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太明亮的洗手間裡,路蔓靜靜站在寬大的鏡子前看着裡面的自己。
原本明媚的臉蛋上多出兩道猙獰的疤痕。突兀地盤桓在臉頰兩邊。上面還塗抹了些紅色的藥膏,乍看之下像是未乾的血跡。顯得更加嚇人。
這是一個醜陋的女人……
這個定論一在她腦中炸響,指尖就開始不可抑制地微微顫抖。
呆呆地撫上那猙獰的傷口,她已然沒有了當初面對魏如歌的勇氣,一下子變得脆弱無比。
毀容啊,無論男女。都是一個巨大的打擊。
這時,艾麗輕聲走了過來。看了眼鏡中的路蔓,心有不忍。也很能體會她的心情,動了動脣說:“小蔓,你別太在意了。醫生說過,這疤不礙事。過一兩個月就差不多看不出來了。”
路蔓輕輕一笑,笑裡全是苦澀,緩緩轉頭對她說:“小艾。你就別安慰我了,這傷口的情況我知道。深可見骨,所以即使痊癒也會留疤。”
聽她掙扎着撕破事實,艾麗的脣蠕動了一下。似乎還想說些什麼。但最終還是眼神一暗,最終歸於沉默。
她的這個反應完全在路蔓的預料之內,又苦笑了一下,強裝無所謂道:“哎呀,你怎麼比我表情還難受?好啦好啦,留疤也沒關係,反正我也無所謂了。好吧,不談這些了,告訴我,他們結婚的場地在哪?我到底還是要去看看的。”
她這一番話下來沒有停頓,語氣稀鬆平常,但艾麗還是聽出了字裡行間的顫抖,像是秋日的落葉顫顫悠悠。
雖然心裡很難受,但她選擇不去捅破,強迫自己的表情輕鬆起來,張口道:“後天,金山的禮堂裡。”
“哦。”路蔓點點頭,忽然不知道說些什麼了,只乾巴巴道,“後天啊,那還挺快的。”
艾麗受不了她這個樣子,開口勸道:“不想去也沒關係,何必去給自己添堵?”
“沒有啊,如果真的要分道揚鑣,總是要做一個了斷的。”
她的語氣很輕,似乎一陣清風就能將它吹散,那沒有波瀾的表情根本掩飾不了悵然的情緒。
“好吧。”艾麗知道她有時真是倔強得厲害,也不繼續勸了,轉而說,“去也可以,只是我要跟着。”
聞言,路蔓再次轉過頭去看她,勾了勾脣角,露出一絲絲真實的笑,反問道:“你是怕我去鬧、事?”
“不是,我是怕你出什麼意外。”
她明白,想是想起了什麼,問道:“那魏如歌呢?”
“我們去的時候,帶了f國的警察,然後魏如歌就被他們帶走了。這時,她應該是在監獄裡吧。”
“在監獄裡?”她驚了一跳,繼續追問道,“那這事復修遠知道嗎?”
魏如歌可是他的青梅竹馬,他怎麼可能置之不理。
“復總還不知道,等這邊警察處理完了,再把結果告訴他。”
他還不知嗎?
是呵,他正忙着籌備婚禮呢,那還有時間理這些瑣事呢?
她微微垂下了頭,因而錯過了艾麗眸中一閃而過的複雜情緒。
時間過得很慢,等待婚禮的每一天對於路蔓來說都是一種深深的煎熬,折磨着她那顆支離破碎的心靈。
傷癒合了,可傷疤卻很癢,總是忍不住去撓它,最後只能讓護士在上面貼一層透氣膠帶,防止抓傷出血。
無聊的時候她在想,要是當初要是沒有去復修遠公司,是不是就不會遇到魏如歌,她的臉就不會被毀?那麼現在的境況是不是就完全不同了?
可是,思來想去的結果是“否”。
即使是她沒毀容,也不可能力挽狂瀾,因爲他和顧悅要結婚的事根本不會因她而改變……這是註定的。
窗外落葉飄然墜落,悄無聲息,寂靜萬分,一如她內心的荒涼。
這天,陽光明媚,兩個女人並肩從醫院裡出來,其中一個五官深刻,另一個身姿窈窕,右手勾着一個黑色的休閒包,一個口罩遮去大半張臉。
兩人上了專門在門口等候的跑車,關上了車門坐定。
艾麗忍不住又問了一遍,“小蔓,你可要想好了,等一下你即將面對的是……”
她沒有說下去,總覺得接下來的場景根本不是平常人能夠接受的。
路蔓知道她的意思,扯了扯嘴角,拍拍她的肩膀道:“哎呀,你放心吧。我到時候會忍住不痛哭流涕的,會保持正常姿態,放心,放心。”
話雖然這麼說,但手心裡已然滲出了密密麻麻的汗水,被風一吹,冰涼一片。
車速很快,大約20分鐘便到了目的地。
“小蔓,到了。”
艾麗拍拍發呆的路蔓,語含擔心,“你……”
路蔓反應過來,嬉笑着打斷她的話,推了推她說:“到了就下車吧。”
見她死要面子,艾麗也不好說太多,先一步下了車,路蔓頓了一秒,也跟着其後。
這個地方雖然說是個禮堂,但其實是一大片柔軟的草地,腳剛踏在上面,便從腳底傳來一陣柔軟,很舒服,卻不是屬於她。
這裡的風景很好,不到一百米處就是一片瀑布,直瀉而下,嘩啦啦的水聲珠圓玉潤,叮咚作響。
附近的裝飾幾乎沒有,透出一股自然感。而挨近它的就是一片平臺,周圍用粉色欄杆圍着,上面灑了厚厚的玫瑰,似乎隔着這麼遠的距離,她也能嗅到那抹芬芳,直入心底。
人來人往間,旁邊的艾麗戳了戳她的胳膊,用擔心的眼神看着她,好似在猶豫着什麼,最終動了動脣道:“要不,我們就在這看着吧,裡面……人太多。”
路蔓知道她是爲自己好,但既然來了,就意味着不能退縮,總要學會勇敢面對。
於是,她啓脣一笑,露在口罩外面的眉眼彎了彎,輕聲道:“走吧,這裡看的模糊,裡面還有位置,站着怪累的。”
“那你不怕復總認出你來?”艾麗邊說邊將目光投向她的肚子——這種特徵實在是太明顯了,即使帶着口罩也無濟於事。
路蔓又笑,只是笑意沒有抵達眼底,反問道:“他認出我來又怎樣?又不是禁止我來參加他的婚禮,只要不鬧、事,也不能把我怎麼樣。”
她的語速很慢,帶着一股自我說服的感覺,總是沒有明面上的那麼輕快。
“可是……”
艾麗還在猶豫,下一秒便被等不及的路蔓給拖了進去,淡淡掩飾道:“走吧,走吧,怎麼變得這麼婆婆媽媽,還是那個雷厲風行的小艾嗎?”
艾麗被她說的啞口無言,可又無法反駁,只好順着她朝裡面移動。
相較於外圍,裡面的賓客明顯變多,也更加嘈雜。
兩人找了個並排的位置坐下。
路蔓盯着鋪滿厚厚玫瑰花的平臺開始出神。
禮堂是個神聖的地方,可悲哀的是,作爲一個已婚的女人,這竟是她第一次來,第一次感受到結婚的真正氛圍。
三年前,她和復修遠結婚時,根本沒有這麼隆重的形式,更別說對外公開了,一切都是在私密形式下進行的,有一種苟且屈辱的感覺。
恰時,音樂奏響,像一隻手撥斷了她紛雜惱人的思緒。
她的身子反射性地一抖,擡眼看向率先從後面出來的牧師,面容矍鑠,黑袍加身,手捧聖經,神聖而又莊重,似乎他能夠主宰人的幸福。
接着,她的視線中看到一雙鋥亮的皮鞋,在往上是一雙修長筆直的腿,窄腰闊肩,一身修剪合身的西裝被他穿的器宇不凡!
這就是她深深愛着的男人啊……可惜,她愛的人,對她不屑一顧。
她就這樣躲在角落裡,以以一種異常卑微的姿態看着他,眼中倒映出他英挺不凡的身子,和五官深刻的面容。
放在膝上的手微不可見地移動着,似乎在描摹着他熟悉的輪廓。
本來複修遠的目光是直視前方的,但不知道爲什麼,他總感覺有一道目光挺落在他的身上,眉頭微皺,眼睛下意識地向場內搜尋着,正要掃到路蔓,牧師的聲音突然在耳邊響起,“請新娘入場。”
於是,他和路蔓的視線一起凝聚在了穿着曳地婚紗入場的女人身上,眼神截然不同。
今天的顧悅無疑是美的,濃妝淡抹,婚紗曳地,面上含着幸福而又雅緻的笑容,回望着復修遠的眼神裡盡是嬌羞與愛戀。
路蔓的眼深深被眼前的景象給刺痛,死命地絞着手指,臉色蒼白的可怕。
眼神不由自主地看向靜靜立在平臺上的復修遠,只見他眼神深邃,雖然沒有什麼面部表情,但微微上揚的嘴角卻泄露了他此刻的心情。
他應該算是如願以償了吧,那她呢……
路蔓刻意將眼睛瞪的大大的,強迫自己不放過任何細節,眼睜睜地看着顧悅在花童的陪伴下一步一步走向復修遠。
而男人則在原地靜靜等着緩步走來的女人,面上沒有一絲不耐煩。
那一刻,心如刀割也不過如此了。
終於,不知過了多久,顧悅終於走到了復修遠的旁邊,溫柔地笑着,帶着濃濃甜蜜。
而他也回之一笑,極度溫柔繾綣。
她想就此落荒而逃,可骨子裡的倔強讓她忍着心的刺痛感繼續看下去,即使指尖已經開始微微發顫,抖的厲害。
牧師開始宣誓,“……你願意生老病死,永不……”
他究竟說了什麼,她是完全沒有聽清楚,但唯一清晰入耳的是復修遠那低沉如大提琴的聲音,夾雜和顧悅的嬌聲應和,“我願意。”
整齊得像是一個人發出的。
頃刻間,她的心驟然抽痛起來,眼睜睜地看着復修遠拿起一枚戒指,將要套進顧悅的手指,動作緩慢而溫柔。
她感覺自己心臟緊縮,就連呼吸都成了問題。
就在這時,旁邊響起一個小男孩天真爛漫的聲音,“阿姨,你的臉色怎麼這麼差,是不是生病了。”
他的聲音不大不小,卻讓正在戴戒指的復修遠似有感應地回過頭來。
瞬間,四目相對,默默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