話落,一個身材精壯挺拔的侍應生從人羣身後走了出來,只見着他漫不經心的摘了頸上的紅色領結,面容周正,十分嚴肅又恭敬的走到沈其睿面前。沒多久,草坪上幾百個人便被一羣黑衣人圍了起來,而那個叫雲奎的儼然是他們的頭。他們個個煞氣十足,手背在腰間,雙腳站與肩寬,隔着衣料,仍能感覺得到他們身上緊緻有力的肌肉線條處於備戰狀態,他們的眼光不落於實處,只那一副戒備森嚴的樣子,足以威懾衆人。
來參加婚禮的,都是些有頭有臉的人物,有心氣高的人覺得受辱,冷聲質問沈其睿:“沈二少這是何意?處理家事搞到客人頭上來了?”
一句家事,一句客人,把不知輕重的帽子扣給了沈其睿,一面又帶着諷刺。
沈其睿未聽見似的,脣角笑意霎時湮滅,俊美如鑄的五官沒有溫度,但又泰然自若的,坐在了手下的人擡到院子裡的一張黑色皮椅上。王者一般,就連沈定坤和白聞聲在一旁投來疑惑不解的目光,他仍好整以暇的擡起右手食指一下下的在沙發扶手上敲着,沒有聲音,又牽扯着衆人的神經。
直到此刻,衆人才清晰的意識到,過往默默無聞的沈家二少,玩起心理戰來,比任何商場老道的人都要狠。
良久,站在車前的雲奎才動了動,笑了似的,“二少,兩人已經穿好了衣服。”
原來沈其睿不動,是要等兩人穿衣服。
“讓他們選,是卸了手腳抱出來,還是自己滾出來,穿好衣服這麼久了,竟也沒點眼力自己出來,還等着我這個新郎官去請麼?”沈其睿敲打沙發的手頓住。
他雲淡風情的說着卸了手腳幾個字,他身後的人都是倒吸了一口冷氣。
白情挽緊了李慧的胳膊,母女倆往白聞聲身邊靠。白聞聲臉上神色不停變換,豪門人慣常養尊處優的羞恥心讓他忍不住想要呵斥住沈其睿,他不清楚沈其睿和白若夏之間有什麼故事,更不清楚自己女兒是什麼品性,他只是怕白若夏丟盡白家的臉,從沈二少奶奶那樣高的雲端墜得粉身碎骨。
朱瓊這時也往沈定坤身後靠攏,但臉上沒有懼意,只微嘆道:“定坤,其睿變了。”變得難以捉摸,更不可拿捏,偏偏他一言一行都代表了沈家的臉面,即便他一再撇清與沈家的關係,但外人總還是會以他的行爲來評判沈家。如今這場面,沈定坤竟是連插話的餘地都沒有。他當老子的還懸着一顆心站着,他的兒子卻好整以暇的坐在人羣裡端坐如王。
她說話向來有分寸,不讓人拿捏到一絲錯處,又把沈定坤的心思摸得極準,沈定坤要強也要面子,在他這個兒子面前,卻是什麼都沒有了。
沈定坤鼻子裡冷哼一聲,聲音不免有些大,“我倒要看看,他收不收得住場。”
他剛說完,沈其睿便回過頭來,眼中攪動着冰湖的藍,又冰又涼,嘲弄,淡漠,生生的刺着沈定坤,他在兒子的眼裡看到了
不屑一顧。
“那沈老先生可要看清楚了。”沈其睿說着話,面前已經多出來兩個人。
接着,是車子啓動的聲音,按照沈其睿的吩咐,他手下的人已經把車開出去洗車去了。這車,恐怕是沒有再被使用的機會了。
站在沈其睿面前的男人身材挺拔,領帶繫了一半斜斜掛在脖子上,有些放蕩不羈,看着沈其睿的樣子十分得意又諷刺。他身側的女人一直低着頭,不停的顫抖着,身上的白紗亂糟糟。
“好玩兒麼?”沈其睿問。
那男人隨口便回:“你沈二少的女人,當然好玩。”
沈其睿聞言擡眸打量那個女人,他不認識,只笑了笑,“她不是。”
“什麼?”分明有人告訴他,沈其睿的女人就在車上,怎麼會?男人驚訝之餘,憤憤的擡起身旁女人的下巴,都說沈二少的女人豔絕A市,身段氣質,當屬第一名媛,但眼前這個,卻只是平凡普通的一張臉。男人甩開她,恨道:“你是誰?白若夏去了哪裡?”
女人驚恐萬分並不說話。
沈其睿擡了擡手指,雲奎示意身後幾個保鏢把那個膽大包天的男人架住,跪在了地上。
“沈其睿,你等着,這次不成,還有下次,你的女人,還有千千萬萬人想要去上!哈哈哈!你坐擁環宇集團又怎麼樣?你併購我的公司又怎麼樣?你的女人,白若夏將會成爲你仇人泄憤的對象!哈哈哈……”
衆人不約而同的瞪大了眼睛。
環宇集團,A市剛上市沒多久的一顆新星,不停的商業併購,拓展版圖,現在儼然成爲A市不可小覷的一家企業了。如同今日這成婚的夫妻,默默無聞多年,突然站到高處,讓人唏噓景仰,歎爲觀止。
沈其睿,沈家二少,到底有多少不爲人知的秘密?
朱瓊往沈定坤身上微倚了幾分,她腳下有些軟,這些年,沈其睿就在她眼皮子底下,翻出來多少浪花她都能數得清楚,卻沒有想到,他能有這樣的成就!這讓她想到了沈定坤的原配,鍾芸,那個傳奇一樣的女人。能書善畫,精通醫理、茶道、棋藝,婚前留過洋,對西方美術、舞蹈,乃至戲劇、雕塑等諸多藝術都頗有造詣,是A市名媛圈裡難以企及的存在。可那樣的鐘芸,唯獨愛上了青年才俊的沈定坤,愛得不可自拔,以至於把鍾家都搭了進去。可那是鍾芸心甘情願,她知道她身邊的男人同牀異夢,她用自己的毀滅來讓那個男人記了她一輩子。直到現在,鍾芸這兩個字,反倒是朱瓊碰也碰不得了。
有些人活着,仗還沒打,就輸了。
想也不用想,這樣刺激的話語之下,沈其睿的腳已經擡了起來,把那男人踹出去兩米,又快步踩住了那男人的頭,聲音幽冷:“我只想知道,我太太現在在哪裡?”
“我……我不知道,我過來的時候,這個女人已經在車上了。”男人忍着疼,艱難的說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