樑喬笙試着動了動身體,無奈壓在她身上的榮久簫太沉重,讓她根本無法移動分毫。
一咬牙,她伸手想推開榮久簫,卻不料榮久簫睜開了眼。
那一剎那,鳳眸瀲灩。
他似乎在看着她,又似乎還在迷茫中。
醉眼朦朧,褪去了白日裡的戾氣與冷漠,讓樑喬笙些許微愣。
片刻後,榮久簫咕噥道。
“小貓兒,別鬧,我很累。”
他似還處於醉夢中,咕噥完後,也不管樑喬笙是什麼反應,便又徑自睡去。
樑喬笙心裡猛地一跳……
小貓兒,小貓兒,這是個多麼熟悉的稱呼。
那是曾經榮久簫最喜歡喊的暱稱,聲音溫柔,帶着膩人的蜜糖。
腦海裡的畫面紛雜無比,一會兒想到了小時候,一會兒又想到了現在。
樑喬笙忽然想起她第一次進榮宅的時候,那種忐忑的心情,那忐忑中還有微微興奮的心情直到現在想起來都是那麼的鮮明。
榮向南把她接到了榮宅,如同貧民窟的窮孩子突然到了大城堡一般,富麗堂皇的榮家讓她格格不入。
若說第一天她還抱有欣喜,其後便只有無盡的小心了。
她以爲她會像童話故事裡說得那樣,到了大城堡後,生活便會變得更加美好。
可是事實卻不是那樣。
初到榮家,林曼姿便溫柔的對着她打招呼。
她看着這個母親,心中歡喜無比,真好,她也是有媽媽的人了,媽媽應該是會疼愛她的。
那時的她,還對家庭親情充滿着渴望,因此忽略了林曼姿眼中那藏着的厭惡以及見面時,並不擁抱或者與他牽手。
現在想想,那時的林曼姿如此顯而易見的不想觸碰她,可是她卻沒有發現。
那時候,林曼姿笑着對他們說:
“這是喬笙吧,知道你今天來,我專門讓吳媽準備了法國大餐哦!”
她滿懷感激的點頭,卻忽略了更深一層的意思。
她與弟弟一直生活在孤兒院,也是窮困無比,哪裡有什麼機會吃好東西,更別說是西餐了。
所以她,根本就不會用刀叉。
當時榮家的各房堂叔嬸都來了,一大家子人在餐桌上用餐,她卻因爲不會用刀叉而把餐盤弄得叮噹作響,讓滿屋子的人直皺眉。
安靜的用餐氛圍裡,她的動作既滑稽又搞笑,像是供人玩樂的小丑。
特別是最後,大廚上了一道壓軸大菜。
芝士焗烤大龍蝦。
她第一次看到這麼大的龍蝦,那通紅的外殼和香味讓她這個初次見到的小孩開心的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
那時年歲較小,因此做什麼也不管不顧,吃起龍蝦來恨不能多吃點。
但是這也不能怪她,呆過孤兒院的都知道,在院裡,吃東西的時候一定要吃快點,因爲你不吃快點,很有可能到最後都吃不飽。
而她呢,因爲是第一次吃龍蝦,所以直接拿着勺子敲打着龍蝦殼,一不小心龍蝦殼濺到了榮家奶奶的碗裡。
榮家老太當時就黑着臉拂袖而去,而院長阿媽聽說這個事情後私下裡還給了她兩巴掌。
當時的林曼姿是怎麼做
的呢?
只是微笑着手把手的走到樑喬笙的身後,教她怎麼用刀叉。
她當時對這個新媽媽是感激涕零,覺得她是世界上對自己最好的人。
現在想想,果真是太單純了。
林曼姿當時的行爲不正是用她的優雅高貴襯托出她的粗鄙不堪嗎?
睫毛微微顫動,輕輕吁了了口氣,手輕輕擡起,不經意就撫上了榮久簫的發。
他的髮絲很軟,並不扎手。
他就挨着她的頸項,呼吸間,那氣息輕輕撩着她的脖頸,酥酥麻麻。
似乎連心都被撩撥的酥麻了起來。
記得以前,他只要一喊她小貓兒,她就會覺得自己是被寵愛的。
樑喬笙是隻被榮久簫寵愛的貓。
這個暱稱是怎麼來的呢,依稀記得是初見。
她被院長阿媽扇了兩巴掌後,跑到了榮宅一個角落裡暗自傷心。
她當然不會哭。
她若是哭了,還如何保護弟弟。
儘管她不明白,爲何榮向南只收養她,不收養弟弟。
那時候是夏天,院子裡有香樟樹的味道,蟬鳴聲聲,空氣都是燥熱的。
她蹲在香樟樹下,暗自慪氣。
冷不丁從天而降一個人……
該如何形容呢?
天使,對,就是天使。
在她傷心難過的時候,從天而降一個天使一般的少年,如果他落地的姿勢不那麼奇怪的話。
少年,是榮久簫。
他聲音柔軟的如同羽毛掠過湖面,圈圈漣漪,一圈又一圈,讓你連悲傷都忘記。
他說:“喲,這是哪家的小貓兒?”
彼時,她十二,他十七。
郎騎竹馬來,繞牀弄青梅。
撫在發上的手緩緩變成了環抱,她擁着他的頸項,亦是沉沉睡去。
天晨微光,等她睜開眼的時候,卻是發現,她是睡在自己的牀上。
房間裡只有她一個人,沒有相互擁抱,沒有榮久簫。
手掌似乎還留有擁抱時的溫度。
客廳裡的沙發上,那微微的皺褶提醒着她,昨夜的真實。
她跟榮久簫在那一張沙發上,相擁而眠。
可是,他醒了,亦是走了。
沒有留下任何只言片語,只是將她抱回了牀上。
樑喬笙一邊刷牙一邊想着,是不是他抱着睡着的她時,那眼裡會有寵溺的光芒,會有刻骨的溫柔。
醫院打來電話說,樑默的病情得到了好轉,因此下午沒課的時候,她便開着自己的二手車去了醫院。
輕輕推開醫院的門,便看到站在窗子邊的少年。
少年背對着她,雙手緩緩張開,似是知曉她的到來,他輕聲開口:
“姐,死亡是什麼感覺。”
樑默的身體已經削瘦到單薄的地步,常年病痛纏身讓他的肌膚都有種病態的蒼白,一眼看去就覺這少年羸弱無比。
他的樣貌與樑喬笙一點也不像。
樑喬笙偏向清麗,如同一個溫柔的學姐。而樑默則不是,從他身上一點也感受不到溫和,靠近他就覺得冷。
那種憂鬱的冷,讓人打從心眼裡無法歡笑。
他的眼眸細長而又上挑,帶着一股妖嬈的味道,說話的語調緩緩,輕輕嫋嫋的聲音讓人只覺是身處夢幻中。
事實上,樑默也確實有一定程度的憂鬱症。
樑喬笙最擔心的便是這個弟弟,一聽他問這個問題,頓時心裡一跳。
正了正臉色,笑着開口回答:“胡說什麼呢,你還有大好年華,說什麼死不死的。”
樑默轉身,嘴脣因爲缺水有些乾裂,帶着一絲殘破之感。他笑了笑,有些涼薄。
“姐姐說的是。”
那淡淡的話語中暗藏着一絲只有自己知道的嘲諷。
樑喬笙從保溫桶裡舀出碎米粥,病房裡頓時飄着一股濃郁的香味。
“來,把粥喝了。我問了醫生,你現在只能吃些清淡的,等你哪天穩定了,姐姐再帶你出去吃大餐。”
樑默順從的點點頭,便坐到桌前開始喝粥。
喝了兩口,他那好看的眉眼便皺了起來,隨機便衝到廁所哇的一聲吐了出來。
樑喬笙急忙拿了紙巾跟過去,拍拍他的背。
“怎麼了?是不是吃不下啊!”她的話語裡帶着焦急,眼眸裡滿是無措。
樑默漱了口洗了臉,便又坐到桌前。
“沒事,吃得下。”
一口一口,他吃得很快,片刻後他看着樑喬笙微笑道。
“你看,我吃完了。對了,徐醫生讓你來了去找她。”
樑喬笙一聽醫生找她,急忙出了病房門。她前腳才踏出門,樑默便又衝進了廁所,吐得昏天暗地。
喉嚨間已經有血絲溢出,眼淚也被硬生生的給逼了出來。
他衝了廁所,喘着氣坐在衛生間的地上,手背捂住眼,整個人都已經是虛脫。
手肘微擡間,衣服微微滑落,露出那瘦骨嶙峋的手腕。手腕上面佈滿了針孔,因爲瘦而暴起的青筋醜惡的盤旋在那手臂上,如同一頭張牙舞爪的兇惡之獸,漸漸吞噬他的生命。
他收拾完自己後,又是躺會了牀上,彷彿剛纔的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樑喬笙回來後看見他安靜的姿態,笑得溫和。
“才吃完粥,別睡,免得消化不良。
“姐。”樑默忽然伸手抓住樑喬笙的手腕,手指用力,骨節發白。
“恩?怎麼了?”樑喬笙擡眼看去。
“姐姐,你會一直陪着我的對不對?”樑默的眼定定的看着她,有種讓人心碎的美感。
似乎樑喬笙一旦否決,他就會立馬煙消雲散一般。
樑喬笙沉默,繼而點頭,聲音溫柔而又堅定。
“會,我會一直陪着你。”
樑默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瞬間喜笑開顏。
“姐姐真好。”
他一邊說着,一邊伸手抱住樑喬笙。
“姐姐,你是我的,你只能是我一個人的。”
進來打針的護士剛好聽到這句話,打趣的插了一句話。
“你姐姐可不是你的,她以後是你姐夫的。”
樑默渾身一僵,眼裡的光芒瞬間沉了下去,抱着樑喬笙的手臂越發的大力,直直把樑喬笙勒得生疼。
不,怎麼可以?她只能是他的,任何人都不可以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