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韓十一早已不是當初那個任他擺佈的小女孩了，她擡着尖尖的下巴，冷漠而倨傲，漂亮的瞳子閃着凌厲的光。
“她病了，沒辦法來見你，只需要你一會兒時間，見完我絕對不會再跟着你。”他說得很坦誠。
“他到底是什麼人？”她擰起秀氣的小眉毛，繼續站着不動。
他卻霸道的扯起她的手，“一個你一直想見的人！”
她又一次甩開，“別碰我，我自己走！”
黑色奧迪A8裡，韓十一驚詫的看着內飾問，“你換車了？”
他沒說話，只是“嗯”了一聲，目視前方，手指靜靜的握着方向盤。
華城醫院內分泌科，慕睿琛帶她走進一間病房，病牀上躺着一個女人，看上去年紀不輕了，有五十來歲，花白的頭髮，可眉目依舊清秀寧靜。
韓十一看見病牀欄杆處寫着一個名字：“方琴”，她沒聽說過。
“她是誰啊？這就是你要讓我見的人？”她不禁開了口，聲音卻低柔了許多。
“你母親。”他突然回答，一句話讓韓十一如遭雷擊，腦子轟得一下子就亂了。
她不敢置信的笑了笑，“你開什麼國際玩笑，我媽在我三歲那年就病死了，這個女人怎麼可能是我媽呢？再說我媽也不叫方琴，她叫於鳳芝。”
“不是開玩笑，你母親並沒有病死，而是在你三歲那年離家出走了，離開了你父親，她改名換姓，想要重新開始。”
“這……這怎麼可能？慕睿琛，你閉嘴！你少胡說八道！我媽已經死了！死了！她纔沒有離家出走！”韓十一像個炸了毛的小獸，猛地提高聲線。
那昏睡中的女人似乎被驚醒，錯愕的看着他們兩人。
“一……一一……”她突然發出暗啞的嗓音，喊了一句她的小名，親暱而熟悉，久遠的卻瞬間觸動她心絃的呼喚。
“你……你到底是誰？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她搖着腦袋，眼淚一瞬間就崩潰而下。
“是你嗎？一一，我……我對不起你！”那女人哽咽着，聲音顫抖得厲害。
“不！你們都是騙子！我不相信！我媽死了！她怎麼會還活着？”她如果活着爲什麼就不來看看她？韓十一覺得心口上像被人砍了無數刀斧，已經血肉模糊。
她正要往外衝，慕睿琛追上去，在走廊裡，她卻被他一把抱進懷裡，“你別這樣，冷靜一點！”
“不！慕睿琛你這個混蛋！你怎麼能在殺死我孩子以後，還來再給我傷口上撒鹽！你到底是有多恨我？你爲什麼這麼狠？這麼狠？”
她的每一個字都如同刀子般，在剜他的心。
她被他死死按在懷裡，失聲大哭！她怎麼能接受這樣的事實？這個世界都怎麼了？
“一一，我知道你很難接受這個事實，可你媽媽她得病了，她病得很重，不能再耽擱了，你對我說過，你想你媽媽，現在她就在你眼前，你難道就不能再給她一次機會？”
“她……她得了什麼病？
”她渙散的眼神終於凝聚，回頭透過玻璃門看向牀上的女人，她病懨懨的，臉色慘白。
“酮體酸中毒。”慕睿琛幽幽的解釋，此刻，他已經鬆開了她，他知道她不喜歡他再碰觸她，他也不願意勉強她，以前他強迫她的事太多，如今，他只希望她能快樂。
“這是什麼病？”好陌生的專業術語，她還在思索這個名詞，並沒有太過在意慕睿琛已經鬆開了自己。
“酮症酸中毒是由於人體內的胰島素嚴重不足而引起的急性代謝併發症。你母親被我發現時，已經出現全身倦待、無力，我當時問了情況，懷疑她得了糖尿病，她不肯救治，當我第二次再去看她時，她就昏迷了，我送她來的醫院，動脈血氣檢查顯示代謝性酸中毒。”
韓十一聽得懵懵懂懂的，她只聽到了“昏迷”二字，“那……那她現在有生命危險嗎？”
雖然她還搞不明白這個女人到底是不是自己的母親，可慕睿琛那句“病的很重”還是讓她有種難語的心疼。
“她剛被送過來時，是挺危險的，她的指標太高了，再晚一點恐怕就沒救了，不過這種病也不是很難治的病，只是血糖需要控制，持續注射一定劑量的胰島素，應該就會沒事。”
聽到慕睿琛這麼說，她終於鬆了一口氣，此時才發現自己還靠在他懷裡，那種許久未曾有過的親近，讓她呼吸一窒。
她如同彈簧一樣，立刻從他懷裡彈了出去。
“那……那就好。”說完，她轉身就走。
“怎麼？你不想再進去和她說說話？”身後傳來慕睿琛低醇的嗓音，很輕，沒有絲毫的勉強，只是個建議。
“不，我很亂，我得回去想想。”她還是快步離開。
打開家門，韓慶海正悶在廚房做飯，最近韓慶海似乎老實聽話了許多，或許是不想再讓她操心，又或者是不想再看到她傷心難過。
廚房裡傳出一陣陣香氣，其實韓慶海只是懶惰，他的手藝可還是不錯的。
“我的寶貝兒，你回來了？快去洗洗手，咱馬上開飯了！”韓慶海端着一碟子青椒肉絲，走了出來，看見韓十一站在門口，就笑嘻嘻的咧開了嘴。
看着這樣的老爸，韓十一隻覺得心裡抽痛，“爸，你告訴我，我媽到底是死了，還是走了？她當初爲什麼要走？”
韓慶海的身子頓時凍在原地，他萬萬沒想到韓十一會問出這種問題。
一分鐘後，他終於緩過神來，轉身又要進廚房，若無其事的說，“你這孩子抽哪門子的瘋？你媽早死了，你不是知道嗎？”
韓十一也跟進廚房，看着韓慶海有些佝僂的身軀，心頓時就軟了。
她終究還是沒再追問，默默洗了手，拿了碗筷，坐在位子上等韓慶海端了最後一道湯坐下。
這頓飯，三菜一湯，色香味俱全，可吃在這父女倆嘴裡卻味同嚼蠟，食不下咽，兩人都沉默着，彷彿都害怕會觸碰那個禁忌的話題。
吃過飯，韓慶海站起來就要收拾碗筷，就被韓十一攔住
，“爸，你難道還要繼續瞞着我嗎？我今天都見到她了。”
韓慶海突然就沒了力氣，他一屁股坐回到椅子上，頹然的將臉埋進自己的掌心裡。
許久，他才擡起頭，幽幽的說，“你媽媽並沒有死，當年是我不爭氣，她對我絕望透頂，所以才離開了，她是個好女人，都是我不好，當年我太混不吝！”
說着，韓十一竟看到韓慶海的臉上漸漸爬滿淚水，縱橫交錯，看了讓她心碎。
“爸，你爲什麼要騙我呢？騙我說我媽已經死了？”韓十一也跟着流眼淚，這一刻，她甚至一點都不怪他。
“我不想讓你怪她不要你，更不想你被人說成是被娘拋棄的孩子，其實你媽嫁給我，就沒幸福過，孩子，你別怪你媽當年不要你，其實……”韓慶海想說什麼，卻又欲言又止，他終究還是將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你說你今天看到你媽了？她在哪？她還好嗎？”韓慶海用有些渾濁而蒼老的眼睛看着韓十一，眼中充滿思念與關切。
韓十一：“她不好，她病了。”
韓慶海：“什麼？她病了？什麼病？那……那她現在在哪？醫院嗎？”
韓十一將慕睿琛白天跟她講的那些話又講了一遍給韓慶海，韓慶海一聽就急了，噌一下就從椅子上跳起來。
“你媽都病成這樣了，你還回來？你到底知不知道孝順你媽啊？你現在應該在醫院裡守着，你知道嗎？”
韓慶海的情緒異常激動，他一邊說，一邊急匆匆的跑回進韓十一的屋裡收拾東西。
“爸，你幹什麼？”韓十一有點氣惱的阻止。
“幹什麼？虧你還能坐的住？快點給我收拾東西去醫院，你媽現在最需要人照顧，你趕緊麻利的過去！”韓慶海嘴上說着，手上的動作卻並沒有停。
“爸，我不去！我還沒想好要不要認她呢！”韓十一卻執拗的拉着韓慶海的手，不讓他繼續收拾她的行李袋。
“一一，你現在怎麼變得這麼不懂事呢？聽爸說，當初你媽離開我們都是我的錯，你別怪她！她都是不得已的！是我混蛋，都是我的錯！”韓慶海的嗓音都有些抖，他確實有些急了。
“你告訴我實情，當年你跟她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她爲什麼要拋下我？”
這是她心底的一道坎，她怎麼能輕易跨過去？
韓慶海終於停下來動作，他緩緩的坐到牀邊，有氣無力的說，“看樣子，我是瞞不過你了，你長大了，我也不該瞞你，你有權知道事實。”
他沉默了半晌，才繼續說，像是下了巨大的決心，“其實……你不是你媽和我生的孩子，至於你生父是誰，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你媽媽是爲了你才嫁給我的，她只想給你一個完整的家，可那時候我太年輕，總是好高騖遠，一次次叫你媽媽失望，她並不愛我，所以遷就忍讓我成了她最大的犧牲，而我……只知道欺負她，一次次用狠話傷她，我那時候真的很混蛋，是我把她逼走的，你要恨就恨我吧！千萬別怨恨她拋下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