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涵已經越來越自閉了, 很多時候就像是活在自己的世界裡面,對外界的所有聲音都充耳不聞,對所有的人, 視而不見, 楚涵請了心理醫生來, 然而卻沒有任何成效。
又過了一個月, 蘇城沒有任何消息, 而錦涵的情況卻進一步惡化了。
她就連醫生的話也已經聽不見了。
楚涵思忖再三,帶着錦涵,坐上了飛往肯納邦克波特的飛機。
他記得母親生前, 也是自己當初所在的那所醫院,以心理治療著稱, 醫生也說, 也許換一個環境, 會對錦涵好一些,至少她可能就不再這麼抗拒外界了。
踏上肯納邦克波特土地的那一刻, 他嘲諷地笑了笑。
曾經以爲自己再也不會回來了。
錦涵在他身後低着頭,擺弄自己的手指,他回過頭去,拉住了她的手,如果沒有人去拉她, 估計她會一直這樣站下去。
因爲臨着海, 整座城市的風似乎都挾着淡淡的潮溼, 從機場到酒店, 錦涵一直低着頭, 遠遠看起來,被楚涵拉着的她很像是一個小孩子, 有時侷促地四下看,也會打量街道兩旁那些有異於國內的建築,她的表情看起來很恬淡,楚涵問她什麼話,她也只是低下頭,不吭聲。
楚涵想了想,她好像已經很久沒有說過話。
在一個病人,不管是生理上的病,還是心理疾病的病人身邊,總是一件讓人覺得壓抑的事情,楚涵也曾經試着同錦涵講話,可是不論他說什麼,問什麼,她一點兒反應也沒有。
醫生說,也許是受了過大的心理刺激,需要一段時間來緩衝,這種應激性的心理障礙很常見,經過治療,會慢慢好起來的。
楚涵問,那要多久才能好起來呢?
醫生搖搖頭,這還很難說。
楚涵想,還好蘇城不在,如果看到錦涵這個樣子,說不定蘇城真的會和他拼命。
安排錦涵住院那天,楚涵去看錦涵,她正一個人坐在病房窗口一張椅子上,出神地望着外面。
“錦涵,我剛剛跟醫生已經都說好了,你就在這裡安心接受治療,我會來看你的。”
她沒有反應。
他走過去,在窗戶邊看見不遠處翻卷着的浪花,海邊有人正在大聲呼喊着什麼,那聲音被海浪聲淹沒了,錦涵盯着那個人仔細看,她現在時常這樣,偶爾注意力會匯聚在一個點上。
一個人,一樣東西,一種聲音。
然後對其他的一切,似乎都無法感知了。
他彎下身去,又說:“如果你需要我的時候,可以給我打電話的。”
他把一個手機放在她的手心。
然後他又說:“上面還存了蘇城的電話......不過那個號碼,我也不知道他還用不用,反正我已經很久沒打通......”
這樣的自言自語,他不知道已經進行過多少次了。
他曾經以爲自己會很有耐心,好好守在錦涵身邊,等她好起來,然後,或許等到蘇城回來,他能夠送她去蘇城身邊,這樣,他也好受一些,然而他痛苦萬分地發現,守在她身邊是多麼難,多麼難。
揹負着內疚,看她憔悴的,旁若無人的樣子,每一刻,都像是在無聲地譴責他過去的所作所爲。
他真的覺得自己堅持不下去了。
“錦涵,我會把蘇城帶到你面前來的,但是你要聽話,乖乖治療,好嗎?”
“錦涵,等我走了,你也要好好照顧自己。”
“錦涵,我......對不起......”
他最後看了一眼她,離開了。
她趴下去,伏在窗臺那裡,眨了眨眼,然後閉上了眼睛。
楚涵去了那棟別墅。
準確地說,那裡已經沒有別墅了,他走的時候把那塊地皮賣掉了,現在有人已經把那裡重建成了一個高爾夫球場,他在外圍發着愣,回想起多年前哪個晚上,這裡火光映天的時候。
他閉上眼睛,彷彿還能聽見多年前自己撕心裂肺的呼喚,那些語言破碎沉澱在記憶的裂隙裡面,卻從來未曾消失過。
然後,他就聽見一個不那麼真切的聲音傳過來。
“楚......涵?”
他循聲看過去,居然是蘇城。
這一刻,他恍恍惚惚地,居然覺得自己像是走在一個夢境裡面,在這個記憶全部都沉澱着的地方,在這個不可能也不應該會見到蘇城的地方,他看到他也是一臉的驚詫。
“你......”
楚涵難以置信地出聲,“你爲什麼會在這裡?”
蘇城愣了一下,“旅遊......正好來到這裡,就想着,或者可以看看......”
你生活過的地方。
他沒有說,這些天,他帶着那份檔案的複印件,一個一個,走遍了楚涵在這裡生活過的每一個角落,他也會忍不住地區想象,楚涵在這裡都做過些什麼,他是個失職的大哥,從來也沒有關心過他的弟弟,直到有一天這個弟弟追上門來,他纔不得不正視他。
他也想過,他欠他太多,或許可以這樣慣着他,盡力去給他一切他想要的,可最終事情還是脫離了他的控制。
如果他能夠早一點關心他,也許結果會不一樣......
兩個人對視了好一會兒,楚涵主動走過去,艱難地低頭,“對不起,我沒有想到......”
他沒能夠說下去。
過了一會兒,蘇城開了口。
“我本來,覺得很恨你,但是最近我想通了很多事情,其實我們肯往往以爲都在掌握之中的那些,全都是一些不確定的因素,我們的生活,都像是浮萍一樣,沒有什麼是自己可以控制的,我以爲我可以讓你釋懷,結果到了最後居然......”
他轉過身去,遠遠地看着海面,輕輕笑了一下,“其實生活本身就太脆弱了,什麼都能擊垮,我手中什麼也抓不住,我只是希望你也能明白,當年,我在轉撥那通電話的時候,確實沒有想到那樣的結果。”
“......嗯,我明白的。”楚涵點點頭,“可是你突然把離婚協議書送來又是爲什麼?你明明知道錦涵已經失去了綿綿,如果再失去你的話,她該怎麼辦?”
聽到錦涵的名字,蘇城有些失神,好半天,才問:“她,現在怎麼樣?”
他知道她的性格,綿綿就是她的命根子,如今沒有了綿綿,他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面,一直在擔心,想要知道她怎麼樣了,卻又擔心着她過的不好。
“不好,一點也不好,她生病了。”
蘇城一怔,轉過身,有些着急地問:“什麼病?”
“輕度的自閉,不過現在越來越嚴重了。”
“那你怎麼不在她身邊?”
這一句,有些質問的語氣了。
“我......每當看見她,我就會想起綿綿,是我把她害成這樣的,我沒有臉面在她身邊呆下去,我只是害怕啊......”
沉默。
良久的沉默。
“那她現在,在哪裡呢?”
蘇城聽見自己的聲音,好像從素描很遙遠的地方傳過來,飄渺而微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