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聲落地的炸響,彷彿一擊重錘,狠狠的錘在了裴蛟的心口。
整個人好似丟了魂一般,雙眼無神面容呆滯的看着前方那漫天的煙塵灰燼,搖搖晃晃的邁動着步子往前走了兩步。
頓時間便感到一陣天旋地轉,突然就也不知哪兒來的力氣,瘋了一般的往前跑去。
伸手用力的揮開煙霧,只能看見眼下地面上便是一個碎坑,四周全是裂縫。
卻說那位白蠻提珠在落地之後,下半身整個都插進了泥地裡,從周圍坑凹不平的地面看去,他的情況明顯也好不了哪兒去。
噗嗤一聲,一口心血就從嘴中噴了出來,灑在身前的地面上,顫抖着擡起右手擦拭掉嘴角的血跡,提珠嘴裡呼呼的喘着粗氣,一臉凝重的看着前方。
此時他的狀態可謂是,已然跌倒了谷底,身受重傷實力去了十之八九,只能抓緊時間調息,連將自己從深坑中拔出來的力量都沒有了。
巖蟒勁用到他剛纔那樣的程度,直接抱着人從山上往下摔,也算是另闢蹊徑了。
但並不代表提珠這樣做,就是多麼的巧妙。
在決定這樣做之前,他其實在心裡已經想好了應對之策。他明擺着不可能和那男人同歸於盡,算準了對方無力掙脫,而他卻可以在半空中借勢逃脫。
再加上一身的巖蟒勁,提前做好準備,壓根兒就不至於身死,頂多算是傷敵一千,自損五百吧。
開始一切也都是按照他所預料的在發展,但就是在剛纔那一刻,事情超出了他的把控。
不遠處的塵埃逐漸散去,提珠臉上的神色越發凝重,僅存的一點內息在身體裡瘋狂的運轉,以期儘快好轉,然後調頭就跑。
是的,就是跑,他怕了。身爲菩薩蠻的白蠻,提珠頭一次產生了怕這樣的情緒,那年輕的男子實在邪門。
“姓劉的,你混蛋,誰允許你死的!”裴蛟在這個深坑裡大吼着,不斷有煙霧撲上來,嗆的她不住咳嗽。
“你出來啊,你有本事死,你有本事活過來啊......”裴蛟雙目微紅,兩行清淚從眼角滑落,也顧不得擦拭。
在巨大的深坑裡一臉迷茫,像個沒頭蒼蠅一般的四處亂轉,祈求尋摸到劉元的屍骨。
只要一想到從那樣的高空墜落,恐怕是摔的支離破碎,裴蛟的心便止不住的絞痛。
然而就尋摸了好半天,她卻連一根手指頭都沒能找到,待四周的煙霧塵埃逐漸小下去之後,能見度終於高了起來。
滿地凌亂的碎石,還夾雜着鮮紅的血跡,讓裴蛟的心再次一緊,她心裡何嘗不是抱着一絲僥倖,希冀着劉元還活着,還能有一口氣。
“你混蛋混蛋啊!上林還未至,你憑什麼就敢一個人去了!”裴蛟一邊罵,一邊呢喃,能看的更清楚些了後,三兩步便往坑中間跑去。
然而四處茫茫一片全是碎石,哪兒有劉元的影子,除了一些血跡,卻是連人毛都沒找到一根。
塵煙徹底散去,裴蛟癡癡的站在原地轉了一圈,這是一個十餘丈長寬的一個大坑,最深之處約有兩丈。
可四周全是碎石黃土,成片成片的泥土塊,連個蟲也看不見,裴蛟嬌嫩的紅脣顫抖着,卻終是什麼也沒說出來。
抱着雙肩,緩緩的蹲在了地上,偌大的坑洞裡唯一白衣女子,蹲在中心,顯得蕭瑟無助。她心裡隱隱已有了預感,劉元多半是屍骨無存了。
先前在上空的時候裴蛟就覺着奇怪且驚訝不已,顯然是那白蠻提珠又使了什麼陰狠的招數,讓劉元從空中狠狠的飛了出去。
噠噠的腳步聲響起,是秦可依也往這邊跑來,身子在坑的滑坡邊幾個靈巧的跳躍,便到了坑底,跑到裴蛟的身邊,囁嚅着道:“姐姐,咱們趕緊走吧。”
眼下這種情況一目瞭然,劉元哪兒還有生還的可能,緊跟着秦可依又道:“那白蠻還沒死,也不知道附近還有沒有別的埋伏,再耽擱下去,恐咱兩的小命也得丟在這兒了。”
然而不管秦可依怎麼說,裴蛟都像是沒聽見一般,雙手抱膝,下巴擱在膝蓋上,雙眼定定的直視前方。
“你這樣,元哥哥在天上看見了也不可能開心的起來!”也不知是從哪兒生出來的勇氣,秦可依湊到裴蛟的耳邊大吼着道。
她希望能夠把裴蛟給喊醒,也似乎是奏效了。
只見裴蛟緩緩的扭過頭來,視線裡出現了秦可依嬌俏的臉龐,出現了黃土地泥沙,遠山綠樹藍天白雲,眼神恢復了神光,雙目越來越亮。
渾身重新爆發出力氣,一用力便從地上站了起來:“你說得對,咱得先把仇人的命收了再說。”她不能看見提珠還活在這個世上。
“正是這個理啊!”看見裴蛟振作起來,秦可依高興的說道。
說話間兩人就朝坑外走去,不過裴蛟剛一邁步,卻聽啪的一聲輕響,她頓時間渾身緊繃,傻傻的站住了。
好一會兒身後沒了動靜,秦可依道:“走啊。”說着還回過頭來,卻止不住發出一聲驚呼,雙手掩住張成了哦形的小嘴。
只見裴蛟的右腳腕,被一隻髒兮兮的手給牢牢的抓住。
咔咔——
一聲聲接連響起,腳下的石塊向兩邊排開。
啪的一聲,一個滿是凌亂碎髮的人腦袋從一堆亂石中冒了出來:“呼,奶奶的,可算是能喘氣兒了。”
說罷扭頭看了一眼裴蛟的背影,跟着視線越過裴蛟看到了秦可依,朝其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染血的牙。
手指緩緩鬆開裴蛟的腳腕,左右手同時從土坑裡伸了出來,在身邊兩側用力一撐,整個人便脫身而出。
站在裴蛟身後,劉元咔咔咔的活動了一番筋骨,只見其滿身血污混合泥土,褲子殘破不堪,上半身掛着一根根的爛布條,活脫脫的一個乞丐模樣。
劉元往前走了一步,伸手拍了拍裴蛟消瘦的肩膀,略顯沙啞的嗓音在她耳邊響起:“殺人這種事,交給男人來。”
說完便已經一步步的走了出去,漸漸的速度快了起來,彷彿是在重新熟悉自己的身體一般,在山石上幾個起落便徹底跳出了石坑,眨眼間消失不見。
獨留下原地的裴蛟已然是淚流滿面,先前以爲劉元已經屍骨無存的時候她都沒這麼哭過,可現在看到活生生的劉元,那眼淚便硬是不爭氣的流了下來,怎麼都止不住猶如泉涌。
都哭成了這副模樣,是不如原先的冰山美人好看的。
至始至終劉元都沒有回頭,沒有看過裴蛟的正臉一眼,她這麼要強又倔強的人,想來不希望他看到她哭的樣子吧。
奔跑在路上,劉元現在的模樣雖然狼狽至極,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的身體狀況是前所未有的好。
純陽霸體訣已然穩穩的踏入了第五層,一些內傷也已經在陽火精氣和‘源’的雙管齊下下徹底恢復。
當然,也就腦子還有些暈暈乎乎的,同時他也深深的感受到這純陽霸體訣的恐怖。
先前在高空中的情況只有劉元自己最清楚,閉上雙眼心緒平靜下來之後,劉元很快便發現了對方的破綻。
那提珠最大的破綻,便是已經被他斬斷手腕的右胳膊,全力往那個方向突圍,險之又險的劉元在空中掙脫了對方的束縛。
這就是當時提珠臉上之所以驚詫的最大原因,他看着對方脫身而去,還先發制人還了自己一招,把他原本的計劃完全打亂不說,更是落地之後身受重傷。
不過劉元的成功脫身也不是沒有代價的,全力運轉的陽火精氣真的像是一團火焰一般,在體內燃燒起來,再有‘源’的加持,那力量由內而外,完全抑制不住。
他只能盡全力的將其疏導,使其儘快平復下來,卻結果就在陽火精氣引導至右手‘寒潮’時,突然的就炸了。
好似天雷勾動地火一般,‘寒潮’與他體內的陽火精氣針鋒相對起來,堪堪就在劉元落地之後,纔將這股力量完全的引導出來,戰場從體內變成了外界,這才導致了地面產生了一個巨大石坑。
劉元本人也好一會兒沒喘過氣來,被埋在了一堆山石底下。
當然,也有好處,那就是這股作用於地面的強大力量,很大程度上抵消了他的下墜之力。
歸根結底還是體內陽火精氣的神秘和純陽霸體的強大。
“爛馱山吶......”劉元雙眼凝視前方,嘴裡喃喃道。
只是從爛馱山得到的一門武功,就有如此本事,讓他幾次化險爲夷,那爛馱山這個隱秘宗門又該是如何了得。
暫且將這個事情放在心底,因爲劉元已經看到了依舊杵在坑底的提珠,整個人矮了一大截,像是插秧一般,紮在泥地裡。
“你是怎麼辦到的?”看到對方像個沒事人兒一般朝自己走來,提珠實在是按壓不住好奇,忍不住開口問道,直至現在他都還沒恢復幾分。
雖然他早就料到了對方一定沒死,卻也不能一點兒事沒有吧,這讓他十分不甘。
“無可奉告。”劉元淡然一語。
當裴蛟與秦可依收拾心情,從石坑裡爬出來的時候,只見劉元已經站在馬邊在等着他們了,手裡抓了一把草料在餵馬,顯得有些悠閒。
衣物什麼的已經換過了,劉竄風身體上馱着一個大包袱,裝着各式雜物,包括吊墜獎勵的雨花參也在裡面。
要是還掛着那一根根布條的乞丐模樣,恐進了上林道後連城都進不去,就得被士兵給抓起來,這不是自投羅網嘛。
現在的劉元除了一頭黑髮還略顯凌亂,身上的血污也都收拾乾淨了,絲毫看不出是才大戰了一場的樣子。
摸了摸劉竄風脖子上的毛髮,這傢伙倒是機靈,先前大戰的時候早早的就跑到了一邊的安全地方躲着,現在笑迷了眼看着自己,嘴裡還鼓嚼着草料,整個一沒事驢。
聽見了身後傳來的腳步聲,劉元回頭看去,見識秦可依與裴蛟走了上來,笑着招呼一聲道:“快,咱們上路了,直接穿過這片山脈回上林道。”
“好。”秦可依甜甜的應了一聲,快速跑了過去,看着劉元又道:“元哥哥你沒事可真是太好了。”
笑容發自肺腑,能看見劉元‘死而復生’,她自然也高興。
“恩,快去吧,上馬。”劉元點了點頭,跟着看見裴蛟已經走到了近前,後者已經恢復了清麗的容貌,淚痕也消失了,臉上冷冷的好像先前什麼也沒發生一般。
淡淡的看了劉元一眼,似乎是想說什麼,但終究是什麼也沒說,翻身騎到了馬上。
實力十去八九的白蠻提珠,又怎麼會是劉元的對手,劉元殺了人之後,連屍首都處理好了。
再次上路的時候,三人自是快了不少,最初的一段路上,幾人都沒什麼話說,顯得十分沉默。
快要奔出這段山脈的時候,劉元突然帶着幾分調侃的說道:“先前你說什麼,我有本事死,有本事活過來啊。”
“現在你再看看,我有本事吧?”說着劉元扭頭笑眯眯的看着裴蛟的側臉。
話語剛落,劉元準確的發現裴蛟臉頰上飄起一朵紅暈,跟着轉過頭來狠狠的瞪了劉元一眼,什麼也沒說,只不過駕馬的速度更快了幾分。
眼看着被超了一個馬身,劉元還沒怎麼着呢,劉竄風撒了歡的往前追去。
兩匹馬分左右,你追我趕的,又是一天多的時間過去,兩人於下午時分,順利的抵達了上林道邊城崆榕縣附近。
並沒有急着往郡城或者蠻主隱居的地方趕去,如今三人是兩眼一抹黑,什麼情況都不瞭解,哪能着急忙慌的去。
遠遠的看着城牆方向,裴蛟從懷裡掏出一些東西,多是些粉包啊瓶瓶罐罐什麼的,跟着把秦可依喚下馬來,打開手裡的工具就要往秦可依的臉上招呼。
嚇的後者一個撤步躲開,一臉驚嚇的看着裴蛟道:“姐姐,你這要幹嘛?”當初武陵縣那老大的慘狀,她可是記憶猶新。
“給你易容啊,幹嘛?”裴蛟看着後者害怕的模樣一臉好笑,說着又道:“你總不能就這樣進去吧,生怕別人認不出你是怎麼着?”
“啊......”聞言秦可依這才乖乖的走上前來,當然不免心裡還是有幾分害怕。
像什麼易容的,她也聽說過,但卻沒想到裴蛟也會,到底還有什麼古怪玩意兒是對方不會的?
一炷香的時間之後,裴蛟拍了拍手,看着眼前已然變了一個人似的秦可依,滿意的點了點頭:“行了,記住,從今天起,你不再是秦可依,而是......就叫做玲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