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初秋是個聰慧善良的女人，葉錦城一直這麼認爲。
因爲她用一句話，要他幾十年的平靜。
不能大肆殺－戮，不能傷害她的親人，也許在陪着她走了幾十年後，他會成爲一個習慣於平靜的吸血鬼。
葉錦城答應了穆初秋，但是命運沒有給他們安靜離開的機會。
葉錦城將證據收集的差不多時，明越已經成爲通緝犯。
但是因爲怪物這種消息一旦傳出，那麼天下都會恐慌，所以朝廷將明越歸爲了江洋大盜，而葉錦城也是一樣。
當葉錦城擊鼓鳴冤時，穆初秋問了他最後一個問題。
“葉錦城，你真的覺得聖上會替葉家平反嗎？也許他早就知道葉家是無罪的。”
穆初秋的話葉錦城其實每日都在想，但是他並便不願意將這件事擺到明面上說。
因爲他也在害怕這一點。
但是除了聖上，還有誰能替葉家平凡。
無論如何，他要試一試。
這次嘗試的結果毫無疑問失敗了。
葉錦城被抓住，聖上早就知道葉家的事情，但是聖上丟不起這個人，所以這件事只能繼續錯下去。
王爺那邊要對葉錦城斬草除根。
葉錦城好不容易逃出來，無處可去，找到了嶽如薇。
岳家陷害了葉家，但是葉錦城不相信嶽如薇也變了……
但是說好替他隱藏的嶽如薇，卻將他的事情傳了出去，於是在官兵和道士們抓到他之前，他吸乾了嶽如薇的血。
他清楚地記得嶽如薇死不瞑目的雙眼，和嶽如薇最後那句對不起。
“景辰，如果當初你沒有離開，我也不會變，我不怪你……但是我恨你。”
嶽如薇斷氣的那一刻，門外的人剛好衝進來，葉錦城和他們打了一場，渾身上下全是傷。
幸好那些倒是不如陸望亭的先祖厲害，否則葉錦城那一日恐怕真的要死。
陸望亭的先祖救了葉錦城，葉錦城後來才知道，是穆初秋找到了陸望亭的先祖。
他曾經和穆初秋提到過那個厲害的道士。
穆初秋連夜帶他出了京城去和明越匯合，休養了幾日之後，他的傷就痊癒了。
穆初秋問他之後的打算，葉錦城沒有說話，因爲他給出的答案一定不是穆初秋想要的。
他覺得，大明朝已經開始衰敗了。
聖上既然不是個好皇帝，那不如換個人坐江山。
他要改朝換代。
“對不起，陪你離開京城是做不到了。但是我始終欠你一個人情。翡翠葉子是我葉家的傳家寶，我將它融入了石頭之中，以免被人覬覦。你和你的後人，若來日有困難，帶着它找到我，我滿足他任何一個願望。”
穆初秋接過了石頭，然後苦澀地笑道，“看來阻止不了你了，但是……可不可以不要生靈塗炭？聖上的錯，不該由天下人來承擔。”
穆初秋猜到了他會做的事，事實上在穆初秋問出若是聖上無法主持公道這個問題時，穆初秋就猜到了這件事。
葉錦城沒有說話，他只是問她。
“既然你知道我可能會有什麼打算，你爲什麼還要救我？”
穆初秋將那塊石頭收入掌心，然後突然吻上了他的脣。
“葉景辰……雖然你有時很可怕，但是我不想你死。”
葉錦城望着穆初秋，彷彿回到了第一次見面時的樣子。
已經過去多年了，可他仍然記得清清楚楚。
他們隔着馬車的簾子，說過話。
那時一瞬間，他也曾幻想過，這位善良的女子是怎樣的模樣。
“穆初秋，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我是個怪物。”
“哦，我知道你是怪物。人可怕起來，其實和怪物有什麼分別呢。”
穆初秋說完，便轉身朝着回京城的方向走了。
陸望亭的先祖會保護穆初秋回到京城。
葉錦城和穆初秋分開後，卻一直想着穆初秋最後的告別。
終於三日後，他返回了京城。
那一天是穆初秋要和馮衍成親的日子。
葉錦城進城的那一晚，城外的林子都泛着秋意，層林盡染。
入秋的時候，便是穆初秋出嫁的日子。
葉錦城在穆初秋出嫁的前一晚，敲響了她閨房的門。
她見到他時並不驚訝，嘴角的微笑似乎都剛剛好，彷彿早已算到他會回來。
“你在等我？”葉錦城望着穿着鮮紅嫁衣，手裡卻舉着那塊石頭的穆初秋，不由問道。
“是啊，你沒有忘記你的承諾吧？葉景辰，我拿翡翠葉子向你要一個願望……帶我走吧，我想做你的新娘。”
“好。”葉錦城忽然覺得自從回到京城後的滿心寒涼忽然就散去了。
面前的女子不夠驚－豔，但是她溫婉的眉眼和含笑的樣子卻像是他許久未曾觸及的陽光，美好的讓他無法拒絕。
他伸出手，接過了那塊石頭。
然後房門忽然被打開了，在穆初秋的錯愕之中，馮衍帶着一羣人衝向了葉錦城。
馮衍是喜歡穆初秋的，就和當初葉景辰喜歡嶽如薇一樣。
青梅竹馬，兩小無猜。
所以當他發現穆初秋的心裡漸漸藏着另一個人時，那份喜歡就成了毒藥。
葉景辰是一個早該死去了人，不配得到另一個人真心的愛。
葉錦城起初以爲自己陷入了圈套，和嶽如薇那次一樣，他在包圍中抓住了穆初秋，用穆初秋來威脅馮衍。
馮衍吸取了之前的教訓，這一次找了幾個真的能壓制住他的道士在，他沒辦法施展全力。
馮衍不相信他會傷害穆初秋，於是他狠狠咬住了穆初秋的脖子。
穆初秋的鮮血一直很美味……他開始吸血後漸漸便喪失了理智。
而穆初秋竟然一聲不吭。
她望着他，眼裡連責備都沒有。
馮衍沒有抓住他，馮衍捨不得穆初秋死。
他帶着穆初秋出了城，逃進了幾個月前他們見面的破廟。
穆初秋失血過多，脈搏微弱。
他後悔至極，拼命地想要溫暖穆初秋冰冷的身子，想要去找大夫。
但是穆初秋藉着最後一點力氣阻止了他。
她把那塊石頭還給了他。
“葉景辰，我沒有騙你，我是真的喜歡你，想和你一起走，去看看山川湖海。今天的事……不是我做的……石頭還給你，我向你要最後一個願望，不要動我的親人，還有……好好活下去，哪怕見不到光，也好好活下去。”
馮衍找到他和穆初秋的時候，穆初秋已經在他懷裡沒了生機。
她穿着大紅色的嫁衣，臉色卻蒼白如紙。
馮衍帶着那羣道士趕到，那羣道士困住了他，他沒有反抗，手裡握着那枚石頭一動不動。
那羣道士不知道怎麼弄死他，於是說準備第二天正午時分燒死他，他們將他綁在了木架上。
他那時候想，這羣人倒是誤打誤撞可以殺了他了。
只需明日太陽升起，他便會消失無蹤。
但是明越和陸望亭的先祖救了他。
明越很強大，再加上有道士幫忙，他得救了。
但是在離開時，馮衍和他纏鬥了一番，馮衍奪走了他的那塊石頭，然後用一樣東西砸中了他的腦袋。
砸中他腦袋的東西，讓他失去了一段記憶。
和穆初秋有關的記憶。
於是穆初秋成了一個陌生人。
與穆初秋有關的那些回憶，全部嫁接到了嶽如薇身上。
他保存着嶽如薇的屍體，替嶽如薇穿上嫁衣，不過是因爲穆初秋死時，一身嫁衣。
穆初秋讓他好好活着……於是嶽如薇和他的故事，就變成了讓他好好活着。
恢復記憶之後，葉錦城覺得，馮衍其實早就想到了讓他失憶的辦法。
他恐怕原本是打算讓他失憶，讓他大開殺戒，成了天下罪人，然後在當着穆初秋的面殺了他。
但是馮衍恐怕怎麼也沒想到，他會害死了穆初秋。
馮衍最後應該是將那枚石頭給了穆家，那石頭上刻着穆字。
穆初秋想來有和家人提過那塊石頭是個寶物，但是馮衍並不知道這件事。
葉錦城從未想過，馮衍會活那麼久。
但是他既然能記着嶽如薇那麼久，馮衍會記得穆初秋也說得過去。
葉錦城見到馮衍時，馮衍已經被困住了。
“馮衍，六百多年了，我們又見面了。”回憶停止，葉錦城望着被巫師們圍堵住，已經是中年人的馮衍冷冷說到。
“你把初秋帶去了哪裡？”馮衍眯眼望着葉錦城，眼神兇狠。
葉錦城笑笑不說話。
“馮衍，她是沐微涼，不是穆初秋。初秋已經死了，六百多年前就死了。”
“如果她不是穆初秋，你怎麼會愛上她？”馮衍大笑，面露嘲諷。
葉錦城慢慢走到馮衍面前，然後平靜地說到，“我愛上她時，我以爲我深愛的人是嶽如薇，我愛上她之後，從來沒把她當成誰的替身，我把她和嶽如薇，穆初秋都分得很清楚。犯錯的是你不是我，是你把她當成了穆初秋的替身。”
葉錦城說着，忽然一腳踢中了馮衍的心口。
“馮衍，無論是穆初秋還是沐微涼，她們心裡的人都是我。無論沐微涼是不是穆初秋的輪迴，都輪不到你對她爲所欲爲，我的女人，你不能動。”
馮衍想要動手，但是周圍的巫師忽然用咒語困住了他，葉錦城一口咬上了他的脖子。
“馮衍，當年我答應過穆初秋不動你，現在我也不會殺了你。但是你之前殺了其他吸血鬼，他們的親人要報仇，我也不會救你。”葉錦城放開了馮衍，然後有兩個吸血鬼從他身後冒了出來，衝向了馮衍。
葉錦城擦了擦嘴，離開了現場去醫院看沐微涼。
馮衍最後的下場必死無疑，至於是被追殺幾年後再死，還是立刻就死，葉錦城也不關心。
他離開醫院時想着要殺了馮衍。
可是在見到馮衍的那一刻，他忽然放棄了那個念頭。
他答應過穆初秋的事情，就要做到。
馮衍從頭到尾都錯了，他不該讓他失憶的。
若是他不失憶，他會因爲穆初秋的事始終活在悔恨重，也不會和沐微涼在一起。沐微涼和穆初秋的感覺很像，他會躲開沐微涼。
忘記不是懲罰，記得纔是。
……
三個月後，沐微涼和葉錦城回到了A城。
他們重新結婚了，這一次葉錦城補辦了婚禮。
陸望亭幫他做了一張可以維持一個小時的符，讓他們的婚禮在陽光下進行。
秦茹被送進了精神病院，在那裡，沒有會聽她關於吸血鬼的控訴。
馮衍不知所蹤，但是陸望亭說，歐洲的吸血鬼和巫師們不會放過他。
沐微涼的記憶和神志已經恢復了，仍然做着演員，而葉錦城是她的靠山。
沐微涼的一生後來都順風順水，她演過很多角色，甚至還演過吸血鬼的戀人這種角色，當然吸血鬼男友是葉錦城傾情演出。
而葉錦城的自傳《長歌》卻再也沒有了下文，直到很多年後，有人從葉氏的劇本庫裡發現了這本劇本，劇本的後半部分，有人改了原本的結局。
葉景辰帶着穆初秋離開了京城，他們走遍了山川湖海，看遍了花開花落。
沒有殺－戮，沒有生離死別，一切安好。
葉公館依舊安靜地矗立在山間，沐微涼偶爾會問起穆初秋是誰，她的腦海裡不時會想到這個名字，似乎有個人這麼喊過她。
那時候葉錦城會抱着她，說她又做夢了。
後來葉公館一代一代傳了下來，葉善和童蘿走到了一起，他們的孩子成了葉公館的主人。
而那個神秘的，活了很久的那位葉先生，在某一個天氣晴朗的秋日，與他壽終正寢的愛人一起，於金色的陽光下，手牽手離開了世間。
生命那麼長，在漫漫黑暗的路上遇到了溫暖，便不願在繼續走下去了。
曾以爲你是誰的替身，後來愛上你才明白，愛你不是因爲你的血，也不是因爲你像誰，只是因爲你是你。
幸好及時明白，還能來得及陪你到老。
其實早已深愛你，卻在想起一切後才明白。
不過，爲時未晚。
（本章完）