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平靜的問話在路蔓的耳邊炸響,她的鼓膜處產生一陣轟鳴。大腦混沌。
她勉強笑了笑。喉嚨裡似乎有東西在梗着,顫着聲音問:“很好啊。奶奶,我和……修遠真的很好。”
老人眼底一片渾濁,就這麼定定瞧着她,彷彿能通過眼睛看到內心深處。
路蔓很不自在,悄悄別開眼。把照片朝前遞去,扯了扯嘴角。反問道:“奶奶,這些照片不是能很好的說明嗎?你還擔心什麼?”她儘量說的自然。心裡卻空的厲害。
正心慌間,一隻乾枯的手搭在了她的上面,細細摩挲着,“蔓蔓。其實你們的情況我是知道的,一直一直都在騙我和老頭子。”
她一驚,立即又將目光移到奶奶的和藹的臉上。吶吶解釋道:“奶奶我……”
乾枯的手在她的上面壓了壓,示意她別說話。“蔓蔓,其實我和老爺子都知道的。這次派榮叔去也是本着想你們過得更好的原則,但是。各種細節都昭示出你的痛苦。這是我們所不願意看到的,所以……咳咳……”復奶奶話還沒說完,便被使勁咳嗽了起來,很是虛弱。
她嚇了一跳,連忙順老人的背,不由有些自責,醫生都說了奶奶不能再受刺激,否則很有可能心臟病復發,現在卻不小心揭開了這個血淋淋的事實!
“護士,護士!”她忍不住張口喊道。後纔想起這裡有呼叫鈴,又按下那個小小的按鈕,心急如焚!恨不得立刻把護士站的護士給拖回來。
一分鐘後,咳嗽終於停止,她的心也漸漸安定下來。
“沒事。”老人的聲音很是虛弱,語重心長道,“路丫頭,我希望你和修遠好好的,可是你們現在的相處模式實在是令我們擔心,要不你們先分開一段時間吧,可能分開之後就會好很多。”
路蔓沒想到老人家會提出“分開一段時間”的建議,先是愣了一下,後下意識地推辭道:“奶奶,沒關係,我和修遠還沒到那種地步,還是可以一起生活的。”奶奶的意思是和那個男人離婚嗎?他們的感情就此終止?
老人的面色突然嚴肅了起來,拍拍她的手鄭重道:“奶奶是說認真的,我不能因爲一己之私就不顧你的感受,強行把你和修遠捆綁在一起,無論你們裡面哪一個不好過,我們都會覺得愧疚。”
聽到她這番貌似解放的話,路蔓心中微動,想到最近發生的種種,使勁咬住下脣,瞬間下了個很重要的決定,反握住那個枯瘦的手臂,一字一句道:“嗯,我明白了,我和他會盡量捋清自己的感情的,您放心,現在最重要的是養好身體哈。”
“好好好。”奶奶連說了三個好,目光裡透出一股慈愛,讓她心裡暖洋洋的。
這時,聽到呼叫鈴的小護士輕手輕腳地進來了,急急地問道:“怎麼了?”
“嗯?”她有些不好意思,剛纔的確是衝動了,示意滿臉焦急的護士去看看奶奶,“她剛纔咳的厲害,是不是有什麼事?”
小護士聽後也不耽擱,立刻上前檢查,讓老人張開嘴,拿着手電朝裡面照了照,然後用吸痰管吸了些痰出來,最後用乾性洗手液清潔了手,摘了口罩和手套纔對路蔓說:“老人家是痰堵住了喉管,沒什麼大礙,別擔心。”說着,一邊收拾醫療用品,一邊囑咐道,“天氣漸冷,注意保暖就行。”
“好。”她連連點頭,感激地說了聲“謝謝”。
送走了護士後,她又坐在牀邊,奶奶卻立馬“趕”她,“蔓蔓,你先一個人靜靜吧,有些決定拖得越久越難”
“修遠那孩子倔,也不怎麼會說話,所以有時候的行事作風會讓人有些不舒服。可能,這次要讓他受受挫纔好。”老人若有所思地說,“這樣,你先離開一段時間,好好休息,他那邊我來頂着。”
路蔓真的是很感動,在母親去世之後,很少有人對她這麼關心了,更別說如此處處爲她着想!
即使洶涌的淚感撲面而來,她還是保存了一絲理智,“奶奶,‘去逃避’這種方法我也試過很多次,但根本沒用,所以……”我想用更實際的方法去解決,比如,離婚。
後面的話她沒敢說出口,一方面怕老人家受到刺激,身體扛不住,一方面她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下的了這個決心。
她和復修遠之前,其實還有很多事情沒有解決。
“路丫頭,這並不是逃避,而是給你們夫妻雙方一個靜靜思考的空間,你沒發現你每一次離開,修遠的性格就會變一點嗎?這是人的常性。”老人頓了頓,繼續道,“還有,我這邊這麼多人守着,你害怕我這個老婆子出事?”
復奶奶見路蔓沉默,知道她正難以做決斷,便也不去強求她,揮揮手道:“好了,你慢慢想,我得休息了。”
聞言,她輕應了一聲“嗯”,一時說不清心裡到底是什麼滋味,替老人掖好了被角,開上壁燈,便退了出去。
所有人都還在走廊處等着。
老爺子沒說什麼,拄着柺杖,開門進了病房。
見路蔓出來,一魏如歌和葉文迪的目光都投了過來,怨恨中帶着好奇,面目有些猙獰。
她沒理她們,徑直走過正在左右翻看照片的復修遠旁邊,腳步沒有任何停頓。
復修遠從一沓照片中擡起頭,見她完全無視了他,不由火從心起,眉頭緊簇,對着她的背影叫道:“路蔓。”沉沉的語氣帶着風雨欲來的感覺。
她步伐不停,挺直了背脊朝前走去,自動忽略身後一聲比一聲低沉的喚聲,一個大膽的念頭慢慢從腦中浮現。
也許,一切都應該有個了斷了。
他五指收緊,使得手中的照片微微皺起,留下難看的痕跡。
這個女人在一天之內,竟然敢三番五次地挑戰他的耐心!
正準備擡腳去追,口袋裡的電話卻響了起來,一聲一聲地震得他腦袋生疼。他隨手拿起手機,食指剛搭上掛機鍵,餘光便瞥到了顯示屏上的來電顯示。
他頓了一秒後,停下了動作,隨即接通了電話放在耳邊,“喂,是那邊有消息了嗎?”
聽了一陣彙報後,他的臉色漸漸變得晦暗不明,說了句“我馬上趕過去”,便掛了電話。
復修遠看向路蔓離去的方向,似乎很累般斜斜地靠在牆上,目光裡閃爍着一些異常沉重的東西,在走廊暗燈的暈染下顯得異常孤寂。
良久他用力按了按太陽穴,把那沓照片放進口袋裡,再次掏出手機,撥通了小勤的電話……
路蔓坐着電梯一口氣到了樓下,當清涼的晚風拂過面頰,帶去一陣燥熱時,她的心才稍稍安定下來。
怎麼辦,她到底該怎麼辦?是應該延續現在的生活,還是說按照復奶奶說的那樣,悄悄走掉,給彼此一點單獨思考的空間?
她站在人來人往的醫院門口,心亂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路小姐。”
正在迷茫間,小勤的聲音在她後面突兀地響起,把她驚了一跳,連忙轉身,看見對方一臉笑意地站着。
“怎麼了?”她問,“有事嗎?”
小勤依然笑着,把手裡的東西遞了過來,說:“這個……還給你。”畢恭畢敬的語氣裡竟含着一絲歉意。
這時,路蔓才發現他的手裡正拿着她的丟失很多天的手包。
怎麼會在他那裡?
她驚疑不定,猶豫了片刻,接過來,拉開拉鍊,在裡面翻看着,找到了一直都找不到的手機,把它給拿了出來,是沒電關機了。
握緊手機,她禮貌地向小勤道了聲“謝謝”。
“是復總讓我送過來的。”他連忙解釋,眼神卻又那麼一瞬間的飄忽,落在路蔓猶疑的面上,動了動脣,但什麼也沒說。
這下,路蔓才知道原來是復修遠故意扣下她的手機,導致她無法和外界溝通,外面也沒辦法聯繫到她,不由有些生氣了,冷冷道:“哦,我知道了,麻煩你跑一趟了。”說着,朝他鞠了一躬,便朝與醫院相反的方向走去。
這件事不關小勤的事情,沒必要把怒氣遷到他的身上。
其實,她也不怪任何人。
這一切,只是她咎由自取罷了。
是夜,月涼如水,路蔓就這麼抱着一個還有些零錢和卡的手包,一個沒電已經關機的手機在人影寂寥的街上獨自走着。
天氣漸冷,她穿的又不算厚實,晚風一吹,雞皮疙瘩立馬就冒了出來。
得找個地方過夜了,這個季節最容易感冒,爲了腹中的孩子,她可不能冒這個險。
她繼續走着,迎面開來一輛開着大燈的車,燈光有些刺眼,刺得她忍不住閉了閉眼。
再睜開時,大燈竟然關了,不再刺眼,能夠看到流暢優美的前車身,彷彿是爲了她這個無家可歸的女人。
搖了搖頭,感嘆車主的素質不錯。
繼續前行,與豪車擦身而過間,她好似聽到有熟悉的聲音在喊她名字,“蔓蔓?”
她停住腳步,看向漸漸下搖的車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