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太子在夢裡夢見太傅了。
“殿下想出宮去麼?”
“嗯。”
“那好辦。”夢裡的太傅攬了成年後的太子的腰,施展輕功,將他帶出宮去。
太子見自己在天上飛,十分開心。兩人衣袂飄飄,彷彿一對張開翅膀的鳥兒。在夢裡,太子不覺得在天上飛有任何不適,反而很享受。
他們一起掠過宮牆房屋,出到外面。對於太子來說,一切都是新奇、新鮮的,夢中的場景令人眼花繚亂,應接不暇。有很多人,很多玩意兒。不知道要怎麼樣纔好。
腳落在地面,太傅執起他的手,帶他從街頭逛到街尾。太子心情很雀躍。
最後兩人逛到了祁王府,太傅問他:“殿下要進去看看麼?”
“嗯。”太子點了點頭。
一推開祁王府的大門,太子只看到白茫茫的一片。
“啊,下雪了!”
這一句不是夢中的誰說的,而是外面宮人的聲音。太子聽了,一個激靈驚醒了。
睜開雙眼,眼神有些茫然。
夢中的場景是如此真實,彷彿真的會發生一般。很奇妙。
太子醒來,仍久久沉浸在夢中。
祁王府是什麼樣的呢?他以後能有機會去看看麼?那是,太傅的府邸,祁王府。祁王叔,他從前是如此喚他。後來他當了太傅,就喚太傅了。
太子翻轉了個身,身上既暖和又舒適。
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時辰了。
從前他能三更爬起來讀書,如今卻犯懶了,仗着記憶力增強,不用如此刻苦,他是越來越懶。
“我不上課,你自己也不能鬆懈。教你的輕功,要自己刻苦一點練。”
太子腦中忽的掠過昨日太傅對他叮囑的話,霎時醍醐灌頂。太傅如此說,以後必會考驗他,若他還偷懶,定被太傅責罰。想起太傅那張不饒人的嘴,那真是比刀子還利害。太子想到這,再也睡不着,趕緊爬起來。
喚人來洗漱了,便出去練功。
已經五更天了,天空飄飄蕩蕩地落着雪,雪並不大,似有若無的。
太子繞着東宮跑步,
宮內處處點着燈,也未如何昏暗。
太子跑着跑着,身上就熱乎乎的,雪落到他身上,立即就化。
東宮很大,繞着跑一圈,就可以回去用早膳了。
喜公公見着太子從外面回來,頭髮衣服都溼透了,不由驚叫起來,“哎呀,殿下!你怎的,這這大冷天的,趕緊去沐浴,莫着涼了,哎喲喂!”這顆心真是操個沒完了。
太子點了點頭,去洗了個熱水澡。這纔開始用早膳。
用了早膳,就去上課。
太師講的《治國論》,太子還沒能全部背下來。但在上課之前,翻上一翻下一章講的內容,也能記個七七八八了。太師不似太傅,太傅講課靈活跳躍,太師喜歡按部就班,嚴謹地從開頭講到末尾。
太子還挺喜歡太師這種講法。主要是能把握住他接下來要講什麼。在受到太傅的連番摧殘之後,太子覺得現在上誰的課都很輕鬆了。太子不知道是該感謝太傅好呢,還是,該感謝太傅好……
太師尹章和孫兒尹賀一塊來了,太子依禮拜見了太師。太師點了點頭。尹賀又拜見了太子,太子道了聲免禮。
太子和尹賀還不甚熟悉,幾乎不怎麼交流。
三人敘禮畢,便坐下,開始講課。
太師先重溫了一遍昨日講的,看他們吸收得如何。接着又講新的內容。
太子和尹賀一起正襟危坐,認真聽講。太子心裡害怕被人比下去,更是打起十二分精神來聽課。要說早上跑步也有好處,譬如此時的太子神清氣爽,耳聰目明,聽課效率不知高多少倍,也能舉一反三。當然是在腦子裡的。
太子磕巴的毛病不似從前嚴重,卻也沒好。說話仍是以短句爲主。不知道的,也未懷疑。太子慢慢把這當成自己說話的習慣和風格。
“治國有常,而利民爲本;政教有經,而令行爲上。”太師說着,看向底下二人,道:“此二句,你們分別說說自己的見解,太子先說吧。”
“是。”太子站了起身,揖了一禮,這才道:“此句意爲,治國,有章法,應當,以民爲本。利民之事,多做。不利民,則少做。”
太師點了點頭,道:“後一句呢?”
太子道:“政令當以,能行爲上。”
在一旁端坐的尹賀忍不住發問:“不‘行’怎麼知道能不能行呢?”
太子看了他一眼,繼續道:“明知不可爲。譬如,苛捐雜稅,會加重,民衆負擔。此非,可行政令。不能行。”
“我有不同見解。”尹賀站了起身,朝上作了一揖,道:“我認爲‘利民爲本’之‘利’應解爲便利,而非有利。‘政教有經,而令行爲上’之‘行’應解爲有效,而非可行。”
“嗯,”太師點了點頭,道:“都坐下吧。”
太子和尹賀互望了一眼,都坐下 了。
太師道:“兩位的見解雖有差異,卻也是大同小異。尹賀所說之便利,亦從屬於有利。可解爲有利。治國有常,而利民爲本,說的是,治國有綱常,當以有利於民爲根本。《呂氏春秋·用民》裡說:‘壹引其綱,萬目皆張’,亦明瞭要抓住關鍵,利民便是關鍵。治國的關鍵是利民。以民爲本。”
“政教有經,而令行爲上。說的是,政令教化的經營治理,當以其能流通能推行爲上。能流通能推行亦可解爲行之有效。也就是尹賀之有效與太子之可行併攏。‘可行’未必‘有效’,‘有效’未必‘可行’。推行政令教化過程中,亦有重重阻礙,要多觀察,多實地考察,具體情況具體分析。懂了嗎?”
太子和尹賀都點了點頭。
“那就接着往下講。”太師說着又看向書本,繼續往下講。
天氣已轉寒。室內燒了爐子,並未十分寒冷。這一堂課上得寧靜而安詳。
太子眼觀四路耳聽八方,不僅自己聽着呢,還時刻關注了尹賀的動靜。尹賀在課堂上倒踊躍發言。有不懂就直接提出來。
相比於太子的沉默,尹賀倒顯得過分活躍了。太子的壓力又加大了,本來他只默默地聽着就行了,尹賀一踊躍發言,他就顯得過分安靜,好像毫無自己的觀點。這對於不善言辭的太子來說,真是有苦難言。
他又不能不讓人家發言。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